第68章 68.浪费感情

    沈女士难得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词汇。

    韩深已经厌倦因为年龄小,什么都要被瞒着, 抓着沈岚的手:“妈, 告诉我。”

    沈岚并非不想直说, 只是这件事没正义到她能公然宣讲的地步。

    想想又点了支烟:“席叔叔自杀之前,跟爸爸在海边钓鱼, 你知道吧?”

    这场悲剧韩深有大概的轮廓。韩立东跟席知大学上下铺, 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毕业后韩立东靠着家世背景轻松开公司自立门户, 席知家境贫寒但脑子灵光,跟着他打天下。

    同荣辱, 共富贵,一去二十多年。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沈岚点头,神色凝肃:“当时你爸出去买包烟的功夫, 回来老席已经服用化学剧毒走了, 你爸想都救不了。”

    韩立东跟席知的情谊没得说, 最后警方确定席知自杀无疑, 他老婆还来闹事, 韩立东不仅没像治理公司一样使用强硬手腕走法律途径, 还好言安慰, 送了很多钱。

    韩深没觉得自己爹是大善人, 在这事上够厚道了。

    沈岚侧目看车窗外的风景,一朝变故,让他跟韩深现在在这座城市的街头游走,世事无常。

    “老席自杀之前, 问你爸借过钱。”

    韩深:“嗯??”

    借钱?

    沈岚声音充满叹息:“数额不大,但老席那段时间思想出了错误,沉迷赌博。你爸说过他几次了,不是不想借,是要给他长点教训和记性,但没想到就出门几分钟,回来人想不开已经自杀了。”

    去年到现在快一年的时间,韩立东经常噩梦醒来,梦里对席知说:兄弟,我不是不愿意帮你,只是为什么不多等我几分钟,痛下决心,没想到你下的是死的决心,你走之前一定恨我吧?

    韩立东一直反省是不是当时自己说话太严厉,让他感觉看不到希望,才走上绝路。

    “你爸一直很后悔,当初该直接借给他,帮他处理掉高利贷这些事,不然也不至于……”

    夜风吹来,韩深感觉浑身发冷。

    沈岚很叹息:“说实话,我对老席这老婆没什么好感,太厉害了,老席性格懦弱斯文,被她管得很窘迫。要真说压死老席的最后一根稻草,与其说是你爸,不如说是他老婆。”

    在外豪赌欠下巨额债务,没脸面对妻儿,绝望自杀。

    韩深静了半晌:“所以爸爸一直很愧疚?”

    沈岚吐了口浓烟,嗓音透着疲惫:“能不愧疚?想想,你爸跟老席认识的时候还没他娘俩呢,家人多痛苦,你爸就有多痛苦。”

    韩立东平时雷厉风行果断决绝,但席知去世后经常一个人喝酒,对面放一只杯子,神叨叨的自言自语。

    风里雨里一起走过,约好退休后欢聚喝茶钓鱼,下棋打牌,转眼成空了。

    再举杯,只能独饮。

    别墅内灯火通明,沈岚进门前还一脸倦怠,看到客厅里的席太太又已经满脸堆笑了:“啊,不是打电话叫你们安排吃饭吗,嫂子你坐会儿。”

    韩深往楼上走,回头看了看这个局促不安的女人。

    她态度比去年截然不同,一年时间,不知道思想疏通到了什么地步。

    写完作业凌晨快十一点半,韩深下楼接杯水,见沈岚正往楼上走。

    “没事的,嫂子,如果家里以后还有困难,我们家力量虽然有限,但尽力帮你。”

    席太太越发局促:“已经够多了,我才知道,原来韩总还替老席还了高利贷。以前,是我不懂事——”

    沈岚拉住她的手,制止后几句:“没事,误会解开就好了,嫂子,那你先去休息,坐了一整天的车,也该累了。”

    席太太笑了笑上楼,看见韩深,好像想起了什么:“关于小韩总回渊冲读书的事情,我到时候肯定写道歉书,帮他澄清。”

    韩深突然抬头看她:“什么回渊冲读书?”

    沈岚已经推着她往客房走了:“再考虑,以后再说。”

    她送完人下来,指间又点了根烟。

    看着韩深的脸色,沈岚回过神问:“你想不想回渊冲?”

    韩深莫名其妙,问:“开什么玩笑?”

    “哦,那就是不想啊?”平心而论,沈岚对渊冲更有感情,听见这个回答抿了抿唇,不太满意,“前几天蒋老师还问起你啊,说你是渊冲的骄傲,真不回去?”

    韩深咬紧牙关:“你把我当什么?”

    沈岚怔了下:“啊?”

    “让我走就走,让我回去就回去?”

    沈岚没想到他这么抵触,抬手挥了挥息事宁人:“好了好了,不走,不要生气嘛。”

    韩深回卧室拉开凳子,椅腿在书桌脚重重一磕,“砰”的一声响。

    手机上陈尘的电话响到第二通,韩深才接。

    少年干净磁性的声音传来:“这几道化学非常难,全写对了,很棒。”

    陈尘说了会才意识到韩深的沉默。

    “怎么了?”

