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青衣少年

    沈顾容出关的动静很小, 除了奚孤行没有惊动任何人。

    两人下了玉絮山, 绕道从白商山东侧前去九春山。

    沈顾容发间别着虞星河送的一枝夕雾花,懒洋洋地跟着奚孤行往前走。

    这十年来对他来说仿佛只是做了一场稍微长些的梦,隐约记得奚孤行带他来玉絮山时并不是这条路。

    只是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认路能力, 觉得路不对率先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默不作声地跟着继续走。

    直到奚孤行带他下了数百层石阶,沈顾容才察觉到不对,尝试着开口道“这好像不是回泛绛居的路”

    奚孤行随口道“长赢山现在四处都是人,你从那过是想被人围观当猴瞧吗”

    “都是人”沈顾容疑惑。

    说到这个,奚孤行有些烦躁“还不是妖族做出来的缺德事。”

    十年前, 沈顾容无意中下山, 这个举动仿佛是一道示意可争夺神器的烽火, 肆意风传, 不到几日三界皆知。

    好在素洗砚及时归山,把界灵碑重新布好, 将所有前来争夺神器之人隔绝在外面,而利用邪门歪道擅闯入山的,全都被温流冰一剑诛杀。

    久而久之,已没有门派敢贸然前来离人峰找死。

    离人峰好不容易消停几年, 但很快, 妖族、风露城,以及三界大大小小的门派,前来离人峰同奚孤行商议修真二十年一遇的阐微大会在何处办。

    阐微大会,取「研精阐微」之意。

    最初是三界大能相聚修身明道, 交换修道心境,久而久之便衍变为三界各大门派的年轻弟子切磋交手、赛出胜负的擂台竞赛。

    奚孤行看到他们一同前来离人峰,就知道他们打了什么主意。

    他冷眼旁观,看着一群老狐狸沆瀣一气,一唱一和地暗示要将阐微大会在离人峰举行。

    奚孤行除了师尊,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当即就要破口大骂,被赶到的素洗砚堪堪劝住了。

    只是素洗砚刚稳住奚孤行,却没管住朝九霄。

    朝九霄从莲花湖飞跃而出,原地化为巨大的妖相,身躯盘住长赢山的议事堂,朝着那群人狰狞咆哮。

    “渣滓们,不要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们没安好心办

    什么大会给我滚”

    素洗砚“”

    议事堂的人被骂得脸色极其难看。

    妖主不咸不淡地朝着奚孤行道“我等只是同奚掌教商讨阐微大会罢了,贵派这般紧张,难道是想要遮掩什么吗”

    奚孤行险些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打成小蛇,皮笑肉不笑地将人打发走,接着把朝九霄按在莲花湖揍了一顿。

    朝九霄在莲花湖翻江倒海,骂道“奚孤行,你发什么疯他们本就不怀好意,若是阐什么微大什么会的在离人峰办,他们来一个我吞一个”

    奚孤行狠狠地在他蛟头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本来没有这档子事,我回绝了便成。谁知道你会突然冒出来”

    素洗砚在一旁神色古怪,若不是他拦着,奚孤行早就破口大骂了,而且话肯定会比朝九霄说得难听。

    事已至此,奚孤行也没有办法,沈顾容在三界地位本就受人质疑,这次若是再火急火燎地拒绝,倒像是心虚作祟,直接承认了神器的存在。

    而且阐微大会也差不多该轮到离人峰了,所以这事只能就这么定下来了。

    今年入春后,阐微大会便陆陆续续开始准备了。

    沈顾容出关后,刚好赶上三界弟子入了长赢山安顿。

    奚孤行道“界灵碑的结界已经被撤了,这段时日有蛮兽从冰原闯入,阐微大会还未开始,但那些弟子胜负心太强,已经开始争先狩猎蛮兽,据说他们还自己准备了许多彩头。”

    沈顾容点头,心想我也想玩。

    沈顾容爱热闹,听奚孤行说几句便有些意动,只是按照他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同这些弟子厮混在一起,所以只敢想一想。

    奚孤行一边同他说着这十年来离人峰的变化,一边带着他绕过长赢山边缘,片刻后穿过参天密林,到了九春山山脚。

    奚孤行正说到“温流冰为这次阐微大会的秩正,负责秩序裁决,而你那两个小徒弟”,不远处就传来一声蛮兽的怒吼,随之而来的是一串脚步声。

    “别让它跑了”

    “今日第二十七只,定能胜风露城那帮眼高于顶的孙子”

    “闪开不要大意这是蛮兽好像和之前的不同”

    “牧师弟呢啊

    牧师弟救命”

    接着便是一阵混乱的声响。

    沈顾容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蹙眉道“蛮兽未开灵智,灵力也不高,不会出事的。”

    两人走过去,站在石阶上低头看去。

    香樟密林,浓荫覆地,层峦叠嶂间,一群穿着黄衫的离人峰弟子手持长剑,将一只身躯庞大的蛮兽围在当中。

    这只蛮兽比寻常蛮兽要大上许多,灵力悍然尾巴一甩,直接将两个弟子甩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不远处,半天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好在没伤着。

