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未婚夫的面跟他的执行官酱酱酿酿, 这种情节应当发生在缪梨深锁的小房书里,措辞还特劲爆那种。
缪梨不是故意搞乌龙, 谁让他们身高差不多还穿同色的黑斗篷,又戴面具看不见脸。
虽然不想跟赤星结婚,但顶着个未婚妻的名头,缪梨还是生出些莫名其妙的罪恶感。赤星的面具没有表情, 然而她用膝盖想也知道面具底下那双红瞳一定有力地瞪过来。
拿赤星燃烧的眸光当光源, 何愁黑市一片昏暗。
略尴尬的氛围中, 录雪首先告罪, 行个礼低声道:“陛下……”
赤星摆手, 示意他不必多话。
对执行官宽大为怀, 这样的宽容与信任不见赤星分一点儿给缪梨,他看她还站在原地不动, 不由口出凶言:“还不过来!”
缪梨慢慢走过去,被他牵住。
那有力的大手将她的手宣示主权似的一覆一拉, 强势又霸道的,这才像赤星。
“想必平时牵的次数不够多。”赤星咬牙切齿道, “所以女王陛下才会认错。”
缪梨本来要解释, 想到越解释越乱,不如什么都别说,她于是又一次沉默是金。
赤星见她不答,指掌收紧,听见缪梨吃疼的一声“咝”,才马上卸力, 拇指将她手背抚了抚。
今晚的黑市格外不安宁,仿佛为印证大事发生,处处透露古怪,有的店铺过分安静,从外到内一片死寂,有的店铺混乱不已,缪梨一行经过那家贩卖上瘾苹果的店时,店门边正有几个蒙面黑衣魔种在殴打老头。
缪梨不由多看两眼。
之所以看得出来被打的是老头,是因为那老头子竟全无伪装,隐藏五官的面具与遮掩身形的长斗篷一样都没有,随时能够行走于光天化日。可惜他此刻并非身处光天化日,而在不见天日的黑色交易市场,敌暗我明,打得过就算了,打不过即便送命也悄无声息,在黑市,命不值钱,钱才值钱。
老头很瘦,没有招架之力,用手护着要害任凭殴打。
缪梨看过去的时候殴打已近尾声,蒙面男们补完几拳收手,其中一个骂句脏话,道:“狗东西,乞讨就乞讨,说什么说给灵魂募捐,募个鬼的捐!看你可怜给你钱,你点火烧得干干净净,呸——”
“老疯子!”
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开,留头破血流的老头在原地。
老头不哭不抱怨,默默放下护头的手,缪梨这才发现他满脸的疤,爬满毛毛虫似的,丑陋又可怖。
似乎感知她的视线,那双黑乎乎的眼睛望过来,穿透街巷朦胧的灯光,直接与她对上。
他张口说出句无声的话,缪梨不会读唇语,却诡异地解读出他的语言。
他问:你要为灵魂捐点什么吗?
缪梨从老头跟前走了过去。
他们要去跟卧底的执行官治堂接头,治堂尚未出现,只能等待。
走出一段路,赤星忽然道:“好心肠别扔在黑市里,不值得。”
“什么?”缪梨问。
赤星反问:“你说呢?”
缪梨有点心虚,知道自己刚才的小动作被他发现。她起了点恻隐之心,从斗篷底下飞出两张纸给老头,一张治疗魔符,一张钞票。
随他怎样处理,她不要回报,帮助过就忘掉。
“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会惹麻烦。”缪梨道。
“我怕麻烦?”赤星道,“只是不值得。”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他们不再理论。
跟治堂说定的时间已过,缪梨三个也已经在他可能出现的地点环绕几圈,迟迟不见治堂的踪影。
赤星、录雪跟缪梨都是处理过大事的,糟糕预感不约而同涌现,时间拖得愈久预感愈是强烈,他们相互对视,纷纷提高警惕。
然后只听一声炸响,伴随着惊叫与嘶吼,附近一家店铺大门自内向外炸开,炸出膨胀的黑雾,黑雾之中飞出个满带鲜血的魔种,看衣物体型,正是当初被缪梨误认为皮条客的治堂。
“发现了!”治堂在地上爬着,大喊,“他们发现了!”
