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闻菱没有想到，她的一生，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她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底下那宛如炼狱般，将整座冷宫都包裹其中的熊熊烈火，心中却无半点波动。

    身为闻太傅的掌上明珠，镇国大将军的外孙女，年少时她名声远扬，百家求娶，独霸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整整十年。后来嫁给了温润如玉，惊才风逸的黎王，从黎王妃到万人之上的皇后，后院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硬是让一众京城贵女嫉红了眼，只恨老天不公，什么好事都偏让闻菱她独占了。

    可是，后来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大概……是从她外祖父打了败仗，油尽灯枯在边疆咽下最后一口气，程家被诬陷通敌叛国，连夜抄家，被判株连九族的时候吧。

    从那时起，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人人称赞的贤良皇后，而是背负着叛国名声的程家后人，是闻家的弃子，是那个拖累皇帝名声，独占陛下的妖后，更是——阻拦了皇帝跟她那好妹妹光明正大在一起的绊脚石！

    闻菱至今都记得那一天。她跪在殿前求殷旭玦放过她外祖一家，求他给程家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的那天。

    那日下着大雪，她跪了整整一夜，跪到最后，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可她等到了什么？透过簌簌的雪花，凌厉的寒风，她看到从小被她护在身后，掏心窝子对待的庶妹从殿内翩翩走出，笑靥如花，脸上尤带着娇羞的红晕。

    庶妹行至她面前，用着最甜美的声音说着这世上最恶毒的话，“姐姐，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可真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你越痛苦，我就越快乐。”

    闻菱眼睁睁地看着闻莹走上前，一把将她推至雪中，见到自己狼狈的无法起身的模样，笑容愈甜，道：“姐姐，看到你如今家破人亡，人人唾弃的凄惨模样，我可真高兴啊。”

    “对了。”闻莹像是忽然想起一事，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忘了告诉你了，陛下的旨意很快就到，姐姐你马上就要被打入冷宫了。到时候我和陛下的喜酒，姐姐你怕是喝不上了，可真是可惜啊……”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姐姐你呢。”

    “要不是姐姐你这些年帮我独占着陛下，我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入宫。”闻莹的笑容愈发的恶毒，道：“姐姐，谢谢你，你好好去吧，陛下我会好好照顾的。”

    闻菱红着眼睛从雪地里挣扎着起身，扬起的手都在颤抖，“你怎么敢……闻莹你怎么敢……”

    血淋淋的真相在闻菱面前撕开，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让闻菱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只是她巴掌还未落下，面前的闻莹便发出了一声惊呼，旋即不堪重负地倒了下去。

    她最爱的那个人，那个让她付出一切，不惜与家族为敌的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用着她从未见过的失望目光看着她，冷酷无情地道：“罪人闻氏，德行尽失，今日废后打入冷宫。”

    闻菱不敢置信地看着殷旭玦，多希望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玩笑。可殷旭玦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抱起嘤嘤喊痛的闻莹，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

    闻菱站在雪地中，泪水夺眶而出。那一瞬间，她恍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玩笑。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的很快。

    闻菱在冷宫中受尽磋磨，程家行刑的那日，恰好是帝后大婚。

    阖宫上下喜气洋洋，所有人都为这对千辛万苦才走在一起，天作之合的新人献上祝福。

    闻菱遥望了一眼宁华宫的方向，入目皆是耀眼的红，可又有谁会记得，隔着一道宫墙，刑场也皆是同样的红色。

    灼目的红色，那是用她程家的血肉换来的平安喜乐。

    闻菱最后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抹去腮边的泪，点燃了一把大火。

    火光照耀着半个宫阙，映着洁白的大雪，点亮了无尽的黑夜。

    闻菱的一生，终止于二十五岁的那年冬天。

    ……

    可能是因为死时怀着太多的不甘和怨恨，闻菱死后并未进入传说中的地府，而是成了一抹幽魂，整日漂浮在皇宫的上方，冷眼旁观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闻莹如愿以偿地成了皇后，殷旭玦也如愿以偿地摆脱了她，摆脱了程家，夺得了大权。

    他们就像话本里的主角，终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只可惜啊……不到一年，他们的幸福生活就被打破了。

    宛如镜花水月，徒留梦一场。

    城破的那天，闻菱就坐在皇宫墙头，遥遥望着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银甲耀眼的几乎像是天神下凡的修长身影。

