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鸳鸯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富富又贵贵。”老人的话语已经有些不那么清楚了,手上的梳子亦是颤颤巍巍,但是梳头的动作却是平顺未曾停歇。
新娘出嫁前,请来一生顺遂美满的老妇人梳头,并上吉祥话,预祝着新嫁娘与夫君日后和和美美,举案齐眉。
褚家请来的老夫人,是国都里最有名气的那位,已年近九十,一生夫妻和美,儿孙绕膝,晚年生活幸福。
严国的出阁里,有资格给出嫁女执梳头礼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那少女的亲生母亲,另外一种,便是府上请来的专门给出嫁女子梳头的福寿老人。
而这福寿老人,也不是谁都能请的来的。
丞相府请来了,李家那边便只能请旁的了。
其实不少大臣,原以为东宫和褚家结亲,是为了丞相手上的权势,可是看着在席上那脸色难得温和的人,心里都开始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虽说太子殿下平日里脸色也不凌厉渗人,但是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虽然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偶尔会旁人几句话,但是却是没落下一个去与他打招呼的人。
不论天家还是普通人家,迎娶正妻是要新郎官亲自骑着高头大马去接人的,花轿和迎亲的队伍就停在丞相府门口,四周围观的百姓也不少。
丞相府和礼部尚书府上恰好只隔着一条街,吉日相同,吉时也无错差,看了这边,就没有功夫去看另外一边了。
一个是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一个是曾经亲自出征,打了胜仗回来的东宫太子。
百姓并不顾忌朝堂,只是跟从自己的想法简单行事,所以自丞相府到宫中那段路上,今日便是最热闹的。
自然而然,那边虽也有许多人围观,但是还是显得冷清几分。
“雨儿,出阁后,你便为人妇了,莫要随意使小性子,你与殿下,要夫妻同心,和和睦睦才是。”褚夫人拿帕子擦拭过眼角之后,才上前接过了凤冠,亲自给褚雨带上。
她身上的嫁衣,绣着活灵活现的凤凰,正在振翅高飞。
按理来说,能配振翅高飞凤凰者,唯有当今的那位皇后娘娘,但是这婚服是青山寺送来的,便无人可道一句逾越礼制。
其实细细端详,便会发现,凤冠和霞帔上的金龙皆非五爪,而是四爪,青山寺那位,历来最是守礼。
房里不只有褚夫人在,还有几位历来与褚夫人交好,或者是来宾里身份最高的几位女眷,都含笑围在四周,口中还不时说着吉祥话。
褚柔和周妍也在,却不能凑近褚雨。
毕竟这种场合,她们只是陪着褚雨,作为小辈,也不好与长辈们抢着说话。
“雨儿记下了。”褚雨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方便褚夫人动作,便没有起身行礼,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低哑,像是将要哭出来了一般。
“舅母安心。”
“莫要哭,花了妆便不好看了。新娘子要漂漂亮亮的才是。”一旁的周夫人笑着上前,将手上的木盒放到了褚雨手上,而后拍了拍她的手背。
“大喜的日子,高高兴兴的。”
“是。”褚雨低着头,眼泪刚好打到手背上,心里满是不舍。
“若是以后太子殿下待你不好,你便与我们说。”周妍心直口快,在她娘说完之后便接了句,下一刻便被自己母亲拍了一把。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不是,你不要在意这句啊雨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周妍也反应了过来,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她真的不是想让太子殿下日后对雨儿不好啊。
“妍姐姐,雨儿明白。”褚雨笑了一下,眼泪也止住了几分,妍姐姐一向宠着她,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阿雨,平安喜乐。”褚柔上前轻轻的将人揽在怀里,声音轻柔,动作十分温柔。
‘平安喜乐’,只有四个字,便将在场一两位夫人的眼泪彻底勾了出来,是啊,有多少人,出嫁之前,家人的希望,也只有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呢。