他身后浓浓的黑雾汇聚成形,不断拆分,拆出十数个奇形怪状的黑色小鬼,小鬼长着瞳孔全覆盖没有眼白的红眼睛,尖嘴獠牙,蝗虫似的呼啸而来。
缪梨第一次见这样的怪物,倒吸口冷气,本能反应极快,手背到身后麻利地写魔文,将成型的咒抛飞出去,覆盖努力逃命的治堂。
从商店爆发的正是黑暗魔灵——所谓的脏血,它们出现在黑市,说明蛇头引渡成功,它们只需从黑市大门离开,便可隐藏于王都任何一个角落的阴影,闻嗅魔种们心中的欲望与恶念,借机交易,从而占领魔种的身体。
倘若它们厌倦附身,也可直接对魔种下杀手,无论是杀是诱,净土都会成为它们的游乐园,而国民将了无宁日。
治堂本可以在脏血现身的一瞬将它们歼灭,彼时脏血尚未成形,还很虚弱,然而他犹豫了,更想顺着它们的来路摸清背后那个蛇头,犹豫导致困局,他身负重伤杀出重围,折损几个无辜同事。
但还好。
治堂透过血眼看见面前的赤星,精神大振。
还好陛下在。
黑暗魔灵被血腥味吸引,朝治堂扑去,尚未靠近,烈焰燃成的高墙迎面而来,以地崩山摧之势倒向它们,魔灵尖叫着逃窜,有些躲避不及,被火焚作灰烬,随即化为烟雾淡去。
火中逃生的脏血不过多几秒苟延残喘的时间,避得开赤星的火,避不开录雪以魔力凝成的利刃,刀光剑影道道机锋,将脏血的身躯一分为二。
脏血死的时候声音极其尖利,像极鼠辈的悲鸣。
有只脏血很幸运,窜过火躲过利刃,掉到缪梨跟前。
缪梨可能是这三位中看起来战斗力最弱的一个,但脏血与她面面相觑,它竟呆了,不是被美貌所惑,倒像被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控制,等回过神,额上早已被缪梨贴了魔符。
这只脏血死得最憋屈,也最奇怪。
没有谁注意它的奇怪,赤星杀脏血杀得果决,烈火烧恶鬼带来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魔火释放得越多,他瞳孔越亮,等黑市这条街的尖叫与嘶鸣弱到几乎不再耳闻——客商遁逃,脏血尽灭,他的眼已亮得出奇。
增援的执行官与治安维护官赶到,治堂得到保护与医治,他靠着缪梨的治疗魔咒很是撑了一阵子,没有晕倒,咬着牙说话,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赤星听。
“这批脏血死了,那么蛇头踪迹全失。”录雪道。
黑暗是难以灭尽的,遇欲念则生,遇恶意则涨,找不到助纣为虐的那只手,无疑将有更多黑暗生成。
脏血不会吐露真话,只会杀杀杀,即便捉到也不会供出帮手,要捉蛇头,唯有趁脏血出现那一瞬间,蛇头一定在场。
如今线索全没了,赤星沉默,录雪也沉默。
“不。”被紧急治疗的治堂突然挣扎着道,“线索没断,我这里有……”
他在怀中努力摸索,摸出一枚沾血的纯银袖扣,交给赤星:“陛下,这是蛇头的东西。”
赤星接过袖扣,凝视片刻。袖扣上的纹章有些眼熟。
录雪也在看。他忽然认出那是谁的物件,周身寒气凛然一聚。
与此同时,赤星指尖用力,狠狠捏碎了那枚袖扣。
“好。”他冷冷道,“很好。”
是夜,执行官将图伶伯爵府团团包围,冲天的火光照耀漆黑穹顶,也照亮格勒丽与仆从们惊慌失措的脸。
得知蛇头是图伶伯爵时,缪梨很吃惊。
那位温和亲切的老绅士连被赤星盯着看都会冷汗连连,不像有胆做出替脏血开门这种事情。
但赤星跟录雪不会错认纹章。
格勒丽显然置身事外,不明白怎么突发变故,竭力推开执行官们阻拦的臂膀,对赤星喊道:“陛下,其中一定有误会,伯爵不会做坏事的!他不敢!”
“他真的不敢!”
