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如下了马车,却见赵京钰仍旧坐在马上没有动作,便走进问道:“你怎么了?”
赵京钰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无奈道:“……腿麻了。”
许清如先是怔了怔,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调侃:“你不是会骑马么?”
赵京钰好脾气的接话:“懂些皮毛,不大熟练。”
许清如乐够了,便指了家丁把他从马上搀下来。
落地许久,赵京钰的双腿才总算恢复了知觉,大腿内侧被撕磨的痛感宛若有无数跟针反复扎入一般火辣辣的痛。
但他面上却淡定的很,行走间双腿迈动的幅度亦是与寻常没什么区别,叫人全然看不出端倪。
扶赵京钰下马的家丁是个老手,早就看出姑爷骑术不精,方才扶他下马更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哪有老手骑马这么点路程就腿麻的?
但随后见赵京钰步履平稳,面色坦然的模样,却是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村民们见夫妻二人并着肩走进,一个个不由自主的为两人腾了条道,唯独王家婆娘非但没让路,反而朝两人扑了过来!
许清如险险侧了个身,险些被她扑个满怀!
王家婆娘堪堪稳住脚步,大约是野蛮惯了,全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失礼,反而转个身又朝这位穿金戴银的千金大小姐走来,并伸出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就去抓这千金大小姐干净的袖子。
王家婆娘倒不是故意想毁了人家这身好衣裳,只是想摸摸这衣服料子,瞧着面料就极好的样子,又觉着许家是县城的大户,有钱着呢!能在乎这一件衣服?若是衣服弄脏了,没准儿随手就丢了,到时候她捡回来洗洗干净,拿到城里去买,说不得能卖个几十文呢!
哪知王家婆娘手还没伸出去,许清如就眼疾手快的躲开了,叫她抓了个空。
王家婆娘忍不住撇了撇嘴,倒也不纠缠这身衣服,一屁股坐到地上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这位不是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诉起苦来。
一时间也不管嗓子哑,又哭嚎起来:“这不讲良心的赵家呦!当初若不是我家借钱给她救急,言竹如何能考上举人?许大小姐你快看看你那不讲良心杀千刀的婆婆呦!若不是当年我们家把全部家当借给她,害的我儿没了路费,举人哪能轮得到赵郎做?我儿可怜!都怪我这个做娘的太心善!却不曾想赵家如今发达啦,便不将咱当初那点子恩情放在眼里,赵家恩将仇报啊!许大小姐千万要给我老婆子做主!不然我今儿个便撞死在你们赵家大门前!”
许清如深蹙眉头,心道今日出门前应当看看日子是否不宜出门,不然作何糟心事儿都落到着一天来了?
赵京钰亦是面色微沉,他在王家婆娘面前半蹲下,算是给长辈面子,“王婶子地上脏,您不如起来说话,另外我娘朝你家借的钱可还了?”
王家婆娘面色一变,指着赵京钰的鼻子骂道:“你个小白眼狼,咋了?钱还了恩情就算是结清了么?你们赵家果真都是一群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的东西。”
赵京钰眼眸更冷,直起身,接过一旁许清如递过来的帕子,心领神会的擦了擦脸,他虽自小苦读圣贤书,但因出身乡野穷村,自也是见过不少妇人撒泼的景象,只从前赵氏从不叫他掺和村里琐事,不许他听别人嚼舌根凑热闹,年幼时也是将他关在房中不许他与村里孩子玩儿,是以他还从未亲身见识被乡粗鲁村妇指着鼻子骂过。
王家婆娘唾沫横飞,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他擦了脸,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家婆娘,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一只纤纤玉手拦在他面前,视线一转便看见许清如冲他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眸宛若流光。
“我来。”许清如道。
赵举人一个书生对上泼妇,岂不是秀才遇上兵,勤等着吃亏么?
至于许清如自个儿?反正这幅身躯素来也有泼妇威名,她倒不怕传出什么凶悍名声。
王家婆娘正骂的起劲儿,就见那漂亮的跟狐狸精一样的千金大小姐开口了,她心中一喜,果然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听她这么说怎能不心软,便是真不心软面子上也要有所顾忌的。
她已然思索该说多少银子合适了?
只听笑盈盈许大小姐问:“不知赵家当初问你借了多少钱?”
王家婆娘在三两银子和五两银子之间衡量一番,觉得这许家应当拿的出五两银子,正欲开口,赵家的院门却被“吱呀”一声拉开。
“你别给她钱,她才没有帮我们,当初明明是趁火打劫讹了我娘一笔!”急切的稍显稚嫩的女孩儿声音打断了正欲交易的王家婆娘。
众人纷纷看去,原来是赵丝玉。
赵丝玉早已趴在墙边听了许久,却是越听越气,只奈何她娘不许她开门,因为知道今日兄长回门,她娘原话说:不让那逆子进门!