    话筒靠的很近,可以听见陈尘唇齿暧昧的牵连。

    窗外漆黑中浮着光影,堆叠的物体勾勒出实体,绵延起伏到很远的地方。韩深还是没说话。

    “怎么了啊?”声音又往下压了点,“我卡了,还是你卡了……”

    “小朋友?”

    “小野兽?”

    “小宝贝?”

    “憨憨,是不是睡着了?”陈尘声音远了点,似乎在检查网络。

    韩深在窗台边坐下,屈起长腿,即使没得到任何回应,陈尘也丝毫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陈尘盯着手机,对眼前的情况一筹莫展,挂断呢舍不得,不挂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拿着手机走到窗边,这个增强信号的方法傻逼到他自己都想笑,但确实病急乱投医。

    那边很安静,窗外风冷,夹杂着沉沉的呼吸,对面响起声音。

    “尘哥。”

    “嗯?”

    声音重复地喊。

    “尘哥……”

    陈尘才发现韩深情绪不对。

    “尘哥。”压低的嗓音还在喊。

    融化般的柔软,陈尘不得不抑制胸腔里的异常:“在呢,怎么了?”

    一秒一秒的停顿,心脏跳了几个鼓点后,陈尘担心风声会吹乱韩深低而细的嗓音,回身打算拉上窗帘的一瞬间,耳边沙哑的声音凑的很近。

    “我好喜欢你。”

    “我不想离开你。”

    陈尘不知道韩深在家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尚存心思分析,现在整个思绪全乱了。

    空白持续的时间结束,攥着手机的指骨僵硬到疼痛,陈尘平静地嗯了声:“等等,你再说一遍,现在点录音还来得及吗?”

    韩深嗤一声笑了。

    “我当起床闹钟,每天听。”

    韩深不想跟他扯淡,低头拽了下衣服:“说锤子。”

    陈尘嗓音含笑:“崽种,总他妈出其不意撩我,气死爷了。”

    “还兴骂人啊?”

    “骂是爱。”

    听陈尘开玩笑,韩深心情明朗了不少,陈尘轻声说:“来,给爷开个视频,看看小朋友是不是在掉眼泪。”

    “我掉你妈眼泪呢?”

    陈尘对他骂人漫不经心:“祖安小朋友也是小朋友,叫你接视频就接,不听话揍你。”

    韩深给手机往窗口挪了点,屏幕画面切换,陈尘背后映着婆娑的树影轮廓,眉眼间涂抹着黑影,却毫无阴郁之气。

    “让我看看啊……很棒,是不是受委屈了?居然没哭,你是个成熟的小朋友了。”

    瓜皮。

    韩深后脑抵着窗扉,视线微微垂下,眉眼冷中带点野,任他看。

    陈尘看了会儿笑了:“你觉得自己特美是吧?勾引谁呢?”

    韩深跟他闹了会,陈尘到床上去坐好,开灯翻书,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没想到韩深突然叫住他。

    “尘哥,我问你个事。”

    陈尘抬头,韩深没笑了。

    “你问。”

    以为他要倾诉今晚情绪不佳的原因,陈尘甚至开始思索怎么回答,没想到韩深一字一顿,问的是,“如果我回渊冲了,你怎么办?”

    陈尘怔了一下:“她来找你家道歉的?”

    “嗯。”

    “误会都解开了?”

    “差不多,也许。”

    陈尘深呼吸一次,指尖若无其事翻动书页:“你要是回渊冲,我就到你们学校发帖子,说你在附中搞男同学,始乱终弃。让你读不下去,又转回来。”

    “你妈的——”韩深不觉失笑,笑了一会神色收敛回去,“这么凶吗?”

    “真要回去?”

    “没影儿的事,我妈似乎有这个意向。”沈岚的公主病韩深清楚,表面上对自己百依百顺,其实是为所欲为胡作非为的个性。虽然暂时没多提,但以后接踵而来,根本没法招架。

    烦。

    韩深打算睡觉了,但一直没挂电话,等他迷迷糊糊快睡着了,似乎听见陈尘叹了声气。

    “快长大,18岁以后,我们的人生就彻底属于自己了。”

    第二天。

    韩深下楼时席太太正在吃饭,沈岚回头说:“她早上的飞机,赶时间。”

    韩深拉开椅子,叉了片培根往嘴里塞,吃完沈岚遵循成年人社交礼仪送她到花园门口,韩深去学校时正好碰见她回来。

    她脸上没了刚才的笑意,神色思索。

    这事终于告一段落了吗?

    韩深上车前沈岚过来递外套,她瘪了瘪嘴,积压的不满终于溢出:“这事完了你安心上学,以后她再来要钱就别理了。要不是看你爸反复交待,当初她收对手公司钱竭力炒作抹黑,这事没完。”

    难怪之前的阵仗那么大。

    韩深对勾心斗角并不精通,现在惊讶住了。

    车辆驶入林荫道,韩深失神了半晌,让自己痛苦的走走停停,原来归咎于复杂的人心。

    原来的憎恶,完全成了浪费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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