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闻菱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头疼的厉害。
耳边响起一个喜极而泣的声音,“太好了!小姐终于醒了!”
那声音奔了出去,没多久就带来了一连串的嘈杂脚步声。
闻菱试图从床上起身,却根本动弹不得,身子软的不听自己使唤。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瞧见闻菱的动作,立马几步上前,不由分说的将她塞回了被子里,被角塞的严严实实的,道:“外面凉,菱菱你刚醒,病还没好呢。”
闻菱抬起还晕晕乎乎的脑袋,正对上了一双饱含着担忧的眼睛。
那张朝思暮想、曾经无数次在夜间让她悔不当初的脸出现在了眼前,闻菱楞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脸,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这一切又是她的一场梦。
而从程氏的角度看去,就见她从小当成眼珠子一样对待的女儿白着一张小脸,直愣愣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慢慢的,那双明眸中就盈满了水雾。
程氏顿时心疼的不行,想碰碰女儿的小脸,手伸到一半想起什么,停在了半空,只一叠声地焦急道:“菱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跟娘说,娘这就请大夫过来!”
说着,程氏就转了头,对身后的丫鬟急切地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绿蝶你快去看看。”
被唤做绿蝶的丫鬟忙应了一声,朝门外去了。
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声音,闻菱眼泪夺眶而出,终于忍不住靠了上去,手紧紧地攥住了程氏悬在半空中的手,依恋地道:“娘……”
程氏低头一看,心尖顿时抽疼了起来。除了小时候的依赖,六年了,这还是女儿头一次主动亲近她。
程氏鼻子忍不住一酸,只是她一贯强势,自是不会当着闻菱的面落泪,便吸了吸鼻子,忙道:“娘在,娘在,菱菱乖,娘在这呢,哪都不会去。”
闻菱感受着娘亲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过她脸庞的温度,只想着,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让她永远都不要醒来,永远地沉睡在美梦中……
直到大夫来了,闻菱才恍然意识到——她可能……不是在做梦?!
大夫来了之后给闻菱把了把脉,抚须说她的病已经有好转的趋势了,再坚持喝几服药就能好全了。
绿蝶把大夫送了出去,程氏坐在床边,欣慰地道:“一会儿等抓了药之后就让湘云看着厨房的人把药熬好,菱菱你乖乖把药喝了,病很快就能好了。”
闻菱目光不错地看着程氏,乖巧地道:“嗯,女儿听娘的。”
“菱菱真乖。”程氏只觉得眼眶中又涌了一股热气,她连忙转过了头,瞧见外面天色暗了下来,摸了摸闻菱的头,怜爱地道:“那娘今天就先回去了,你喝了药之后就早点歇下,娘明日再来看你。”
“嗯。”闻菱被程氏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小脸,道:“娘亲慢走。”
程氏又仔细叮嘱了闻菱身边的几个丫鬟一番,这才离开。
程氏离开了之后,房内的几个丫鬟也动了起来,湘云前去熬药,房内就剩下了谷雪和以云两个丫鬟。
刚才就是谷雪一直守着闻菱,立马奔出去叫人的。谷雪上前一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小姐饿不饿,奴婢去厨房给小姐拿些容易克化的粥来吧?”
闻菱看着谷雪那张年轻了很多的脸庞,闻言回过了神,这才感觉到腹内空空,饥肠辘辘,便点了点头,道:“好。”
谷雪脆生生地应了声好,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被闻菱叫住了。
闻菱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以云,淡淡地道:“让以云去吧,谷雪你帮我把镜子拿过来。”
杵在一旁的以云听了这话顿时楞了。她一贯好偷懒,不敢麻烦湘云,杂活都是推给谷雪做的。
乍一听到闻菱这么说,以云是满心的不情愿,她瞅了眼外面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笑嘻嘻地道:“小姐,就让谷雪去吧,我帮您拿镜子。”
闻菱却没再理她,只含笑对谷雪道:“快去拿呀。”
谷雪犹豫了一下,听话地去拿了铜镜过来,然后小心地扶着闻菱坐了起来。
见没人理她,以云咬了咬唇,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不屑,面上又很快恢复到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道:“那我就去了小姐,谷雪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小姐啊。”
以云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闻菱却懒得理她,头都没抬。
见此,以云撇了撇嘴,刚转过头就绷起了脸,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闻菱看着铜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一时失了神。
镜中的少女琼鼻樱唇,肌肤胜雪,五官明媚精致,一双明眸澄澈透亮,眼眸流转间,显得格外的动人。
而此时,少女樱唇微张,正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纤纤玉指抚上自己的脸庞,过了半晌,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拿走吧。”闻菱把镜子递给谷雪,浅笑道:“我已经不需要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是事实就是——她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那年,还未嫁给殷旭玦的十六岁。
闻菱慢慢地躺了回去,谷雪贴心地帮她掖好了被角。闻菱看着帷帐上的花纹,思绪渐渐纷乱,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回到过去,回到一切都未曾发生过的时候,不过——
闻菱的目光倏然变得凌厉,既然她回来了,那些曾经发生的事,都别想再发生!
