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度是好事,流量也是好事。陆鸣在一个综艺里能找到这样的摄影、编剧、演员一起合作,得益于他身上的话题度和流量。这阵容里尤其突出的就是演员金灿,24岁就成了三金影后,以她的咖位,没必要来参加这样一个综艺节目,她能来,一方面是节目组努力了,另一方面也是看在好友于诗文的面子上。金灿也许并不需要一个综艺节目来保持热度,但于诗文需要借助节目的热度走进公众视野,让更多人注意到她这样一个摄影师,希望能得到更多参与到电影项目制作中的机会。
陆鸣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合作导演。来参加节目的大多数是北电导演系在读学生和一些广告导演。崭露头角的商业片导演对这个节目不感兴趣,忙着拉投资、找剧本,筹划着自己的下一部电影。小众的文艺片导演对这个节目更不感兴趣,他们中许多人颇有些清高的意味,对一切商业化元素都采取十分保守的抵触态度。
在可选范围内,陆鸣没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来讲这个故事。
于是陆鸣决定自己当导演来讲这个故事。
严格来说,陆鸣属于非学院派导演。表演与导演完全是两个维度,他对于导演的了解主要来自于以往片场的观察。
但导演电影并不是一件程式化的事,它需要很多个人思考,每个导演都有独特的个人色彩。
陆鸣还没有导演过真人电影作品,从他的动画短片里,可以看出他很喜欢设置一些象征意象,喜欢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和宏大叙事,他的短片作品还带有一种寓言童话色彩。
《好长的冬天》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从小当童模的胡杨杨,当杨星宇交出剧本终稿后,这个故事的内核是两个年轻人互相救赎。
陈仪是单亲家庭的孩子,高中班里不起眼的女同学,敏感自卑。她注意到胡杨杨的异常,并鼓励他去医院治疗厌食症,替他补习文化课,最后陈仪入园考进中国政法大学,胡杨杨去了北电。故事结束在他们高考后无忧无虑的夏天。
陆鸣通过了这版剧本,并决心拍好这个故事,尽管这已经偏离了他最初想讨论的话题。
陆鸣原本期望探讨的话题是现代社会中人的异化。他最开始接触到“异化”这个词,是在读到卡夫卡的《变形记》的时候。《变形记》主人公格里高尔在变成一只甲虫后,被家人冷漠对待。书中很奇特的一点是格里高尔在变成甲虫后几乎没有惊讶的情感,而是开始思考自己没有办法承担家庭责任了,家人该怎么办。卡夫卡通过这个故事来传达人在现代社会中,社会性被重视,而个人性被逐渐消磨的现状。
胡杨杨这个角色的设置初衷就是陆鸣希望借由这个故事来唤醒更多人对自我的关注,从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中解脱出来,而要尊重个性,对很多年轻女性来说,首先是要从自己的身材在别人眼里如何的无尽苦恼中解脱出来。
陆鸣刻意将这个人物设置成了一个男性,一方面是对性别刻板印象的一种反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还想讨论亲情的异化这个问题。胡杨杨形象的另一部分灵感来自于陆鸣两三年前无意间看到的一个短视频,记者采访一个6岁的男童怎么看待自己的童模职业,一个小孩子张口闭口就是“多少钱”、“穷不穷”,还透露了以后不想读书、只想挣钱的打算。有网友评论称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小孩身上看出油腻感。
陆鸣当时就十分感慨,又很无力。一个六岁的小孩有这些想法,表现得庸俗势力,主要责任并不在孩子,而是应该考虑他处于何种家庭环境。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这个世界上除了全心全意爱孩子的父母,还有随意弃养残疾儿童的父母,也有把小孩包装成网红、童模当摇钱树的父母。
陆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有机会将自己真正想讲的故事,但这是一个集体合作的淘汰制节目里的作品,还是要尊重其他合作伙伴的意见,拍一个救赎片就拍一个救赎片吧。
演技是一种很玄妙的存在,它也没有具体的范式,也没有循规蹈矩就能习得的套路,演技讲究一点灵性,一点巧思,一点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有一些演员只有在演特定角色的时候才能演好,也就是所谓的戏路不宽。金灿就经常被诟病只会演倔强的女孩,但在一种小生、小花里,她能演好一个类型已经算不错的了,多得是流量花生连入戏都做不到,不是面瘫脸,就是肢体语言极其浮夸,有些人台词都说不清楚,有些人说台词像背书,还有些人干脆全靠配音演员。
对这样一个综艺短片拍摄,金灿没有做太多准备,她驾轻就熟地演起了一个倔强敏感又有些自卑的高中生,眼神怯生生的,生气时又看、流露出一些恨意。
而陆鸣则做了大量前期准备来帮助自己进入角色。他看了关于童模的一部纪录片、一篇纪实报道,又找了关于厌食症患者的纪录片和youtube上面许多厌食症患者的康复分享。他把其中对他有启发的内容摘录下来,整理成文档,打印出来,再在打印稿上圈划、批注,添加自己的所思所想。