格勒丽反复申明,直到对上赤星的视线。红瞳中愤怒如噬,令她噤若寒蝉。
白发苍苍的图伶伯爵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安然等待,仿佛提前知晓今晚结局,不逃跑,不反抗,看见赤星一行进入大厅,他甚至有心情点头致意。
东窗事发似乎治好伯爵对魔王的惧怕,面对压着怒火的赤星,他不再冒汗,也不结巴,笑着道:“到底瞒不过陛下。”
“是你太愚钝。”赤星道。
“我很抱歉。”图伶伯爵道,“可我有连您也无法实现的欲念。您看我日渐衰老。”
他伸出两只手:“青春不再了,我却奢望它停留。”
“蠢货!”赤星斥道。
“等您到我这个年纪,您会懂的。”伯爵平静地道,“可惜事发得太快,我的交易来不及完成,到头一场空。”
交易没完成,意即脏血尚未融入伯爵的身体。赤星不信,弹指飞去一道火,探照伯爵的虹膜。
虹膜毫无异常,火光太盛,刺得伯爵闭上双目。
图伶坦言自己统共替脏血引渡过两次,这次成功之后脏血将帮他重塑青春,而今结局摆在眼前,青春终究到不了手,等待他的唯有森森牢狱。
录雪替图伶伯爵上铐,伯爵没有反抗,顺从地起身,随他离开府邸。
从缪梨跟前经过时,图伶特地停下,亲切地对她道:“您好,女王。”
缪梨对他的下场不无遗憾,点头回应:“你好。”
希望他在监狱好好反省。
今晚的风波眼见即将平息,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一秒竟再生变故。
图伶望着缪梨,本要移开目光,只是多看一眼,偏偏这一眼让他整个儿胶着在原地,视线倏然僵直,盯住缪梨移动不得。
他的左眼以近乎诡异的速度急剧充血,眼眶登时深红一片,眼球突突往外挣着,恨不能脱出眼眶,直扑缪梨的脸。
从伯爵喉咙中传出令听者毛骨悚然的尖啸,那是魔物的声音,借伯爵之口欣喜若狂地道:“看见了,看见了!找到了,找到了!”
“命中注定的——”
越来越尖利的叫喊声里,图伶伯爵竟强行挣脱镣铐,张牙舞爪奔向缪梨。
缪梨一惊,抬手以魔法做盾格挡,伯爵陷入疯狂,以头抢盾,撞破脑袋也要捉她。
录雪见状情急,下意识抢快两步,试图挡在缪梨身前。
他动作很快,但赤星动作更快,魔王闪身护住缪梨,抬手扼了伯爵的颈,五指用力,掐得伯爵骤然止息,尖啸顿失,只剩喉头难受的咔咔声。
从赤星掌心涌出的火将伯爵层层裹覆,伯爵显然说谎,脏血已存在在他体内,只是这个居然可以藏得这么深,半点异常都不显露。
煎熬中的伯爵张大嘴巴,吐出一口浓密黑雾。
缪梨挥出魔符吸收黑雾,最先飘开的一缕仍微不可察地滑入赤星眼里。
录雪召开十二道刃,道道封住伯爵要害,通身受制的伯爵随即被赤星甩飞,落在地上昏死过去。
“别让他死了。”赤星厉声道,“要他把实话吐个干净。”
审问伯爵,那是后续的事。今晚的夜格外漫长,脏血之灾算告一段落,赤星跟录雪要调度,缪梨帮着料理现场,忙碌到王都沉睡,赤星才带着缪梨返回王宫。
返程的路,赤星有些沉默。
他没受伤,魔力仍然充沛,却莫名地生出些疲态,缪梨与他并列飞行,看见他时不时抬手揉眼睛。
“不舒服吗?”她问。
赤星道:“没事。”说着又揉眼睛。
缪梨觉得他不像没事,不住地捉着他看。月光之下,赤星身形朦胧,眼也朦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眼里的神采好像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你再看,我要把你抢来这里坐了。”赤星道。
他这么说,她不愿再看,头扭到一边,暗骂不正经。
回到王宫,久候多时的菇冬冲来迎接,见王与女王安然无恙,大大松口气,忙说备着热水和夜宵,请两位陛下好好休息。
缪梨要去换身衣服。她始终觉得赤星身上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防患于未然,走前请菇冬让治疗师来看看。
菇冬一听十分紧张,连声应好。
缪梨的预感是正确的。
她不过离开一会儿,换完衣服走出更衣室,王宫变了天,仆从们急匆匆走来走去,端水的端水,拿药的拿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女仆望见缪梨,快快跑来:“女王,您看看去吧,陛下他……”
缪梨问:“发生什么?”