上辈子的她受闻莹和文姨娘蒙蔽,逐渐跟母亲离了心,远离了外祖一家。到了最后,只一心向着外人,她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后来,更是听闻莹的,嫁给了殷旭玦。
只是谁能想到,一直的温柔和慈祥都是假象,等到了程家落败的时候,她们撕开了面具,露出了獠牙和野心。
她一向真心的对待的庶妹早已和殷旭玦暗通曲款,挺着大肚子到她面前宣誓主权。而那个谦卑的文姨娘,诬陷母亲和别人通奸,直把母亲逼上了绝路,自己一跃成为闻家堂堂正正的夫人。
闻菱闭了闭眼,掩下了眼底浓烈的恨意。
重活一世,她发誓自己不会再重蹈覆辙,那些害过她、害过她亲人的人都别想逃,而那个——
闻菱面上的神情温柔了些许,想起了那个冷漠的好似什么都不在乎,最后却为她报仇,死在了她墓碑前的男人。
她真的有了重来一世的机会,那么这一世……殷连城,你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她会努力帮他坐稳帝位,如果可以的话……她不会再错过他,辜负他的一腔深情。
谷雪一直在旁边守着,见闻菱一直不言,犹豫了一会儿,道:“小姐可是在想二小姐和文姨娘?”
实在不怨谷雪会这样想,而是闻菱之前一直都很亲近她们,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她们留一份,掏心掏肺的宛如对待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娘,更甚者,还会因为有时候跟闻莹闹了别扭,自己伤心很久。
谷雪见闻菱看了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小姐的心事,忙安慰道:“小姐您醒来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二小姐和文姨娘的耳中,可能今天太晚了,她们不方便过来,明日定会来看小姐的。”
这话说的谷雪自己都不信。若真是天色太晚,那为何刚刚夫人就第一时间冲了过来,而文华院的那两位却连丫鬟都未曾派来一个。
说到底,还是不操心,也根本不心疼小姐。
只是这话谷雪也就在心里想想,说是不敢说出来的。小姐一向跟文华院的那两位亲近,若是被她戳破了真相,指不定夜里又会怎样难过呢。
说完那番话后,谷雪抬头忐忑地看向闻菱,只盼自己的安慰能起到成效。
只是……谷雪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似乎瞧见了小姐唇角那一闪而过的冷笑?
谷雪愣了愣神,还未想明白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就被一道因为急切显得有些尖利的声音打回了神。
以云把手里的食盒“砰”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面色很是难看,道:“谷雪你这话什么意思?平白诬蔑文姨娘和二小姐?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以云坐到了闻菱的床边,不住地安慰道:“小姐放心,文姨娘和二小姐定是没得知消息,若是知道小姐您醒了,肯定会立马过来看您的!”