    他的背后，是无数整齐划一的铁甲军队。而闻菱的身后，是一片混乱，哭喊声与尖叫声不绝于耳，熊熊的火光燃起，像她死时那天那样明亮。

    闻菱随着那人飘进了正殿中，看着那对再恩爱不过的帝后终是撕破了脸，互相攀扯起来，灰头土脸，极其狼狈，毫无半点尊严地向那人求饶。

    那人摘下头盔，露出的容颜让闻菱当场楞住了。

    怎么可能……会是殷连城？！

    闻菱飘到殷连城面前，不敢置信地直视着他那张英俊又格外冷漠的脸，殷连城……他三年前不是死了吗？还是殷旭玦把他杀了，才坐上了皇帝的位置。

    殷旭玦看到殷连城的脸，当场就快疯了，不住地后退摇头，吼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不是死了吗？！你已经死了三年了，怎么可能会回来！”

    殷连城对他的嘶吼疯狂恍若未闻，冷冷地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你们该死。”

    闻莹扑了上来，试图抱住殷连城的大腿，楚楚可怜地道：“陛下！当年的事与臣妾无关，臣妾愿意服侍陛下，只求陛下绕过臣妾……”

    殷旭玦瞧见闻莹这番模样，扑上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吼道：“贱人！枉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

    闻莹尖叫起来，妆发尽毁，和殷旭玦撕扯起来，早没了往日的楚楚动人。

    瞧见眼前这一幕，闻菱只觉得好笑，可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她此生都不敢相信的话。

    她听到殷连城冷漠中带着杀意的声音响起，道：“朕暂时还不会杀你们。等到了菱菱忌日的那天，朕会手刃你们二人，为菱菱报仇。”

    “你、你……”殷旭玦不敢置信，被殷连城毫不留情的一剑打断了声音。

    鲜血如注般涌出，殷连城冷眼看着殷旭玦疼痛难忍的模样，漠然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朕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把菱菱让给你，早知道你会害死菱菱，朕会直接杀了你。”

    殷连城毫不掩饰的森然杀意彻底击垮了殷旭玦。

    只是殷连城没再给他们二人跪地求饶的时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殿内，身后是缓缓阖上的殿门，和无谓的哭喊怒吼声。

    ……

    接下来的日子里，闻菱跟在了殷连城的身边，也彻底意识到了——这个之前让她又怕又惧的暴君，到底有多爱她。

    殷连城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将殷旭玦留下的余党解决的干干净净，坐稳了皇位。不仅如此，他还揪出了陷害程家的几家，顶着全朝官员的反对诛了他们九族，替闻菱手刃了仇人。

    而当时直接抛弃闻菱，送闻莹入宫的闻家他也没放过，被判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殷连城暴君的名号愈来愈盛了，可他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一时间，引得人心惶惶，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闻菱看着格外的焦急，但殷连城却丝毫不急，每日照旧，根本不去管外界对他的评价对他的怨愤已经到了怎样的一种地步，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闻菱的墓碑，然后默默地坐在那里，有时会说说话，有时，就坐在那里陪着她。

    每当这时，闻菱都会坐到殷连城旁边，尽管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还会陪他一起坐着，从晨起到落日。

    而在这个过程中，闻菱恍然发现，原来，殷连城那个格外珍惜，一直小心保存的香囊，是闻菱小时候送给他的。

    闻菱自己都快不记得了，要不是那次她无意间看到了香囊上的“菱”字，她根本想不到那个香囊竟然曾经是她的。

    后来，闻菱渐渐想起了那段尘封的回忆。

    原来小的时候，他们是见过的。

    原来……是从那时开始的。

    ……

    闻菱忌日那天，殷连城杀了闻莹和殷旭玦两人，为她报完了所有的仇。

    那夜，这个人人都不敢靠近，高高在上的暴君，坐在她的墓碑前，用手抚去墓碑上的尘埃，认认真真地除去所有的杂草。

    做完这一切后，殷连城温柔地笑了笑，低声道：“菱菱，我帮你报完所有的仇了。”

    他说，那些害你的人我都替你解决了，一个都没留。

    他说，我好后悔当年离开，没能护好你。

    他说，如果还有下辈子，这一次，我一定护你一生周全。

    最后——

    他说，别怕菱菱，我来陪你了。

    如水的月色下，那张英俊夺目的容颜渐渐失了颜色。殷连城倒在闻菱的墓碑前，手里还紧握着那个泛黄的香囊，唇角噙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脸上凉凉的，闻菱抬手摸了摸脸，触到了一手冰凉，这才恍然意识到——

    她哭了。

    泪水不受控制的争先恐后地涌出，闻菱头一次知道原来鬼魂也能落泪，原来……她会这么难过。

    闻菱慢慢地飘了过去，牵住了殷连城已经冰凉的手，阖上了眼眸。

    这一瞬间，可能是心中的执念全消，闻菱感到自己逐渐丧失了力气，久违的黑暗终于要将她缓缓淹没。

    在黑暗彻底将她包围的那一刹那，闻菱想——

    如果有来生，殷连城，我愿用一生来报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