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岑寂, 明月高悬,藏青色的天空布满星光点点,偌大的院子四下燃起火烛,将整个庭院照的恍如白昼。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窃窃私语,前头提灯的小厮微一躬身, 打帘,顾妆妆与宋延年先后进门,熙攘声顿时止住, 两人齐齐看向堂中所站之人。
他穿着一袭霜色长衫, 身形瘦削,肩膀挺拔。
宋延年慢慢走上前,正欲开口唤他, 门口帘子刷拉一声,杜月娥两眼通红地进了门。
她看着那个背影, 张了张嘴, 却只觉鼻子一酸,双唇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恐过失态,她忙用锦帕拭了拭挂在眼尾的斑斑泪痕。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四目相接,杜月娥怔住,本就通红的眼眶再度蓄满水雾,泪似滂沱大雨, 噼里啪啦打在衣襟。她想开口唤他,可下唇被咬出了血,还是抖得说不出话。
压在喉咙里的呜咽声断断续续,颤抖自肩膀起蔓至全身,她只觉满腔委屈无处发泄,想要放肆哭一场。
但她不能,她是贵眷,不能忘形。
对面那人先是伸出手,想招她过去,可刚举起来,又不觉收回去在眼角胡乱抹了一把,矍铄的眼睛闪着水光,嘴角微微翘着,声音嘶哑中夹杂着疲惫,“夫人,哭什么...”
杜月娥的巾帕压在眼尾,喉咙仿佛抽干了水分,浑身轻轻颤抖着,眼泪愈来愈汹涌,胸腔内伴随着低沉的,翁鸣一般的哭声,酸涩感充斥着鼻腔和眼眶,她就是停不下来,那人走上前,将她罩在身影里,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回来了...”
杜月娥压抑的情感瞬间决堤,嚎啕声在夜阑更深下显得很是悲壮,她攥成拳头,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口,力道越来越轻,最后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呜咽声将她的话打成一段一段,连不成句,她的贵眷风范也在此时荡然无存。
顾妆妆看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杜月娥从隐忍哭泣到痛哭流涕,这一幕委实太过震撼,尤其是那人唤她“夫人”!
可公公不是亡故于泥石流中吗,怎的忽然乍现了!
她紧紧捏着宋延年的衣角,仰着脸悄悄问道,“夫君,这真的是公公?”
她过门的时候,宋父已经去了,两人素未谋面,堂中人的年龄与杜月娥相近,面貌祥和,双目有神,虽满身风尘,却给人一种睿智稳重的感觉。
“是。”简单的一个字,宋延年握着她的手走上前,恭敬弯下身,道,“父亲,母亲,坐下说话吧。”
宋父抬起头,凝重的目光扫了眼宋延年,顾妆妆忙附和着,“父亲,先喝盏茶,润润嗓子。”她挥手让小厮丫鬟退下,厅堂内只余着他们四人,鸦默雀静。
除了杜月娥岔气的抽噎声。
宋父拍打着她的肩膀,慈眉善目中带了些许柔和,“夫人,别让孩子们着急,坐下慢慢说。”
许是都将心思落在宋父身上,杜月娥并未觉察出宋延年对待亡父归来异常淡然从容的态度,她从宋永丰怀里起身,凌乱的头发以及压出红痕的脸,她也全不在意,便是连回座位的时候,也一直盯着宋永丰,唯恐一眨眼,人就没了。
“家里,都好吧。”宋父四下环望,厅内布置同从前如出一辙,除去喝茶的杯盏换了花式,旁的一概没有变动。
宋延年看了眼杜月娥,见她失神的瞪着宋永丰,便轻咳一声,道,“都好,母亲日日夜夜挂念您,前几日去天宁寺上香祝祷,回来便减了吃食。”
闻言,杜月娥应景的落了几滴泪,鼻尖泛着红晕,她低下头,擦完后又极快的抬起来,哑声道,“府里多亏有延年撑着,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父点点头,将目光落到宋延年身上,两人互相凝望了少顷,便听宋父语意味深长的说道,“孩子,谢谢你。”
杜月娥拂了拂头发,终于挂上一抹笑,“自己的孩子,你这般讲话听起来倒是见外。”隔了片刻,想是目睹了几年来宋延年操持生意的艰辛,不由感叹道,“延年着实不容易,披星戴月的忙于柜上,哎...
