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漫长的沉默, 只有不知情的风在凉凉地吹, 刮擦着缪梨的脸颊, 捂紧她皮表之下因震惊与尴尬而上涌的热血,随后激起无限的冷意来。
是真有点冷,缪梨觉得。
不是因为风, 也不是因为一字肩的礼服遮挡不了胳膊,嗖嗖传递着寒气的, 是世岁望过来的目光。
震惊早已被压制,深邃的复杂情绪取而代之,缪梨总觉得有那么几秒钟,她在未婚夫的眼睛里看到了幽蓝的火。
啊,她想逃却逃不了, 唯有在尴尬的气氛中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假装这没什么大不了。
隐藏身份做未婚夫的学生, 没什么大不了, 被同学约着跳舞, 最后发现他是未婚夫的表弟, 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世岁知道梨梨就是缪梨,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他不知道。
见青看缪梨不说话,看世岁也不说话, 唇边笑意渐渐凝固,敏锐地觉察出,在他们三个之间,似乎有深不可测的暗流涌动。
一朵荧光飘到世岁手边, 被他以指轻轻弹开。
他终于开口,不显山不露水地道:“她每天都会在我面前出现,你用不着介绍。”
见青挠挠头:“梨梨不知道你是我哥哥,就当重新认识了。”
“梨梨。”世岁叫缪梨的名字。
缪梨的头快埋到颈窝,努力缩小存在感也没用,该点名还是被点名,二分之一的概率,比当堂抽查还惨。
“怎么?”缪梨屈从魔王的权威,抬头问。
世岁道:“叫我。”
“啊?”
他看着她:“你要叫我什么?”
嫌她没礼貌了,缪梨想。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赶紧狗腿地叫了一声“教授”,却不料话音落了,身上的寒意更加深重,冷得她微微颤抖。
“我跟见青有话说。”世岁道,“你离开一下。”
见青有些意外。舞会即将开始,世岁不会不知道,难道有什么过于重要的事非得在这时候说吗?
但世岁就是要说。
魔王出口的话等于命令,即便是表弟也不得不遵守,见青转身,带了些歉意瞧着缪梨:“梨梨,你先到大厅去好吗?”
“好。”缪梨马上道。
她巴不得离开,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少女踩着水晶色的高跟,受惊兔子一般开溜的背影,看在见青与世岁眼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观感。
缪梨走后,世岁道:“她是你的舞伴。”
“对。”见青笑道,“是不是很可爱?她好难约,得到她的一支舞太不容易。”
“之前你跟我说有喜欢的女孩子,是她?”世岁问。
见青不疑有他:“是啊。”
这对表兄弟上一回对话,还是在缪梨进入羽伽学院不久的时候,见青有喜欢的对象是好事,但他当时没说名字,世岁不关心,也没有问。
——天知道会有这么百年不遇的巧合。
见青说完,只觉兄长的脸黑得可怕。世岁的手搭在阳台护栏,轻轻一抓握,大理石面上裂开树枝状的缝隙。
“你不能喜欢她。”世岁道。
见青诧异:“为什么?”
世岁没有说话。
见青觉察哥哥不高兴,却不知他为什么不高兴。世岁不喜欢开玩笑,现在明令禁止地说不可以,说明真心实意地要见青和缪梨保持距离。
见青不能接受,也不甘愿接受,急迫追问:“为什么?”
本来准备今晚跟缪梨表白的,事出突然,他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往世岁跟前逼近几步。
满腔的愤懑,骤然封冻于按在他唇上、被雪白手套包裹的指尖。
世岁让他噤声。
见青的瞳孔颤了颤,筛去虚张声势迷乱神魂的月光,他忽然一下子看清世岁眼中沸涌的情绪。
那是浓浓的醋意,混杂着挥之不去的独占欲。
“因为梨梨她。”世岁道,“是我的妻子。”
盛大的联谊舞会已经开始了。
缪梨站在落地窗前,端着冷饮,看跳完第一支舞的学生或散开或把手牵得更紧,而她到现在也没等到见青。
被爽约,她倒不生气,只是想起在楼上社会性死亡的一幕,全身的不安因子依旧噗噗跳动。
她喝一口酒,抹去杯沿淡淡的口红印,谢绝看她落单而上前来邀跳舞的男生,觉得还是回王宫的好。
一声嗤笑在耳畔响起。
缪梨转过脸,看见盛装打扮的妮琳站在那里,脸上挂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么无聊的舞会,我原本不打算来的。”妮琳嘲讽道,“还好来了,否则怎么看得见小公主被甩的精彩一幕?”
缪梨皱了皱眉:“别称呼我公主。”
“不好意思啊?”妮琳道,“当抬举你了。”
鬼才不好意思。对着女王叫公主,跟把博士当硕士有什么区别,降级了啊,不能忍!
妮琳嘲笑完,等着缪梨接招,却没想缪梨不说话了,沉沉地盯过来,好像要把她的脸看出一朵花。
妮琳倒退一步:“想干什么?”
