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梨在梦境入口消失之后, 鬼老童在原地驻足片刻,眼皮耷拉着, 望着沉睡的梦魔, 目光五味杂陈。
他随后缓缓转身, 走出山洞, 对等待在洞口的龙波波道:“去找世岁。”
波波不听他使唤,不屑地一偏头。
“你不去, 我就设计让女王死在这个山洞里。”鬼老童邪恶地道。
他耳畔随即响起骨翼拍动的声响, 波波已经飞得没影儿了。
缪梨对波波遭遇的威胁一无所知,她正被雪白到耀目的梦中世界迫得紧闭双眼,感觉眼珠子快要从眼睛里掉出来瞎了。
梦魔的梦境,奇奇怪怪,从外面看上去漆黑一片,比深渊更深邃,踏入其中却是截然相反, 仿佛触碰到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在黑与白之间急剧转换。
许久之后,缪梨终于适应这里的光线, 缓缓睁开眼睛, 看见纯白而虚无的一片。
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不要说火种,毛也没一根。
这算什么梦,缪梨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她抬起手, 想要触碰梦境的壁垒,碰到一手空,却原来这里无边无际,无屏无障,她走出长长的一段路,看不到尽头。
缪梨忽然想起鬼老童说的,“梦里什么都有”,福至心灵,她试探着轻声念了一句:“要个蛋糕?”
一块蛋糕凭空出现,落到她手里。
缪梨精神振奋,再接再厉:“金币?”
白花花的天登时下起金灿灿的财富雨,囤积成望不到顶的大山,以缪梨的财力,别说一辈子,恐怕三辈子也花不完。
可惜这不是真的,否则带回去,国家的经济实力将会有多大的提高啊。
缪梨扼腕叹息。
她再道:“退婚书。”
天上噼里啪啦,果然掉下许多退婚书,看这架势,不光她那六位未婚夫,恐怕全魔界的男性都来跟她退了一轮婚。
缪梨随便挑张退婚书展开,发现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写了什么。
试验就到这里,缪梨笑笑,扔掉退婚书,看那卷曲的纸张悠悠飘落,落着落着变作斑斓的蝶,坠入纸堆中,呼啦啦惊起一片飞蝶。
它们争先恐后向上飞,刮擦过缪梨的脸颊,旋即没了踪影。
缪梨对着空空的梦境,再道:“我需要最炽烈的火种。”
话音落下,这次没有东西变出。
难道只能许愿三次?
缪梨正这么想,忽然听见背后有男声道:“你想找什么?”
声音极其动听,似珠玉碰撞。
缪梨回过头,看见个深深笼罩在黑袍之中,面目不清的身影。
他突兀地出现在那儿,偌大的世界却骤然成了他的陪衬,天与地瞬间狭窄,是无暇的洁白在恭敬跪伏。
明明那只是个连脸都无法在梦境显露的无名者。
缪梨不知道他是谁,她只觉视野突然有些模糊,脸颊有些湿润,抬手去摸,才发现是情不自禁流了眼泪。
为什么要哭?
她愣愣地擦掉眼泪,问那沉静的神秘者:“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他道,“想找什么?”
“火种。”缪梨道,“要能融化最寒冷的冰。”
对方沉默。
他不露脸,可缪梨感觉得出,他一直在看她,那样深的凝望,仿佛已经望了许多年。
“没有这种东西。”他道。
“有。”缪梨道,“我知道这里有。”
神秘者仍旧坚持:“没有。”
他说没有,下一秒却抬起手,变出两条方向截然相反的道路。
缪梨听见锒铛之声,惊觉他手上束缚着沉重无比的锁链。
“火在西边。”他道。
缪梨盯着他的锁链若有所思,听见这话回神,点头致谢:“多谢。”
她抬腿朝左边的道路走去,眼看就要踏上其中,蓦地再次想起鬼老童的话。
他说,梦是反的,不能迷路。
缪梨脑中警铃大作,看一眼那指路的神秘者,对方岿然不动。而她迈出的脚,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缪梨踏上向东的道路时,那男的仍然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直到她从犹豫变得坚定,再到她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缪梨循着路,果然发现了火。但呈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唯一一颗包裹着火焰的火种,而是许多跳动的、看起来同样威力巨大的火,一朵一朵,有的火势大,有的火势小。
她下意识朝火势最大那朵伸出手,火也有灵性般往她指尖靠拢,最终,没能落进缪梨手里。
女王警惕地缩回手,喃喃道:“不对。”
方向是反的,真火的数量也是反的。梦境之中只有一朵火里包含着真正的火种,未必是最旺盛的那朵,也未必是最虚弱的那朵。
要怎么分辨?