    沈顾容看向奚孤行,狐疑道“这就是灵力不高”

    奚孤行皱眉“这应当是只兽潮的领头兽,我”

    他抬手将短景剑拔出,正要出手时,不远处突然飞来一把飞剑,尖利声破空而来,只听到蛮兽一声惨声嚎叫,一把流光溢彩的剑插在眉心,鲜血迸出。

    很快,蛮兽挣扎片刻,没了气息。

    沈顾容疑惑道“金丹修为”

    十年前离人峰的弟子金丹期也只有离索一人,十年过去应当也不会有多少突破的。

    离人峰也不知是什么风水宝地,沈顾容、奚孤行等人都收了不少座下弟子,但往往都是结丹后便离开离人峰前去其他城池自立门户。

    也正因为如此,离人峰也被三界众人戏称为“常年为三界各个城池培养修道大能”。

    奚孤行正要说话,一人从石阶拾级而来,青衫衣带飘然,抬手轻轻一勾,那插在蛮兽眉心的长剑受他牵引,腾空收回掌心。

    他紧握剑柄,微微一甩,剑上猩红的兽血如同被雨水冲刷,从剑尖落下。

    沈顾容瞧着背对着他的青衣身影上,小小地“啊”了一声。

    那穿着青衣的少年利落地将剑收回,微微侧身,朝着一旁的弟子温声道“这只蛮兽已结丹,劳烦师兄将兽丹取出。”

    被叫做“师兄”的弟子哪怕被师弟相救,也不觉得丢人,他眼睛一亮“结丹的蛮兽哈哈哈那这次猎兽我们离人峰定会赢,那些彩头全都归我们了”

    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兽丹兽丹我还没瞧过兽丹呢”

    “快剖快剖”

    众人磨刀霍霍剖兽丹,奚孤行也将短景剑收了回去。

    而

    那一剑斩杀蛮兽的少年听到声音微微偏头,眸光古井无波地朝着奚孤行看了过来。

    沈顾容一愣。

    那人长发微散,用一根皎白发带堪堪束住垂在肩上,侧身看来时,隐约瞧见他脸上一小块如同枯枝蔓纹似的红色胎记。

    是长大成人后的牧谪。

    十年未见,沈顾容竟然一时不敢认了。

    牧谪的视线无意中落在沈顾容身上,一直温和的神色骤然僵住了,他的眼眸微微张大,似乎不可置信地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有些迷茫,尝试着开口道“牧谪”

    这句熟悉的声音,让几近呆滞的牧谪猛地回神,他连剑也不要了,直接快步朝着石阶上的沈顾容冲来。

    大概是近乡情怯,牧谪觉得那短短十几层石阶仿佛有十万八千里,他奔波许久才堪堪爬上,最后有些怔然地站在同沈顾容相距五层的石阶上,竟然不敢上前了。

    奚孤行还在赞赏“方才那剑不错,比上回凌厉了许多。”

    牧谪倏地回神,这才想起来行礼。

    “见过掌教师尊。”

    沈顾容看到之前还是个小团子的小主角仿佛柳条似的疯长,心中有些感慨时光飞逝。

    奚孤行道“既然你来了,就带你师尊回泛绛居吧。”

    牧谪手指微颤,哑声称是。

    奚孤行转身离开,沈顾容这才拾级而下,看着牧谪笑着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总是低着头”

    听到耳畔熟悉的声音,牧谪浑身一僵,半天才尝试着抬头,怔然看向沈顾容。

    十年过去,沈顾容看起来竟然半分未变,身上依然穿着十年前那艳红的衣裳,不知是不是牧谪的记忆有误,他总觉得他师尊眉目间好像更加温和,明明早已看惯了的相貌似乎也更加昳丽撩人。

    沈顾容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道“嗯”

    牧谪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侧身,有些魂不守舍道“恭迎师尊出关,弟子弟子带您回去。”

    沈顾容见他态度有些冷淡,有些失落。

    不过也是,两人已十年未见,要这个孩子一下对自己热络起来也不可能。

    沈顾容自顾自说服了自己,随着牧谪回到了九春山。

    泛绛居一如既往,好像分毫未变,沈顾容只觉得睡了一觉,根

    本没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十分熟练地将肩上大氅取下随手丢在一旁的架子上。

    闭关时无法换衣,沈顾容那身红衣已经有些微微褪色,纤瘦的腰身间还破了一块,隐约露出白皙的侧腰。

    沈顾容环顾了一圈,转身正要开口,从方才重逢后一直安安静静仿佛十分疏离的牧谪突然快步上前,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身,紧紧拥住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沈顾容一呆,恍惚间想起了之前小小一团的牧谪踮着脚尖扑到他怀中的场景。