你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为何现下才回来?!有没有受伤,吃穿还好吗,我瞧着你瘦了,也老了。”
宋永丰只笑了笑,几句话将这些年的经历笼统一笔带过,却叫听得人心惊胆战。
当年他在山中遇到匪贼,同行的小厮悉数被杀,宋父知自己难逃一劫,遂与匪首问为何杀他,匪首自觉万无一失,便直言相告,要他死后找陆家报仇。
眼看大刀就要砍下,忽然不知从哪冲出来六个黑衣蒙面人,三两下斩杀了所有匪贼,宋父想趁乱逃跑,不料被他们抓住,打昏后拉到一处僻静的废院,一住便是三年。
杜月娥咬牙切齿的啐了句,“真是恶有恶报,正经生意人哪会干下这般下作的事情,比不过我们宋家,便要杀人来抢。
老爷,这三年里,生意被延年经营的井井有条,陆家仅存的沉水香和降真香的宫廷供奉,也被咱们取而代之,眼下他们是愈发萧条,不入流了。”
宋永丰点了点头,顾妆妆咦了声,问,“父亲,听您的叙述,那帮黑衣人应当不是陆家派去的,他们等于又救了你,却又囚了你,您怎么跑出来的?”
还未等宋永丰回话,杜月娥便信誓旦旦的猜道,“临安城嫉妒我们的商户数不胜数,有陆家便会有其他人家,左右都是为了抢夺生意。”
宋永丰看了她眼,鲠在喉间的话也没再说出来,只跟着说道,“大约如夫人所言,他们松懈了,我便趁机逃了回来。”
杜月娥眉眼间有些得意,顾妆妆还要问,她摆了摆手,想着无尘说过的话,再看顾妆妆的时候,就像望着金元宝一样,喜欢中透露着一种敬畏,“好了,夜太深,有什么话改日再问,你们回去歇息,让你父亲得空修整。
天宁寺的无尘,可真是灵,回头得去烧香还愿。”
她有些高兴过头,嘴里念念有词,忽又扬声喊林嬷嬷,人进来,她忙不迭的吩咐,“先去佛堂点上三炷香,明日起我就亲手抄写佛经,以敬神明。”
整个宋家因为宋永丰的起死回生,骤然热闹起来。
尽管顾妆妆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看着大家伙兴高采烈的样子,那一丝丝的古怪便不知不觉匿迹了。
二房和三房都早早的来到府里,各自带了珍品探望,两位叔叔眼含热泪,拉着宋永丰问道了许久,三人感慨万千,许久不曾有过的团圆,在这一天,就像过年似的,终于圆满起来。
宋知意从前厅出来,拽着顾妆妆的手轻快的往花园走,边走边发出阵阵唏嘘,“父亲同我说的时候,我都有些不相信,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裳跑来,亲眼看着一个去了三年的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真的,苍天有眼。”
她略微有些夸张,说完自己也回头扫了眼,见无人看到,便拽了拽顾妆妆的手,“大伯脾气可好了,有他在,嬢嬢也能少挑你错。”
顾妆妆提起裙角,两人跨过雨水淹没的青石板,她赞同的感叹,“早上公公还送我一座翡翠山人,那么大,我特意找了个紫檀箱匣独独装了起来。”
宋知意啧啧几声,两人相继落座,忽然前头走来一人,顾妆妆支着脸颊没来得及避,宋延祁已经上前,“我来看望大伯。”
言简意赅,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波澜。
宋知意扬手一指,“都在前厅呢,快去吧,大忙人。”
宋延祁躬了躬身,提步出了月门。
脚步声刚消失,宋知意便凑着脑袋打量顾妆妆的神色,见她没有异样,又不甘心的问了句,“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三弟了?”
方才宋延祁的模样她看的清楚,虽不至于弱不胜衣,可整个人比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大圈,神情里有种心如死灰的老成感。
顾妆妆拍了下她的手背,睨她一眼,“又说浑话,自是不喜欢了。”
宋知意缩回脖子,敲打着桌面,时不时抬眼扫她,“那你喜欢大哥?”
顾妆妆顿住,宋知意双手一拍,神秘兮兮的“咦”了声,顾妆妆侧脸问她,“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说话真不讲究。那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谁,怎么才能确定自己喜欢谁,这事情能说清楚吗,哪有...”
“能啊!”宋知意拉着长音,敲桌的手猛地一拍,“这还不简单,测测便是。”
“测测?”顾妆妆从腮颊拿开手,不解的盯着宋知意胡乱扫射的目光,“你从哪学的歪门邪道?去苏州女扮男装学的就是这些逗人笑的玩意?”
“你别不信,一会儿准叫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说话间,宋知意已然站了起来,裙摆一撩,单腿踏在圆凳上,这副二流子模样着实吓了顾妆妆一跳,她伸手替宋知意往下拽了拽裙摆,遮住里面的衬裤,又怕风吹开口子,便一直用手压着。
宋知意不以为然,右手一扬,俯身盯着顾妆妆的眼睛,声如银铃,“我问话的时候,你只凭感觉来答,断不可反复思量,切记!”
顾妆妆见她一本正经,遂庄重的点了点头,凛然道,“你问吧!”
“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作者有话要说:宋延年:咳咳,我是猫还是狗?
顾妆妆白眼:自己心里最清楚
看这里:一会儿过了十二点还有一章,这几天尽量每天双更,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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