“喂。”缪梨道。
她抬手,做个往上指的动作,对妮琳道:“教授在三楼。”
妮琳先是惊喜——她找世岁找了好久——随即更加警惕:“你什么意思?”
“再不去找,他就要走了。”缪梨凉凉地道,“学校这么大,再找很困难吧?”
妮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该留在这里继续挖苦缪梨,还是跑上去追世岁,权衡之下,到底是心仪对象更重要。她狠狠剜缪梨一眼,冷哼道:“算你识相!”
说完踩着小高跟,哒哒哒地往外跑。
妮琳跑,缪梨也要跑。她放下酒杯离开大厅,逐渐远离热闹的舞会中心,绕清冷些的小路,往其中一个校门方向走。
跟波波说好的回家时间要更晚些,希望她别贪玩跑到远处,否则缪梨只能在约定地点干等。
坐信天翁回王宫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波波吃起醋来比德馥还要可怕。
缪梨叹了口气。
她想太多,根本不可能提前赶到约定地点,因为她走着路,忽然被只企鹅截停。
今晚遇到的企鹅超标,还没来得及跟见青求证究竟是不是他指派的,缪梨摆摆手,叫这只喜欢诱惑魔种充钱的生物走开,却见企鹅可怜巴巴地呈上一张纸条。
缪梨狐疑地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发现里头写了几个字:“你有同伴受伤?”
企鹅连连点头,指着不远处熄灯的圆形花房。
花房里门口没有鹅,里头乌漆嘛黑,缪梨感觉古古怪怪,可看企鹅那快哭出来的脸,还是跟着它一路小跑过去。
走近花房房门,缪梨问:“同伴在哪儿呢?”
回答她的是来自后腰的一个猛推。
这一下出其不意,等缪梨反应过来,她已经撞开松松掩合的房门,一头栽进温暖馥郁的花房之中。
馨香混在圆融无边的黑暗中,这个花那个花,分不清是谁的香气,慷慨地将缪梨埋没,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
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往前栽,只能期待摔倒在地时别摔到脸,但终究没有摔跤,扑进个隐藏于黑暗的怀抱。
有谁,早就等在那里。
缪梨扶着对方的胳膊,很快觉出这是个男性,仓促抬头,想借着外头的光看他的脸,门却在这时稳稳关闭,怕她看清似的,一丝延迟的光线也不肯借。
花房彻底无光,黯淡于流动的呼吸声,而落入圈套的小猎物现在才开始挣扎。
“谁?”缪梨问。
她站稳了,要远离,深藏不露者不肯,微凉的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执起她的五指,须臾,脚步开始引领她的脚步,在花海中缓缓移动。
前进、后退、轻轻一转圈。
缪梨后知后觉,他在……跟她跳舞。
起初搞不清楚状况,乱乱地跟随他踩出几个舞步,等眼睛逐渐适应室内的昏暗,嗅觉到位,触觉到位,她开始捕捉到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
比如他身上的气味她很熟悉,他的身高和衣料的质感,她也完全不陌生。在学校能接触到,在王宫一样能。
缪梨心如擂鼓,吓得说不出话,尝试抽手,没抽成功,想要后退,想要后退,反倒令他收紧手臂。
但她抬起搭在他肩膀的手,往他脸上摸索时,他却悄无声息地纵容了,任由她自己寻找真相,寻找到,才能放弃最后一点点无用的侥幸。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缪梨在心里默念几百遍。
祈祷无用,她还是顺顺利利摸到他拢在脑后顺滑的发,摸到那发顶之上冰冷而尖锐的王冠。
完蛋了。
缪梨只觉希望之光瞬间熄灭,如堕冰窖,摸王冠的手僵在那儿,可怜兮兮地颤了颤。
仿佛要让她的绝望更彻底些,耳畔低低响起催命般的优美声音,那样的声线,除了世岁,还会是谁的呢?
“这下,你不会因为不能跟我跳舞而遗憾了。”他道。
“亲手下的禁制,用长袍遮挡起来,难道我就感应不到?”
“催眠魔符,被这种小东西轻易打倒,怎么能够做雪域的王?”
从世岁嘴里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让缪梨惊慌得无所遁形。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他全知道。
未婚夫香香的,怀抱暖暖的,这些全是假象,他根本是个魔鬼、魔鬼!
早八百年前就把码掉个精光的缪梨负隅顽抗地小小声说个“不”,缩回那只不恭敬的摸王冠的手,言语和动作都挺示弱,但世岁一默,不悦的气息竟更浓烈起来。
缪梨嗫嚅道:“陛下,我……”
世岁打断她:“你更喜欢哪一个?”
“做女仆,做学生,还是喜欢做我的未婚妻。”他一字一顿,轻却危险地咬字,“梨梨?”
作者有话要说:我倒要看看评论这种宝物在我的评论区是真实存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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