    这么一想,他心尖一软,抬手轻轻拍了拍牧谪的后背。

    沈顾容身上一股冰霜彻骨的气息,把牧谪冻得浑身一僵。

    幼时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拥抱沈顾容时,因为身高不够还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将沈顾容的腰身环抱住。

    十年倏然而逝,再次相遇后,牧谪一只手就能将沈顾容的蜂腰轻易地环住,另外一只手若是敢大逆不道地环住师尊的背,应该能将他整个人拥在怀中。

    牧谪幼时只觉得他师尊身形高挑,那宽阔的背能将他背起后还能有余;但长大后,他才意识到他的师尊并非他印象中那般高大。

    沈顾容身形纤瘦颀长,宽肩窄腰,牧谪拥着他时都不敢用力,唯恐抱疼了他。

    牧谪心中思绪乱飞,沈顾容也在暗暗欣喜。

    本来觉得小主角疏离淡漠,他若是想再博得好感八成又要折腾许久,没想到方才还疏冷的小少年竟然这般热情,抱着他的腰几乎埋到他怀里了。

    沈顾容又开始美滋滋。

    「师尊我果然貌美如花,讨人喜欢。」

    牧谪“”

    可以的,师尊半分未变。

    沈顾容感觉到牧谪他在怀里打了个不着痕迹的哆嗦,还以为是自己身上风霜还没化,把他冻着了,便伸手把他推开。

    牧谪瞳孔一缩,被推开的手死死一握,指尖险些陷入掌心。

    只是他眸光沉沉,只过一瞬,又似乎是混沌后骤然清醒过来,脸上的阴沉骤然退去,近乎不安地看向沈顾容。

    那神情仿佛孩子自知做了错事,可又不敢主动认错,只能带着些怯怯的神色妄图得到谅解,极其惹人怜惜,看得沈顾容明明没有做错事,却硬生生有种自

    己好像并不该推开他的错觉。

    牧谪再次垂下了头。

    说来也怪,牧谪在离人峰已算是天之骄子,无论对待人都能淡然视之,不卑不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在沈顾容面前总是习惯性地垂着头。

    少年的嗓音柔软又带着点低沉,他讷讷道“牧谪冒犯师尊了”

    沈顾容“”

    刚才还有一丁点自责的沈顾容顿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怎么能推开他呢,孩子想抱就抱,想多久就多久。

    沈顾容干咳一声,寻了个缘由,道“别离我太近,我多少年没洗澡了,你也不嫌脏。”

    牧谪“”

    牧谪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沈顾容会说出这句话。

    他抬眸,眸光像是蒙了水雾似的清澈明亮,眉目舒缓下来,柔声道“泛绛居后院有温泉,师尊可先去沐浴。”

    沈顾容心中有些诧异。

    幼时牧谪冷淡漠然,本来沈顾容觉得牧谪长大后会是个阴郁寡淡的性子,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团子成了身形颀长的少年,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整个人气质温润如玉,瞧着便让人厌恶不起来。

    而且,还那么会撒娇。

    沈顾容可喜欢了。

    沈顾容想着,上前轻轻摸了一下牧谪的脑袋,接着有些尴尬。

    牧谪这孩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明明也才十六岁,竟然和沈奉雪这个壳子差不多高,沈顾容要摸他的头还要抬高手臂。

    沈顾容暗暗对比,心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应该也和他差不多高吧。嗯踮踮脚尖一定一般高」

    牧谪“”

    牧谪微微垂头矮身,好让沈顾容揉他脑袋更舒服些。

    十分贴心了。

    沈顾容心花怒放,又揉了半天,才转身去后院温泉,只是没一会他又转回来了。

    牧谪正在给他找衣裳,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眉目一柔“师尊,怎么了”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我找不到路。”

    牧谪“”

    这十年来,牧谪每回想到沈顾容时,往往都是他冷若冰霜的皮囊下掩藏着那颗跳脱的心,这回终于再次见到,他颇有些怀念。

    牧谪起身,引着沈顾容到了后院的温泉。

    修士闭关十年百年都是常事,闭关封闭灵

    识时,身体也不会出现丝毫污秽,但沈顾容却过不去心理那道坎,总觉得十年没洗澡他身上肯定都臭了。

    他也没在意牧谪在一旁看着,随手将衣衫解开,赤身进了温泉中,在一片茫茫蒸腾的雾气中,靠在石头上惬意地松了一口气。

    牧谪将他的衣衫叠起来放在一旁,正要捧回去,就扫见那白雾中扔出来一条冰绡。

    沈顾容小声嘀咕道“不舒服。”

    牧谪看了看那已经湿透了的冰绡,无奈叹了一口气,将冰绡捡起来,扫见上面已经破了几个洞。

    他回到泛绛居前院,在箱中继续给沈顾容找替换的衣衫。

    翻找间,他无意中翻到了一条被压在箱底的白色冰绡,瞧着还崭新如初。

    牧谪将冰绡拿起来,随意翻了翻,看到和之前的冰绡并无差别,觉得能让他师尊替换着用,便放在衣裳上,捧去了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竞猜,今天是谁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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