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极好, 昏黄的光笼在上空, 周衍之如往常一般,想要从窗牖进入。
他伸手推了下,被弹回去。
于是他绕到另一处,再推, 还是推不开, 一连绕着转了一圈, 所有窗牖都从里头被反锁严密, 他心下有些不安。
“阿宁,你在吗?”他贴着墙壁,轻声问。
没人应。
周衍之清了清嗓音,又道, “你若是不说话,我便踹门了。”
陆清宁裹着被衾翻了迹眼白, 病秧秧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我染了风寒, 你别进来了,省的过给你病气。”
周衍之松了口气,道,“无妨, 我身子好,你吃药了吗?”
陆清宁侧过身,看着门外人的黑影,想起日间王妙妙的话, 心中自是堵滞难受,“吃了。”
“那你开门,我看看你就好。”他像哄孩子一样,将声音放软了些。
陆清宁想了想,还是趿鞋下床,走到门前,打开,便看见他桃花眼中的笑意,她揉了揉鼻尖,周衍之脱了披风,将她裹起来,推进门内。
“怎的突然风寒了,找的哪位大夫,开的什么药,一日吃几回?”他喋喋不休,走到半路嫌她走的慢,索性打横将她抱起来,送到床上,又裹上被衾。
他身上冷,说完便走远些,挑开墙角的碳炉,将手放在上面,扭头望着床上那人。
陆清宁瞥了眼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圆月玉佩,再没旁的物件。
“钱袋呢,丢了吗?”她带了鼻音,没有答他的话。
她给他留了退路,兴许是真的不小心弄丢了,被外人捡到,那便也能说得通。
可周衍之一愣,旋即将手摸在腰间,讪讪笑道,“在府里,没有带出来。”
“哦。”陆清宁眼里的光慢慢熄灭,又补了句,“你可千万别弄丢了。”
“怎么会,你送我的东西,我宝贝的厉害,决计不会弄丢。”这几日外祖父身子有恙,他时常过去陪着,有时候累了,便在客房歇下,偶尔更换衣裳,想必钱袋跟衣裳一样,都落在袁府了。
周衍之烤完手,搓着掌心溜达到床前,想要亲她,却被陆清宁不着痕迹的避开,“我病了,你别碰我。”
声音懒懒的,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意。
“那我渡点阳气给你。”他笑笑,又去够她。
陆清宁伸手挡住他的唇,眉眼清亮,“有人想买我的店肆..”
周衍之心道,原是为了这个心里不舒坦,他笑笑,坐在对面躬身问,“放心,只要你不想卖,没人能买的过去。”
陆清宁仰头,打量他面上的神色,一时间竟分不出是真是假。
“真没丢钱袋?”她伸手,绞着他衣领处的穗子,眼尾轻轻抬起,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微妙表情。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好像有什么话要问我,却又拐弯抹角的试探,怎么了,嗯?”周衍之环过她的腰身,让她的面颊贴在自己前怀。
“要买我店肆的人说,那里之前是她的家,想遵从母愿赎回去,我是不高兴的,可她三天连头在我店里呆着,让我委实平添烦恼。
我瞧她的意思,是一定要将店肆拿到手的。”
陆清宁推开他的手,跪立起来低头俯瞰他的脸,她的唇软软的,两颊泛着诱人的红色,松垮的外衣勾在肩下,露出皙白如玉的皮肤。
她伸出手指,绕过周衍之的耳廓,落在他的后颈,指甲尖尖,涂了粉色的蔻丹,划着他紧实的皮肉,似要透进去。
“哦?”周衍之索性往后一躺,带着她跌进自己身体。
“我帮你,你拿什么谢我?”他的眼睛盯着她下颌,慢慢移到狭长的锁骨上,抬起身子亲了亲,笑的不怀好意。
“拿我终身啊。”陆清宁扑过去,咬住他的肩肉。
周衍之浑身猛地一颤,不由瞬间哑了嗓音,他微微挪开些身子,通红着眼眶警告,“阿宁,你就不怕我现在要了你。”
陆清宁低下头,松开唇。
柔软的发丝散开,有一大片覆在周衍之的肩膀,脸侧,她像是猫儿,又像是豹,低下长睫,便将眸中的情绪掩盖。
“周衍之,你可莫要再骗我了。”
......