“母亲,阿雨,吉时到了。”褚年和褚生侯在屋外,到了时辰,才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年儿,过来背你妹妹出嫁。”褚夫人应了声,起身取了一旁的大红色盖头将褚雨遮了起来,而后唤了褚年一声。
有女出嫁,历来都是亲生兄长背出府门的,她家雨儿已经无父无母,但是褚府的任何一个,都是她嫡亲的亲人。
“是。”褚年拱手作揖,而后走到褚雨身前半蹲了下去,待人平稳的爬到自己背上,才慢慢起身。
褚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女,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有泪光,孩子出了阁,便不由得她将人护在羽翼下了。
“新娘子来了。”沈存今日未佩剑,一身常服跟在太子身后,在看见被背出来的新娘子时,便兴致勃勃的提醒了自家殿下一句。
虽然看起来,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沉稳,但是沈存就是觉得,殿下今日心情很好。
不过也是,世人常言,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殿下今日娶妻,是该高兴些。
沈存对褚雨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六年之前,但是他小时候见过褚雨的母亲,是个大美人。
“殿下,太子妃生的可倾国倾城?”他往前站了几分,打趣了自家殿下一句。
站在他前方的男人,一身大红色喜服,长身玉立,双手随意的背在身后,站如青松。
视线是看向门口的,自然也看见了缓缓而来的人。
他并未搭理沈存,却也丝毫不恼。
只是心里接了句,非是倾城貌,而是琉璃模样,若是再长个几岁,恐怕这国都,也无几人能与之平分秋色了。
沈存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仍是和迟行一左一右的站在太子身后。
他并不知道,他家太子,心里已经开始描绘起那盖头底下的人,是何殊色了。
兄长送出了府门,便要将人放下了。
待新嫁娘拜别父母,再由新郎官或者喜婆引着上花轿。
“舅父,舅母,雨儿日后不能常在身前尽孝,你们要多注意身体,万事顺意。”褚雨看不清方向和脚下的路,只能由着身边的婢子扶着,盈盈的拜了下去。
“起来吧。”褚夫人将人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臂,“去吧,孩子。”
“褚雨,拜别长辈。”屈膝一礼之后,她良久才起身。
不等喜婆近了她的身,便有一只大手过来,轻轻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那个人姿态从容的引着她往花轿而去,甚至动手替她掀开了轿帘。
男人的十指修长如玉,带着几分温意,明明已经是六月的天气,却无端的比烈日更灼人几分。
“褚相,”太子离开,沈存便刚好直面褚家夫妇,弯腰拱手,姿态放的极足。
“褚夫人。”
“担不起沈将军的礼。”褚丞相原本眼中已经有泪光闪烁,撇了下头才开口回他。
站在他身旁的褚夫人倒是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他好几眼,才微叹了口气,“沈将军,平安归来便好。”
沈存拱手谢过,才转身跟上太子殿下。
“起——!”喜婆身边的宫人长长喊了声,轿子四周的轿夫便一起发力,将轿子稳稳当当的抬了起来。
太子座下的马是战马,两年前搬师回朝,便是骑着那匹踏雪乌雅入的国都。
那时去迎主帅和将士们回城的百姓众多,记得这匹战马的人却没多少了,只见得那高头大马,身姿矫健,英姿飒爽。
“你说,这国都百姓,还有几人记得,这马,是当初殿下从战场带回来那匹?”沈存看着太子座下的马,脸上带着笑意。
他们这些人,在边界拼死拼活,但是有多少人,能记住他们呢。
“盛世太平,百姓和乐,他们记不记得这匹踏雪,并不重要,但是他们都不会忘记,严国百姓的安居乐业,是将士们用鲜血戍卫的。”
迟行也在马上,慢慢悠悠的跟着前方的迎亲队伍,脸上笑意不减,视线扫过几个在人群之后,跪在街角拜了下去的百姓。
有妇孺,也有老人,有伤者,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笑,眼中也带着泪。
当年,他们从战场带回了不少英魂和残兵,大多是他们亲自送回的家中。
这些人里,就有二人脑海里当初那些人的影子。
百姓盛世太平,阖家欢乐,便不必论个清楚他们的功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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