陆鸣观察视频里童模的神态和说话的语气,学习那种流里流气又带着点势力的口吻,为胡杨杨角色前期形象做准备。他又模仿厌食症患者典型的略微佝偻着背,面对家人的试探躲闪的目光,和那种已经放弃正常进食后无奈又绝望的神情。
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趁着第二天给大家自由准备的时间里做的。
第三天正式开始拍摄,这是陆鸣第一次尝试自导自演。他制作过动画短片,所以他知道要如何剪辑,如何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穿插镜头、安排背景音乐。虽然他失去了三年记忆,但在那以前,他也参与过电影、电视剧的拍摄,他知道在片场导演大致是怎么工作的。仅此而已,这就是他对导演工作的全部理解了。
但他站在片场,第一次对于诗文说action的时候,他对这部短片最终效果如何并无把握,这是一次全新的尝试。他与电影的全新篇章从此揭开。
对最终的影片效果,陆鸣做了一些妥协,他为了避免让电影看上去太晦涩,放弃了一些他原本的构思。
但他还是保留了许多极具个人色彩的镜头和叙事方式。
陆鸣找了个童星来演童年胡杨杨,第一个镜头是从东方明珠顶楼俯瞰上海的景象,第二个镜头陆鸣给到了早上五点天刚蒙蒙亮的上海弄堂口,然后才是一个年轻女人拉扯着一个还没睡醒的小孩的画面,那是胡杨杨的妈妈第一次带他去面试一家淘宝店冬季上新宣传图拍摄。
前两个镜头是陆鸣自己在集中拍摄结束后去现场取景拍摄的。他还用无人机拍了社区上空的景象,现在还很少有导演在电影里放无人机拍摄的镜头,尤其是有追求的文艺片导演,可能他们觉得无人机拍出来的画面质感不够,或者觉得这是技术入侵电影,总之他们排斥无人机摄影就像排斥Netflix上的网络电影一样,他们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如果电影不能进入院线,不在大荧幕上公映,那和网络大电影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是没什么区别,可陆鸣并不觉得一定得有什么区别,他还没有接受过导演的专业训练,画面安排全凭直觉。
很多年以后,在陆鸣沉寂一段时间后又作为新锐导演回到国内观众视野时,有人挖出了陆鸣的这部微电影,来看一下他还没有接受系统学习时的短片作品。
陆鸣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诗人式的导演。
他总是喜欢在电影里添加一些看似无关联的镜头,有意识地弱化电影里时间线和空间转变的概念,而是以故事逻辑来展开。陆鸣并不是一个反叙事爱好者,他还是喜欢讲一个完整清晰的故事,他的电影并不晦涩难懂,不会让人在看完电影以后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这究竟是讲了个什么故事。
他只是会设计一些非现实的镜头,穿插一些无意义的画面,暗示一种情绪和氛围,帮助他讲好一个故事。
在《好长的冬天》这部短片里,胡杨杨刚转学进学校的时候,陆鸣先给了胡杨杨一个脸部特写的镜头,然后是一个环视班级的镜头,只是镜头聚焦在同学们的手上,每个人都在写字,每个人的握笔姿势都不一样,写的习题集也不一样。镜头回到胡杨杨脸上,这次是一个全身镜头,他脸上依然很平静,但他悄悄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这个细节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表现胡杨杨被校园冷暴力的时候,陆鸣选择让胡杨杨在天台发呆的镜头和同学们在教室里背单词、刷题的镜头交替出现,反复对比,反复强调。
客观存在的差异是伤人的。
其中一个镜头显得很特别,陆鸣先是拍了教室里人声鼎沸的景象,下一秒画面上就是上体育课了,教室里人都走空了,只剩下忘关的老旧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
风扇被遗忘了,被落下了,它兀自转着,那“吱呀吱呀”的声音好似是它不甘寂寞刻意发出的,可到头来只是惹人生厌。
胡杨杨就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杨星宇改编的剧本是一个互相救赎的故事,但陆鸣最后拍出来的微电影的效果还是以悲凉为底色的,故事停在了胡杨杨经历一番挣扎终于考上北电的那个夏天,但“他被拯救了”却并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
杨星宇的剧本更想表现的是一种青春的暧昧与羁绊,而陆鸣拍出来的微电影里女同学陈仪更像一个工具人,她只是一个象征符号,区别于胡杨杨冷血的父母和冷漠的其他同学,只是稍显得不同一些,身上有一点人情味。也许胡杨杨对她有一些朦胧的好感,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更多的还是靠自己挣扎着爬出了泥沼。
你不能希冀任何人当你的救世主,你只能自救。
这是陆鸣最后为这个微电影定下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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