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 便是袁鸿光都有些诧异,更何况坐在殿上的魏帝。
王妙妙缓步行至周衍之面前, 洁白的帕子绣着金线并蒂莲,她微微向着周衍之颔首, 待走近了些, 便低声与他说道,“你且安心, 我不会伤你。”
周衍之似乎踉跄了两步,与此同时, 袁鸿光忽然眼前一黑,四肢软绵绵的好像饮酒后的失重, 他下意识的伸手,碰到周衍之的胳膊。
“您是不是不舒服?”王妙妙淡声道, 眸中充斥着假意的关心。
袁鸿光的头脑是清醒的,浑身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甚至看的清王妙妙的笑, 微勾的唇, 带了些许志得意满的情绪。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手压在周衍之的手臂上,周衍之另外的手捏着额头,似要掐出红印。
丝竹声愈演愈烈,高潮迭起间, 舞娘旋转着如同飞天神女,缎带勾缠着脚踝,随着鼓点加快动作。
媚眼如丝, 勾魂夺魄。
席上朝臣渐渐出现不适,或支着脑袋伏在案上,或合上眼皮静心养气,更有甚者,直直的跌坐在地,方才的谈笑声瞬时变成阵阵呻/吟。
唯有一人例外。
王妙妙对着袁鸿光浅浅一笑,西夏使者紧接着纷纷站了起来。
以王妙妙为忠心,呈扇形四散开。
入殿之前,不得佩戴甲胄兵器,故而他们紧紧攥着拳头,虎视眈眈的盯着上位之人。
魏帝支着脑袋,眼皮耷拉,似笑了声,“想杀朕?”
周衍之在袁鸿光的重压下,不得不倒坐在地,王妙妙回身垂眸,“放心,我喜欢你,不会让你死的,我要你娶我,这辈子都只能娶我。”
魏帝摇摇欲坠,却始终强撑着身体,他抬起眼皮,定定的望着殿内三人,“国丈,你与此人一同合谋,想要夺了朕的天下?”
周衍之猛地抬起头来,视线与魏帝交织而过。
袁鸿光只觉得有一股气流从体内不断流失,除去四肢酸软,脑仁也渐渐空虚起来,他面前的人如同重影一般,晃得他头昏脑涨。
“事到如今,圣上计较这些又有何意义?”王妙妙转过去,脚底踩着汉白玉地砖。
“你以为你带着这几个西夏人,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简直不自量力...”魏帝说完,重重的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浊酒。
王妙妙故作夸张的张开手臂,金质面具泛着灿灿光芒,广袖微拂,她笑了起来,贝齿咬着下唇,似嘲讽一般,“你当真以为只有这几个手无兵器的西夏人?
你可知,在此宫殿下方,藏着数百个死士,正伺机而动,预备将宴上所有朝臣官员以及圣上您,悉数斩杀!”
周衍之的视线落在她脚底下的汉白玉地砖,她踩在那里有些时候。
当年王家迁居归绥,留下的旧宅几经转手,早已不复从前模样。
“宫殿下方如何藏人,怕不是你的声东击西,故弄玄虚?”周衍之想捏自己的鬓角,却发现双手无法抬起,他的呼吸急促而又粗重。
殿门已经闭合,门口守卫毫无察觉。
这场阴谋,筹划良久,布置周密。
“殿下,我要谢谢你,”王妙妙俯身下去,并蒂莲的帕子拂过周衍之的手背,落到他面前,带了一缕莲香气。
“是你帮我买回宅院,是你让我们有机可乘,你只知道那是王家旧宅,却不知我为何非要将它从陆清宁手里拿回。
王家乃是北魏开国重臣,当年亦是与高祖并肩作战过的,修筑如今宫城的时候,王家是总督,手中掌握着宫城布防图,自然知晓每一道明门,暗门。
古者有云,君王有得鱼忘笙之意,臣子即便官居高位,亦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以备无患。”
王妙妙挪开脚步,裙摆荡起层层涟漪。
“所以,先祖在即将完工之际,在宫城下方挖了一条通往王家后院的密道。”
魏帝的眸子闪着隐隐厉光,如同淬毒的刀剑,狠狠地划过王妙妙的身体。
周衍之冷笑,手指微微曲起,骨节分明。
“你的意思是,如今这大殿下面,是从王家旧宅通过来的西夏兵?”