“陛下中毒了。”
赤星吸收些许图伶伯爵吐出的黑雾,那雾不带魔力,却有剧毒。
好在赤星体内有无比旺盛又无比强大的魔火,魔火抹去大部分毒性,余下一点点,伤害不了性命,等毒性发作时间过去,赤星连感冒都不会得。
缪梨初听,觉得这算件幸事。
女仆不以为然:“治疗师说,余毒会让陛下失明。”
缪梨大惊:“失明?!”
女仆说话大喘气,听得她一惊一乍,孰不知失明之后还有下文。
女仆道:“虽说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复原……但陛下一听,大发雷霆。”
赤星生气的时候余毒发作,只听房内一片瓷器破裂之声,菇冬和治疗师都被踢出,失明的魔王独自关在房里,菇冬苦苦哀求,他就是不开门。
等缪梨赶到,可能已经太晚,赤星放话,不允许王宫内外任何一个魔种在他双目恢复前靠近,谁违抗要谁的命。
菇冬拿着大手帕,一边擦泪一边向缪梨转述陛下的命令,他本把女王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巴望着女王能安抚安抚陛下,这下可好,陛下谁也不见。
“陛下怎么遭上这个罪?”菇冬呜呜地道。
他在外面哭,赤星的房间里安安静静,一片死寂,仿佛里头只装了空气,没装魔王。
赤星铁令如山,菇冬不敢再求,让治疗师替缪梨检查检查身体,确认缪梨平安无事,再请她回去休息。
“女王今晚也辛苦。”菇冬道,“多亏您当时清除大部分毒雾,否则陛下恐怕不止失明一日。”
菇冬向缪梨道谢,缪梨却忽然觉得心里不大好受。
王宫逐渐恢复宁静,内务官、治疗师与仆下睡觉的睡觉,守夜的守夜,各自归位,她也该闭上眼睛消费剩余的夜晚,可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缪梨闭眼,想起赤星上次发病的时候。他跟她置身同一个房间,有那么一会儿,灯火消失,无边的黑暗漫进眼帘。
被窝中的女王突然坐起。
赤星的卧房外没有一个看守的魔种,只有墙壁上的火沉默地燃着。中毒的魔王厌恶打扰,大家诚惶诚恐地谨遵着他的命令,撤离之后不敢再轻易上前,唯恐小命不保。
有那么一个可能视生命轻如鸿毛的,此时此刻正无声靠近。
少女光洁白皙的脚踩在地板,踏出一节一节的月光。睡裙的裙摆轻轻扫过小腿肚,像收拢的蝶翅。
缪梨暗夜潜行,并非活得不耐烦,要结赤星的手了结自己。她惜命得很,非要过来,是因为心里面有个结,总解不开,逼着自己过来。
一门之隔的赤星依旧半点声音不发,或许睡去。
缪梨抬起手,叩了叩房门,敲击出笃笃的门声。
没有应答。
“陛下。”她小声道,“是我。”
还是无应。
缪梨再敲两下门,等待片刻,实在等不来动静,只好离开。
刚转过身,听得异响,缪梨回头,看见卧房的门被打开,赤星散着发站在门口。
他背后的房间飘满大大小小的火焰,一丛一丛,照得四壁辉煌不已,热浪翻涌。太过壮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房门连接着火海。
火虽多,却都中规中矩地飘着,没有烧到地上撞倒的桌子与茶具。
缪梨忽然想,或许不该敲响赤星的门。
他正看她。说看,眸光却是虚的,瞳孔聚不起神,如同失真的镜。本该威严无比的魔王,陡然显出十分的羸弱。
外表都是骗鬼,赤星的羸弱很快在他硬邦邦的话语中无所立足:“我说过谁都不许来,看样子你是不要命。”
缪梨心里柔软的部分霎时间冻起大半,刚才脑海里那“或许不该敲门”现在成了肯定句,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讨没趣,装作嫌弃赤星失明,让他愤而退婚多好。
她后退两步,顺着赤星的话道:“我要命的,现在就走了。”
这次走,也没能走成。
她话音刚落,却见方才无情到窜天的赤星脸上掠过一丝惊惶:“别。”
他身体前倾,伸手找她,无法视物找错方向,只握到满掌的空气。
好在赤星随即靠感应魔力感知缪梨的方位,终于准确捉到那熟悉的软绵绵的手。
魔王的蛮横抛到九霄云外,他站在那儿,隔着黑暗,对她低声地请求道:“不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今天能写多少章就更多少章,尽量多写点。请小可爱用多多的评论激励我吧啾啾啾!
本章24小时内的两分评发小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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