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梨又一次发现世岁在看自己。
他坐在远远远远的对座, 手持餐刀,双眉颦蹙。淡薄的思绪轻烟似的在那精致的眉心拢着, 纵使眼皮耷拉到地板的愁容,放到这张冰妆玉琢的脸上也只有加分的份儿。
缪梨猛一抬头,与她对视。目光碰撞,她的未婚夫先是一惊, 很快装作无事发生, 掠开视线, 老神在在地端起尊贵姿态, 放了刀, 拿起高脚杯喝水。
餐刀薄薄的雪光在他指尖一闪而过。
世岁的手也是好看的。他指骨更长, 指节更细,皮肤柔润似玉, 没有一处瑕疵,无论看这样的手握住什么, 都是种美的享受。
缪梨没有享受,她也很快收回目光, 继续同摆在面前的汤斗智斗勇。
用着猫身, 做什么都不容易。菜已经上齐,她汤还没来得及喝上两口,小小的猫爪努力握紧汤匙,不光要舀到汤抬起,还要注意礼仪,万万不能把汤汁撒在桌布上, 步步为营,当然喝得很慢。
缪梨知道世岁在纠结什么。他有洁癖,不喜欢看见雪白的桌布弄脏,情不自禁要看她,看着看着,被她许多次的功亏一篑逼出另一种强迫症,看不到她把汤喝进嘴巴,一样地难受。
按照规矩,缪梨跟世岁应当保持同样的用餐速度,以便同时放下餐具,世岁虽然是大魔王,但他作为主人,应该让缪梨一让,不看在她是他的未婚妻,也看在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然而缪梨速度这么慢,世岁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先放了餐具,取来餐巾将唇角一揩,道:“女王陛下,我不知道你的发病时间这么长。”
这已经是缪梨到永冻雪域的第三天,她在所有魔种面前出现,仍旧维持着黑猫形态,可爱有余,严肃不足。
缪梨有她自己的考虑,反正是不要结婚的,她不在乎世岁对自己的印象好不好,吸取在赤星那里获得的经验教训,防止世岁跟自己产生什么亲密接触,她决定在王宫里始终保持猫的形象。
多亏德馥收拾行李时一不小心把变身魔药也装进箱子,缪梨斟酌用量,能控制好每次变身的时间。
虽说暗示了退婚,可世岁在缪梨面前出现的频率很高。他不接近,保持着安全距离,摆出一张高贵冷艳的脸,看缪梨在干什么。
对于这位首次谋面的未婚妻,他心里大概有些好奇,好奇归好奇,退婚的暗示已说出口,他接下来要做的不过尽尽地主之谊,问缪梨出去时需不需要向导,或者谈谈两国邦交。
世岁脸皮薄,退婚又吞并国家的事他做不出,缪梨倒不担心他变成敌人,于是很是愉快地跟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两国友好交往达成共识。
“卡拉士曼的礼物我很喜欢。”世岁道,“我们这边也准备了一些礼物,希望您到时候能带回去,并转达我对卡拉士曼国民的问候。”
“我会的。”缪梨道。
他们两个的交流止步于此,至于其他方面的话题,恐怕就从世岁此刻在餐桌上对缪梨猫病的问询开始。
他迄今为止都没机会看见缪梨原本的模样。
缪梨听见世岁说自己发病时间长,猫耳朵一动,一边继续舀汤,一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让您见笑了,我这个病发作时间不固定,短则两三天,长则十天半个月,非常麻烦。”
她故作遗憾地叹口气:“也许是我命中注定跟陛下不合适吧。”
世岁听了,有点不高兴。前天缪梨表达这个意思时,他倒不觉得什么,今天听着却觉有些刺耳,从餐桌边站起身,往缪梨那儿走去。走两步,又停下。
缪梨刚才见世岁的蓝眼瞳中波光涌动,以为他不高兴,正猜测哪个字说错,可抬眼再看,他又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阴差阳错的事情,女王不必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世岁道。
他换了个话题:“你今天也要出去逛吗?”