只是却让以云失望了,闻菱的脸上并未出现欣喜,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不住地追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而是面色淡淡地道:“粥拿来了?谷雨你帮我盛碗吧。”
谷雨高兴地“欸”了一声,看也没看僵着身子的以云,绕过她去开桌子上的食盒。
没过多久,闻菱就听到谷雪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然后为难地道:“小姐,这粥怕是喝不了了……”
“怎么说?”闻菱淡淡地瞥了以云一眼,对这个结果并未太多意外。
上辈子就是这样,以云干什么事都不仔细,杂活重活能推就推,还时不时在闻菱面前打湘云和谷雪的小报告,指责她们偷懒耍滑,干事从来不尽心。
不过上辈子的闻菱因着以云一直帮闻莹和文姨娘找借口,频频安慰到失望的她,格外的看重她,对她也很好,做了错事不过轻轻提起放下,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但现在——
谷雪知道闻菱看重以云,只怕她误会自己没事找事,便端起一碗只剩小半碗的粥走了过来,小声道:“小姐,可能刚才以云动作太大了,粥撒了一些……而且,这个粥它……”
谷雪欲言又止,闻菱却是一眼瞧出了问题所在。
粥是好粥,但那碗里漂浮的一颗颗板栗,却根本不是一个高热刚退的病人该吃的食物。
以云有些气虚,她回来的路上还窝了一肚子的火,哪里肯好好拎着粥,估计粥就是在那时撒出来的……至于板栗,她根本没把谷雪的话听进去,到了厨房就随便拿了一碗,只想交差。
但以云又很快理直气壮起来,仗着闻菱对她一贯好,嬉皮笑脸地讨饶道:“小姐,天色都这么晚了,也不宜吃太多,不如您就将就着喝一些吧,避开板栗,您看这样可以吗?”
说完,以云还挑衅地看了谷雪一眼,只觉得她今日是真的多嘴多舌。
孰料——
闻菱冷冷地看向以云,目光冰寒,不容置喙地道:“谷雪,你去趟厨房,看着以云煮一锅白粥。煮好后让她自己搬回来。”
“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会发生第二次。”顿了顿,闻菱道:“湘云应该也要回来了,谷雪你过去的时候跟她说一声,让她回来的时候多带碗粥。”
“好!”谷雪是真没想到闻菱会这么说,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住,对一旁呆若木鸡的以云说道:“走吧以云,咱们快去快回。”
“不是……”以云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答案。先不说一锅白粥有多重,她一个多年不做粗活的丫鬟能不能搬动,闻菱明摆着不吃她的做的白粥了,凭什么还要让她做?!
以云咬咬牙,刚想搬出闻莹来,就见闻菱笑了笑,一眼看破了她的小心思,道:“怎么,想说闻莹一贯喜欢你,若是改日她来了见不到你可能会问起?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闻菱说的句句都是她内心所想,以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闻菱,额上冷汗不停地冒出,“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颤声道:“小姐,奴婢、奴婢……”
闻菱瞥她一眼,道:“既然闻莹这么喜欢你,我把你送过去给她做丫鬟,你说怎么样?”
闻菱唇角弯起,漫不经心地道:“反正你现在做的跟以后要做的比也没差多少,我把你送过去,也算是全了你们之间的主仆情谊,你说好不好?”
话说到这份上了,以云再不明白闻菱的意思就是个傻子了。她膝行过去,跪倒在闻菱的床前哭的泣不成声,道:“……小姐!小姐奴婢也不想的,都是文姨娘和二小姐逼奴婢的,都是她们逼的,奴婢也不想背叛您的!”
现在的以云早没了刚刚的趾高气扬,哭的涕泗横流,只求闻菱不要把她发买了,哭喊道:“小姐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只求您能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什么都能做的!”
谷雪走上前,毫不留情的把以云往外扯,气道:“小姐对你那么好你都敢背主,还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以云挣扎着去抱桌椅板凳,哀求地看向闻菱,呜呜哭道:“小姐、小姐……奴婢真的错了,您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吧……”
“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以云拼命地点头,挣开谷雪爬到闻菱床前,不住地磕头,道:“奴婢什么都可以做!只求小姐饶了奴婢这回,奴婢保证以后会一心一意,绝不敢再背叛小姐了!”
“我可以留下你。但是——”闻菱凝视着她,冷声道,“从今往后,你必须听我的,若是还敢有什么小动作,后果你是知道的。”
“奴婢知道!奴婢多谢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以后只听小姐您的,奴婢这就去跟文华院那边断了关系,以后绝对不会……”
“不必了。”闻菱打断以云的赌咒发誓,似笑非笑地道:“不用断了关系,以后她们问你什么你跟之前一样回答就是了,只是回答什么通报什么……你得听我的。”
闻菱示意谷雪把以云弄起来,淡淡道:“以后文华院那边再来人要第一时间通报。现在,去厨房煮一锅白粥端过来。”
这一回以云是丝毫都不敢反抗了,身子不停地颤抖,恭敬地行礼之后就跟在谷雪身后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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