王妙妙理所当然的笑了,眼睛里是对周衍之近乎变/态的欣赏,她的指甲擦着他的下颌,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痕。
她舔了舔嘴唇,殷红的口脂显得愈发明亮诱人。
周衍之厌恶的别开眼。
“王家被驱除至归绥,仕途不顺之际,西夏以利益与之交换北魏情报,如此,大约已有几十年了。
今日一役,势在必得!
西夏得大魏国土,我得我心上之人!”
疯癫入魔之后,所幻想往往简单诡异。
周衍之忽然往后一撤,肩膀挺立起来,双手撑地,利索的起身,在王妙妙讶然的神态下,与她隔开数步距离。
“你,你不是...”
王妙妙的帕子,被他踩在脚底,并蒂莲碾成一坨丑陋的残花。
周衍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的药倒出来,先去拿给魏帝,又给了袁鸿光一颗,这才不急不慢的说道。
“束手无策的看着你们瓮中捉鳖?”他看着魏帝缓过气来,又恭敬上前,道,“父皇,儿臣与外祖父正是发觉此人行为隐蔽,鬼鬼祟祟,这才佯装上当,与她周旋至此。
果不其然,此女与西夏联手妄图窃国求荣。”
袁鸿光低着头,吃完药后,便凝神屏气,一言不发的看着周衍之。
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过来这场双向阴谋。
王妙妙给他的,魏帝顺势承接的,最后都将变成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一举两得。
即便在中毒的那一刻,他也坚信王妙妙的诡计不会得逞,魏帝是有所防备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周衍之竟然瞒着自己,意图反转魏帝的计划。
外孙之举,无非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袁鸿光的手背青筋暴露,额间两侧,好似神经抽筋了一般,跳的嗡嗡颤鸣。
魏帝长长吁了口气,眉毛轻抬,韩风于阶下会意,并未行动。
他早该想到周衍之会从中阻挠。
他为周衍之斩断了所有后路,唯独亲情。
身为帝王,这些东西是万万要不得的。
他就是要周衍之,亲手处决了袁鸿光。
如今大殿外面,埋伏着几千个装备精良的弓箭手,只等尘埃落定,罪名落实,不管是王家还是西夏使者,或者是袁鸿光,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王妙妙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笃定万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计划□□无缝,你从何拿到的解药?”
周衍之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自然是一个你永远想不到的人那里。”
“密道里的西夏兵,总是真的,这是我亲自藏匿供养,旁人绝无可能知晓。”说罢,王妙妙踩在方才的汉白玉地砖上,寻到特殊的花纹,啪嗒一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到那里。
地砖猛然被掀了起来。
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王妙妙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忽然,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她面上一喜。
袁鸿光矍铄的眸子随之瞥了过去,殿上朝臣皆紧张的不能呼吸。
身穿魏国甲胄的士兵接二连三的从密道中涌出,源源不断似洪水猛兽,侵蚀着王妙妙的思维,她目瞪口呆到浑身直冒冷汗。
将士分排列好,将所有人围在中间,蓄势待发。
魏帝扫了眼周衍之,忽然就用手揉了揉额头,儿子大了,行事果决多了。
最后一个从密道中走出来的人,彻底击溃了王妙妙。
她站立不稳,嘴唇发抖,浑身僵硬而又冰冷,像是过了几遭热水,又浸到冰窟里。
“你..你们骗我?”她哆嗦着,伸手指向陆清宁,继而又转过身,眸中情绪难以分辨,她的眼睛泛着浓浓的水光,紧接着便是钻心刻骨的恨。
“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决裂,古董羹店的那场戏,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可你们怎么会知道王家的秘密?!不可能....”