“是的。”缪梨道。
“还是一个仆从都不带?”世岁再问。
缪梨还是点头:“是的。”
他不再多问。
好容易吃完饭,缪梨兴冲冲跑到王宫二楼的阳台上,等波波来接。
美型的男仆女仆们笑眯眯看着毛团从跟前窜过,感慨这位异国来的女王真是很活泼。
缪梨很有平民缘,走到哪里都是如此。有世岁在,王宫里不养猫,平时哪有毛绒绒生物在眼前溜来溜去,托缪梨的福,仆从们很是过了一把吸猫的瘾。跟缪梨说话不用那么拘礼,她不像世岁那样恪守规矩,习惯了跟仆从们轻松自在地相处,这又让仆从们生出许多新奇。
波波守时地来了,滑翔在空中,随即一扇骨翼,扇出轻盈的风。
猫骑龙是个奇观,看多少次都不腻,仆从们有意无意地聚集在窗边,看缪梨一跃而起,跳上龙背,而后消失在眼帘。
她昨天出门逛了一天,今天还要出门逛。
领略永冻雪域的风土人情,倒不是不好,可仆从们为本国绝世风光自豪的同时,不免悄悄嘀咕:“怎么陛下不陪女王一块儿去?”
退婚是缪梨跟世岁你知我知的事,再有知道的,也就奇闻婆婆一个。绝大部分魔种都不知道他们陛下跟女王的婚事要告吹。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
“陛下?”奇闻婆婆送文件进书房,见世岁站在窗边,开口轻声地唤。
她不知道陛下在跟仆从们做同样的事,也看缪梨乘龙而去。只不过他注意到了大家没注意的一个细节。
那头瘦龙的爪子里,好像抓了一个包裹。昨天也是这样。
世岁若有所思。
波波载着缪梨,飞到魔种罕至的一座冰山,冰山上有个洞窟,一龙一猫钻进里头,半晌再度走出。
龙还是那头龙,猫却成了身穿制服、笼着斗篷的少女。
缪梨抖抖擞擞,自觉依旧抵抗不了这地方的寒冷,倘若真跟世岁成婚,恐怕会成为第一位冻死的王后,还好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她的鼻子被风吹得有些发红,抬手呵出一团圆融洁白的暖气,一边跺脚一边郁闷地道:“为什么这么冷的天学生还得穿短裙?”
波波无法回答,只能用头蹭蹭缪梨,试图用它灼热的鼻息温暖主人的一双手。
缪梨顾不上取暖,她有正事要做,麻利地攀上龙背,乘着波波往王都中心那所最负盛名的魔法学院飞去。
试问到风光秀美的地方旅游,游客会做的事情是什么?