赵丝玉如何敢违背娘,之能躲在院墙后面偷听,从王婶子开始编排他们家的时候,她就已然再偷听了,听见王婶子无言乱语,她只恨不得马上出去说出事情……可她到底还是不敢不听娘的话。
直到眼见着兄长和……和许小姐差点要被讹钱讹钱了,她才实在忍不住冲出来阻止!
王家婆娘一听,臭丫头片子竟敢坏她好事,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过去打她两巴掌。
许清如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两个粗壮家丁上前,拦住了王家婆娘。
随即她问站在门边神色懊恼的赵丝玉:“小妹,可否将实情与我说一说?”
大约是见许、许小姐笑的温柔又好看,叫人忍不住相信她,赵丝玉放松了些,但却并未应话,只是扭过头去不看人,也不言语。
赵京钰走到小妹面前问:“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虽然是自家事,甚至母亲借钱也是为了给他做路费,他却反倒对此事全然不知。
赵丝玉气的双颊通红:“当初娘跟王婶子家借钱,王婶子说得算利息,娘借了一两银子,转头就要还二两!”
他又问:“为何这事儿我却不知?”
赵丝玉撇撇嘴,委屈的差点流眼泪:“娘不许我跟你说。”
他揉了揉小妹的脑袋,温声询问:“还王家的二两银子又是从哪来的?”
闻言,赵丝玉有些迟疑的回头朝院里看了看,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是娘给我说亲……”
“闭嘴!你个蠢货!跟那些外人瞎嚼个什么舌根子?”窗子被大力推开,赵氏的呵斥声阻断了赵丝玉的话。
赵京钰深深皱眉,因母亲从不去他管家中琐事,且他从七岁起因显露过目不忘的本事被恩师看上,便带他到县城的私塾读书,每月只得回家一趟,所以对家里情况不甚了解。
甚至每次回去母亲还会炖些荤菜,所以他虽知家里穷,却从未想过已经穷到叫母亲得用妹子的亲事来给他凑路费的地步。
赵京钰神色复杂的看向母亲,赵氏喊着女儿:“丝丝,关上大门,莫让这些外人踏进我赵家院门!”
赵丝玉求助般的看向兄长,怯生生的应道:“是,娘。”
她、她跟兄长瞎说,回去一定会被娘骂的,现在唯有兄长能救她。
每次兄长回家,她娘就很开心,还会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还会买肉吃。
可现在娘不让兄长进屋,她该怎么办?
赵丝玉不敢不听话,慢吞吞的锁了院门。
赵京钰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立了会儿,转身对许清如道:“夫人不要见怪,母亲……”
许清如摆了摆手:“我晓得!你便留下处理处理家事,我回去就是。”
赵京钰松了口气:“多谢。”
这次的“谢”却是带了几分真诚,她见状,笑容便也真了些。
对于赵氏的做法,许清如说自个儿不委屈绝对是假的,虽然也能理解赵氏,但理解归理解,该委屈还是会委屈。
但若能换赵郎君一句真心的“谢谢”却也值得。
王家婆子眼见着到手的钱财就这样不翼而飞,当真是恨得牙痒痒,此时更是不愿放弃到手的肥肉!
眼见着千金大小姐要走,连忙要拦住,只奈何她虽泼辣,力气却到底比不过两个大男人,被两个家丁稳稳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不过她却是多虑了,许清如本就没忘了这婆子的存在,跟赵京钰说完话后,便吩咐两个家丁把她捆起来待会县城交给县太爷处理。
王家婆娘听见,正欲骂人的她嗓门瞬间就哑了,民不与官斗,听说去衙门谁能不怕,像王家婆娘这等乡土农妇已然吓得傻了眼了!
家丁动作也是利索,很快就用麻绳将人捆了个扎实丢到牛车上。
许清如又指使两个丫鬟把事先准备好的那盒子铜钱取下来,撒给村民们。
整整一大盒子的铜钱啊,村民们个个都抢红了眼,等哄抢完之后合在一块数一数,那眼疾手快的竟是能抢到十来文!足足够一家人几个月的盐钱!你说喜不喜人!
这下再看这位千金大小姐的眼神,都像是看散财童子般殷切了!
站在村民中的里正虽说抢的不算最多的,但也抢到了四五文钱,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况且先前王家婆娘找他帮忙时,不过拎了只鸡腿来。
手上这四五文钱买半只肥鸡尽是够的。
这时,只听散财童子……不,许大小姐发话了,“往后还望各位辈分高的叔叔伯伯们多照顾着赵家,若是有人欺上门,劳烦来县城许家门上与晚辈告知一声,必不叫大家伙儿白费了脚力。”
她这话一出,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家都成了整个村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又因着有王家婆子的事儿在前,一段时间内在无人敢找赵家半点麻烦。
所以一时间,大家伙儿竟谁也没能挣到县城大户,许家大小姐许诺的脚力钱,倒是叫赵氏万分不适应,却有气没处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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