王妙妙死了,王家所有知晓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沈姐姐,你太喜欢莲花了。”陆清宁看了眼地上不成形状的并蒂莲,慢慢走到周衍之身边。
“便是连熏香,也只是添了两味旁的药材,主料依旧是你钟爱的白莲。你初到上京城的时候,我便觉出异样,后来你屡次想要拿回王家旧宅,我便想着,其中定有猫腻。”
陆清宁话音刚落,周衍之赞道,“此事阿宁应记头功。”
周衍之挥挥手,曾宾进殿,将手中的密信呈给魏帝。
“王家当年在归绥,以极端的时间获得大量金银,靠的便是卖给西夏北魏消息。王母利用打小与母后的关系,将王妙妙托孤给外祖父。
此事被你得知,机缘巧合,你杀了真正的王妙妙,代替她前来上京城。”
王妙妙连连吸了几口气,金质面具下的脸又开始发痒发疼了,她颤抖着手,从衣襟往外掏药瓶,却因为过分紧张,将瓶子摔落在地上。
粉末状的药瞬间散开,五行散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一面摩挲着面具,一面控制着自己,不去捡拾地上的残粉。
脸上如蚁兽啃噬,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着传到耳根。
她不能露怯,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都是命,是她的命。
得知了王家的秘辛,她潜伏在王妙妙身边,暗中给王氏下□□,又因为了解到王家与西夏的阴谋,在通晓所有以后,毫不犹豫的杀死了王妙妙,又点了一把火,谎称自己便是她。
王氏临终的日子里,本就神思恍惚,自然察觉不出女儿已非原本的女儿。
她将私藏在心思的秘密全部讲给了她,让她带着王家的希望,与周衍之成亲。
哪怕不行,还有西夏的退路。
陆清宁蹙眉,方要往前走,便被周衍之伸手拽到自己身边,暗道,“小心。”
王妙妙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猛地回头,阴森森的眸子充满了狰狞的憎恶,“连你也怕我?”
周衍之拉着陆清宁往后退了一步,士兵上前,持长剑将她隔开。
“你不觉得我很美吗?我的眼睛,眉毛,我的嘴巴,我的一颦一笑,与她有何不同?你看看我,我会烹茶焚香,亦会打理后宅,为了你,为了你,我不惜让人将我改头换面,你还不满意!”
她情绪十分激动,一口气说完,脸也涨得通红。
“疯子。”周衍之冷冷嗤声,视她如鬼怪一般。
“你说我疯子?!我哪里做的不对!”她知道今日算是走到了绝路,犹不甘心,咆哮着朝他嘶吼。
金质面具在此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毫无缺漏的表面浮现出条条细痕,王妙妙一动不敢乱动,只有眼珠惊慌的往下一撇。
叮铃一声响动,左下半截掉落,砸到汉白玉地砖上,砰到角落里。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怪物。”
接着,其余人慢慢深吸了口气,纷纷嚷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嗡嗡的好似穿着她的头皮,刺进脑髓。
她捂着脸,却又因为砰到了另外一边,致使剩余的那块面具被拨弄上去,又顺势坠到地上。
在场的人全都看到了那条泾渭分明的红色肉线。
曲折蜿蜒,如同一条蚯蚓横亘在她的鼻梁两侧,将脸分成上下两瓣。
沈红音静默着,摩挲着,忽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就像尖锐的锥子猛地扎进人的心脏,陆清宁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胳膊,将战栗抚平。
“你整成这副鬼样子,真是与你的内在完全一致,里外皆是丑陋的无法见人。”周衍之一眼都不想看到她。
“还不是为了你!”
沈红音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都还在吗,吱一声让我有点劲,毕竟我是个几天内胖了四斤的胖子,没救了。
不过度了几天假,我就肥了四斤,跑步机被跑的带子偏左,吱呀作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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