晨时的雾尚未散去,房中人已经早早起身,她捏着床头的金质面具,将头发拢在左侧肩膀,趿鞋慢慢踱步到妆匣前。
铜镜中的人,有一张怪异的脸,从上面看,这脸柔中带媚,从下面看,那唇娇羞可人。
唯独,横亘在鼻梁以及脸颊直至耳根,有一条粉红的线,像是皮肉交接在一起的凸痕,这让整张脸显得有些狰狞骇人。
她的手慢慢抚上那条肉痕,凸起的,是消不下去的烙印。
妆匣中的粉,各色各样,有一瓶是银白色的瓷瓶,她拿出来,放在面前。
如期而至的疼痛感让她烧心一样的难受,她捂着脸,却又不敢乱抓,密密麻麻的如同虫蚁啃噬着她的皮肉,钻入她的骨头没头没脑的一通乱啃。
尤其是上下脸皮的交接处,凸起的肉痕似在往外渗着脓水一般,胀的她一把将桌上的瓶子扫落在地。
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动了外面侍候的婢女,有人凑到门口,轻声询问,她狠狠地咬着牙,将人斥走后,又跪到地上,摩挲着寻找方才的银白色瓷瓶。
瓶子滚到桌底下,躺在最远处的桌角,王妙妙口干舌燥,满眼都是星火一样难辨的灰影。
她摇了摇头,能看见瓶子在前面不断地晃,晃得她头晕目眩,她咬着唇,爬进去,胡乱够到瓶子,又赶忙迫不及待的拧开瓶塞,将里面的药粉哆哆嗦嗦倒进嘴里。
疼痛感与烧灼感慢慢消失。
她的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
整个人如同水洗过一般,慢慢靠在桌角上,合眼喘气。
待她收拾好妆容,又重新将面具戴在脸上,这才唤了婢女进门。
“小姐,今日是去袁府还是去古董羹店?”婢女不敢抬头,依照规矩温顺的整理地上的凌乱,她照顾王妙妙不算久,却已经摸透了她的脾性。
她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的脸回话,也不喜欢下人多嘴,平素里总是柔婉端庄,可暗地里发脾气的时候,也真的叫人心生惶恐。
“先去古董羹店,再去袁府。”王妙妙扫了眼她的后颈,又道,“将我的绣莲叶暗纹蜀锦披风拿来,还有暖手炉外面罩上青莲护手软锦。”
婢女应声,收拾完,净了手又去取衣裳。
王妙妙摸着金质面具,眼神慢慢温软下来。
这张脸皮来的实属不易,好容易找到陈阮,将她迷晕后,又觅到何红云的住所,高价让他换脸。
起先他是应允的,后来不知为何,竟然一口回绝。
害的她连夜带着陈阮,找去了药王谷,在陈阮只剩一□□气的时候,让药王谷的药王给自己换上陈阮的面皮。
她早先画过顾妆妆的脸,换完面皮后,仍觉得不满意,便待在药王谷,让药王依着画上的样子,反复调整。
那一日起床,她险些把自己吓死。
镜子里的人上下脸皮分裂,鼓出血红的肉来,犹如丑陋的蚯蚓横亘在鼻梁上。
她几乎要疯了,便是药王也束手无策。
疼痛发作的时候,整张脸仿佛要从骨头上掉落一般,麻酥酥的蚀骨难忍。
没了五行散,她便如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她爱“宋延年”成瘾,当她得知“宋延年”是魏国的二皇子周衍之时,心中更为神往。
为了他,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姐姐沈红芙,犹记得姐姐死时难以闭合的双眼,至死都在瞪着她的脸。可她不怕,唯有姐姐死了,才能轮到她同宋延年联姻。
姐姐算的了什么,朽木一样没有情趣。
宋延年那样优秀的人,身边应该站着一个同样优秀的女人,她觉得,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配的上他了。
哪怕双手沾血,她不在乎,可顾妆妆又算什么东西!
她平息的气倏地涌了上来,只得用手捏着鬓角,舒缓那种躁动难受的情绪。
顾妆妆不是替身,竟是金陵城的陆清宁,可真是好笑。
为什么好运气都给了她,明明她更优秀更出色,家世门第也与之更为匹配,她又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的所有喜欢。
王妙妙将手搭在下颌,对着镜中的人反复看了几遍,起身,款款走出门去。
古董羹店的生意一如往常的好,陆清宁支着脑袋在二楼边看边写,她今日穿的素净,豆绿色夹袄下面套着一条月影纱的襦裙,青丝盘成一个坠马髻,簪了一支海棠花玉簪。
陆清宁抬头,见王妙妙站在自己对面,莲花随着她的落座生出流光溢彩的纹路。
她恍惚了一下,又回过神,“王姑娘又来了。”
王妙妙笑笑,将暖手炉抱在膝上,“嗯,上回见你有心成全我,我便提前烧香告慰了母亲。今日前来,我也是怀着十二分的心意,想与陆姑娘买下这个店肆。”
“那不巧了,我同夫君商量了一下,他说,”陆清宁抬眼,瞥见王妙妙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继而又道,“他说,不卖!”
门外曾宾的影子从窗牖间走过,却没有进门,背对着陆清宁急速往回折返。
陆清宁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周衍之说过今日找人替她撑腰的,那曾宾过门而不入,是否因为见着了王妙妙,不敢私下做决定,这才匆忙走掉。
王妙妙嘴里未来的夫君,真的是他周衍之?
“那,”王妙妙有些难为,“我也同我未来夫君商量过,他的意思是,死者为大,想要为我母亲拿回宅院,陆姑娘,你只管开口,多少银子我们都能答应。”
陆清宁心里难受极了,只差眼泪在眼眶打转。
她笑笑,伸手指着她腰间的钱袋,郑重其事道,“好啊,那你把钱袋给我,我把店肆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应该还有一章的但是,你们懂得,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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