缪梨犯了难。
思考之中,她的心脉噗噗跳动,一边跳一边发热,仿佛有什么迫不及待的能量要逃窜而出。
缪梨合拢双手,变出一朵属于她的小小小小的火,还在生长的幼苗活泼可爱,控制不住,往火堆里钻。
她的火很快融入真假火之中,连番跳跃,终于晃得不见踪影。
片刻之后,火堆忽然有了变化。先是最大的火悄然淡去,最小的火很快跟着消失,璀璨的火们像一个个被踢出局的比赛选手,接二连三化为无形,最后终于只剩一朵。
平平无奇的,与其他的火相比,半点儿优势也没有。
然而当缪梨的指尖触碰到它,它即刻迸发出毁天灭地的热浪,红焰爆破开来,一时间整个梦境似乎都将燃烧成灰烬。
幸好,梦魔的梦最终没有因缪梨的到来而转化为噩梦。
火焰渐渐熄灭,缪梨手上多了个圆溜溜红灿灿的球。
“太好了。”缪梨高兴地道。
她将火种攥紧,庆幸这趟冒险比想象中轻松,可轻松大概是不能想的,物极必反,只听一声长长的太息,梦境地动山摇,雪白的永远触碰不到的四围爆裂出无数细小缝隙,缝隙越来越大,直至世界无力维持它的形态,土崩瓦解。
鬼老童没有告诉缪梨离开梦境的方法,她根本找不到路,唯有在不断崩塌的世界中卖力奔跑,拼命寻找下一个立足点,偶尔听见巨响回头去看,刚刚踩过的那片地方,已永远坠入无底的深渊。
缪梨飞出魔符,腾空而起,可惜魔符的效力在梦境中大大削减,即便不削,头顶骤雨一般坠落的世界碎片同样成倍成倍榨取着她有限的躲避空间。
安全之处越来越小,终于避无可避,魔符上的魔法耗尽,缪梨捏着火种来不及飞出下一道符,身体腾空,往下坠落。
缪梨掉下去时,空余的那只手还本能地在空气中抓挠,希望抓到哪怕一根救命稻草。
她什么也没抓到。
眼看她往无限黑暗中坠入,坠落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放开过那只紧握火种的手。
梦与现实的夹层深不见底,不停地……不停地坠落,是不是约等于死了呢?
缪梨不知道。
她还在抓取生的希望,这次终于没有失望。
伴随着锁链的锒锒声,底下有层无形的力量将缪梨托举,停止了她的下坠。而下一秒,有只手冲破黑暗,与她掌握,猛然用力,将她从崩溃的梦境里拉了出来。
缪梨倒进个散发着冷香的怀抱,死里逃生,令她有些恍惚,但还是第一时间抬起头,看她的救星是谁。
她看见世岁惊慌又愠怒的脸。
他眸中有滔天的浪在翻涌,却始终一言不发,双臂将她抱得紧紧,直到听见她气喘过来,在底下小小声地叫他名字,才开口道:“为什么跑到梦境里,知不知道非常危险?”
好个鬼老童,他根本没说过很危险!
缪梨心脏还怦怦跳,无力吐槽,努力控制住呼吸,把目光往旁边一扫,发现天坑的鬼老童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在梦境受苦受难,他跑得倒快。
“你进去干什么?”世岁问。
他真的很生气,眸光如冷箭,咻咻发射,扎得缪梨头疼。
这种时候,他竟跟赤星有几分相似。
缪梨离了世岁的怀抱,微微摇晃着站定,打开手掌,给他看安然躺在手心发亮的火种。
“这是你的药。”她道,“你的病可以治愈了。”
缪梨说着话,没觉察脚边悄然升腾起的一圈黑烟。
黑烟若隐若现,往上攀爬,越是攀爬,越是浓密,透出挥之不去的危险气息。
世岁很快觉察,但他觉察时也有些晚了,虽然出手如电施放寒冰,打算冰冻那浓浓的黑烟,到底来不及。
黑烟成团,变作黑雾,席卷了缪梨。
缪梨感觉手心一空,放在手里的火种不翼而飞。
背后突然出现并且贴近的身躯令她呼吸停滞,僵在原地。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黑袍袍角,鼻端也萦绕上了淡淡的血腥气。
一只苍白的手,拈着火种出现在她眼前,悠悠然,仿佛展示一颗无比珍贵的宝石。
缪梨听见奢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仍是温和的,带着一点点笑意,但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全然变了味道。
“第二次见面来得这么快。”奢玉道,“这让我感到有些高兴,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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