缪梨不打卡网红地点,不吃美食,她一拍脑袋,做的决定保准令所有听众大跌眼镜——她要去上学。
女王自我感觉不是非常求知若渴,而如今之所以这么求知若渴,纯粹因为赤星的魔火时不时翻涌,这股魔力跟她自身的魔力不同,竟像独立开来,难以控制。占卜师是做预测的,治疗师是治病的,他们不会教缪梨怎么控制魔力,但有一个职业的魔种会。
——教师。
说来惭愧,工匠国的教师在工匠技艺上的造化炉火纯青,对控制魔力可能不是那么擅长。不过没关系,永冻雪域出了名的除了俊男美女、自然风光、丰富资源,还有他们超浓厚的治学氛围,名师倍出。
魔界最好的老师,恐怕也得在永冻雪域找。而永冻雪域最好的老师,出自王都这间名校——羽伽学院。
雪国,来不能白来,总要学点真东西回去。
缪梨雷厉风行,昨天不光查探了羽伽学院的基本情况,还给自己弄来个国际交流生的身份,办理入学手续,今天入学,专攻“魔力控制与使用”课程。
羽伽学院门槛很高,缪梨之所以能够免审入学,是因为她自己给自己写了推荐信,盖上章,另外把想让国内一些学生到永冻雪域来交流学习的主意跟奇闻婆婆说,借奇闻婆婆之手,盖了王宫的章。
奇闻婆婆自然不知道缪梨口中的“一些学生”指的是她自己,不过缪梨确实很想也很愿意让国内的人才到其他国家进修,这条路打开,以后子民门想到雪国来交流也方便,真是一举两得。
羽伽学院坐落在王都最繁华的地带,交通发达,隔壁就是商店街,方便学生们购买学习用品。
这座整体雪白的庞然大物自带魔法屏障,将危险与喧嚣隔绝在外,穿越屏障,神圣殿堂的气息扑面而来。
龙这种坐骑,拉风的时候很拉风,想低调的时候却不低调,为了不引起注意,缪梨不得不在离学校老远的地方就离开波波,换乘一只中型单座信天翁。为此波波闹了很大别扭,缪梨不得不答应给它买成倍零食赔罪。
羽伽学院的屏障外游走着许多魔种,或是出来逛的学生,或是商贩,或是带着孩子试图找门路进入学校的家长。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可缪梨置身其中,还是吸引了好些目光。
身着雪白干净制服的少女,黑发梳作长辫,贴了细碎的小花装饰,漂亮的脸儿白净细腻,泛着淡淡的红晕,眸子里装着的全是灵动的色彩。
作为女王,缪梨习惯被看,觉察到其他魔种偷偷打量的目光时下意识地想对他们招手问好,幸而忍住。
职业病,真伤脑筋。缪梨想。
另外,如果知道看客喜欢她脸上的红晕,她会告诉他们,那不是什么青春活力的证明,更不是害羞,纯粹坐龙飞来的时候被风冻的。
缪梨穿过屏障,进入学院。
高大铁面的门卫要求出示学生证,缪梨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晃了晃。
上头用花体标着她的名字:梨梨。
要不是填学I生I资料时脑瘸,莫名想起赤星对她的这么个称呼,又一时手快,缪梨本可以有个更好的学生名。
真正进入羽伽学院,才知道它大得有多么离谱,广袤的校园建筑林立,学生四散,时不时有身影骑着坐骑从头顶翱翔而过,入院处巨大的喷水池上立着一位捧书本的女学者的塑像,智慧之水从她的书页中漫出,源源不断地流向池内。
缪梨行走在陌生的同学群中,她与他们年龄相当,制服相同,倒忽然找回从前上学时的感觉。卡拉士曼跟斯诺佩雷斯的学制不一样,同样的年龄,在斯诺佩雷斯一般是在读本科的,在卡拉士曼已经在读研究生了。
缪梨现在不大关心学制,也不大关心是不是有同学在看她,她发现自己迷失在学院四通八达的道路里,找不到上课的教室。
这么大的学校,理应有向导,缪梨看见许多摇摇摆摆的企鹅行走在道路上,猜想它们就是向导,可走过去问话,它们别的不说,只会一个劲儿问她要不要充VIP。
问来问去,求鹅不如求自己。
缪梨看看时间,还有剩余,站到漂浮的校园平面图前,认真地寻找上课地点。
她正看着,忽觉身旁多了道影子,转脸去瞧,视线未到,有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先在耳边响起:“在找教室吗?”
缪梨下意识往旁边退开一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朗的脸。那是位穿制服的男同学,有温柔的灰发灰眸,眼角眉梢却洋溢着满满当当的青春气息,开口说话时带了笑,牙齿很白。
他显然跟缪梨不同,是早就入学的学生,臂弯夹着三本做了笔记的书,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欣赏与探询。
“是新来的?”他见缪梨往旁边闪,立马拉开点距离,热情不改,一边问,一边向缪梨伸出手,“你好,我叫见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鲤鲤超可爱”的地雷×1么么哒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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