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婚夫他桀骜狷狂(五)

    他称呼她女王陛下,从来不恭敬,轻轻的,尾音慢慢悠悠上挑,是逗小姑娘的语气。这语气用在陌生男女之间一定太过狭昵,说给缪梨,那就是未婚夫妻之间的小意趣。

    缪梨最后还是叫了他。女王生涯中一个无法抹去的黑历史。

    论魔力她不如赤星高深,论体力也差那么一点,识时务者为俊杰,谁还没有过被生活强按头的时候。

    但向生活屈服不代表屈服得心甘情愿,缪梨在赤星跟前纠结许久,才拧拧巴巴吐出句“哥哥”。

    碧碧怎么能随时随地说出口,当着赤星的面也毫无挂碍,佩服佩服。

    “声音太小,没有听清。”赤星道。

    “那你留着那封信吧。”缪梨道。

    压迫太过势必反抗,这个道理用在王与子民之间很合适,用在未婚夫与未婚妻之间也很合适。

    那瞪着他的黑眸子水汪汪,小嘴儿抿成一条严肃的线,满脸写着鲜活的气愤情绪。

    可爱。

    赤星适可而止,取下信件递给缪梨。一传一递,指尖碰着指尖,她的手好凉,而他的好热。

    缪梨不准这个讨厌鬼窥探她们国家的国事,将金尊玉贵的魔王二推三推退出门,喂一碗闭门羹给他。

    “我不像你这么悠闲,陛下。”缪梨道,“子民们需要我。”

    门外没有应答,大约赤星已经离开。

    这一天,赤星处理政事的效率比平时低了那么一点点。

    细心的菇冬发现陛下时不时搁笔思考,眉宇深锁,不由有些紧张,唯恐国家遇上棘手大事,又或者陛下身心状态有恙,想问不敢问,欲言又止。

    菇冬想太多。

    他的陛下不过分了神在回味未婚妻那娇滴滴的嗓音,她站在他跟前,由于羞恼,头压得低低,两只脚在底下乱动,脚趾拨着地毯的绒毛,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老半天才道:“赤星哥哥,拜托你把信还给我。”

    讲得又轻又软。

    菇冬突然发现陛下在眉宇深锁之后笑起来了!他很惶恐,很困惑,可还是不敢问,憋了一肚子心事,郁闷得走来走去。

    无独有偶,缪梨也在郁闷地走来走去。

    宰相德发寄来的信件她看了,信中说卡拉士曼一切都好,请女王不必太过挂心,尽情专注跟魔王的婚事。字句之间不乏暗示,暗示缪梨早日决定结婚人选。

    “要不就这个吧!就这个吧!”德发的深情话语只差一并放在信中寄来,如果他在面前,一定已经唠唠叨叨重申许多次。

    缪梨很想掐德发的脖子。不仅仅因为他殷切的催婚,还因为他给她忙中添乱,通过信件拜托给她一份尴尬事。

    “噢,陛下,卡拉士曼的星辉,最仁慈的女王。”德发道,“拜托您从赠礼中取回外交大臣的传家宝,否则他会羞愧到上吊。”

    准确来说,缪梨应该掐的是外交大臣的脖子而不是德发的,因为眼下这个乌龙完全归咎于外交大臣的一时失误。

    缪梨来中心坐标的时候,带着子民们给中心坐标的赠礼。外交大臣负责打包礼物并转交,他热心地放进一本工匠国的特色食谱,不成想放错,被录雪接收的那个包裹里躺着大臣自家的传世之作。

    只此一本,绝无仅有。

    普通的书哪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缪梨继续看信,发现外交大臣放进赠礼中的是一本小房书,内容特别劲爆刺激少儿不宜的那种。

    传世之作小房书,缪梨实在无法直接开口跟赤星索要。

    赤星发觉缪梨大半天不理自己,同桌吃饭也不说话,猜测她为那声哥哥赌气,一哂置之,任由她去。

    女王今天依旧奋斗在讨嫌第一线,为表现做作对吃穿用度挑三拣四,结果赤星非但没有生气,还把她挑的东西通通换新。

    缪梨:?

    赤星换掉缪梨的东西本是随手而为,没想到有意外收获,未婚妻主动在他工作时端茶过来,还对他开金口。

    “我们卡拉士曼的赠礼放在你的王宫里吗?”缪梨问。

    “没有。”赤星道,“录雪接收的,应该还在国事司。”

    于是第二天缪梨独自前往国事司。

    与伯爵夫人茶会那暗流涌动的氛围不同,缪梨在国事司受到热烈欢迎,收到的也是友好瞩目,因为国事司的执行官们大半是男性,他们没对赤星抱着这样那样爱来爱去的小心思,娇滴滴的女王显然比魔王更得青睐。

    录雪在他的办公室里忙碌。

    整个中心坐标只有两个高位者镇日案牍劳形,公文堆得比脑袋还高,一个是赤星,另一个是录雪。

    如果说赤星是统治整个国家的大魔王,那么录雪就是统治国事司的大魔王,对待工作和敌人一样冷酷无情,加班加点属于常事,世界末日降临也无法阻止他工作。

    大家知道录雪一旦工作起来投入得可怕,从不会自讨没趣在上班时间打扰他。

    但今天缪梨到来,需得破例,三级执行官前去通报上司外头有位女王等着见他时,由于太过兴奋,声音都荡漾出小波纹。

    录雪听见缪梨的名字,眸光微顿,从纸面上移了视线,投往门口。

    一门之隔,门外的缪梨正被众星捧月般围拢,一个执行官给她拉椅子,一个执行官给她倒茶,一个执行官给她糖果。

    “很高兴为您服务,缪梨女王。”执行官们道。

    他们如火如荼的殷勤很快被个清泠的男声泼上满盆冷水:“陛下也会很高兴看见这一幕。”

    执行官们齐齐一僵,转过头去,对上录雪没有温度的视线,只觉灵魂一凛,生怕被冠上觊觎陛下未婚妻的罪名,哪里还顾得上照顾漂亮女王,脚底抹油跑得超快。

    还站在原地看着录雪的剩缪梨一个。

    “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女王。”录雪道。

    缪梨表示理解,毕竟国事司里处理的都是中心坐标的内部机密,她一个外国女王加以窥探非常不合适。

    但她没想窥探,只想来拿个东西。

    “要回卡拉士曼的礼物?”录雪道。

    缪梨说完请求,很成功地从录雪脸上看见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总那么冷冰冰,偶然松动松动板着的脸,立马拥有加倍的美貌数值。

    “不,只是其中一个。”缪梨急忙道,“我要其中一个就好。”

    录雪越发不解。

    “恕我多言。”他道,“礼物有什么不妥吗?”

    虽然执行官没有明说,但缪梨仍从那双绿眼睛里看到了对礼物危害国家安全的怀疑。

    为不好解释的事情解释,只会越解释越糟糕。

    “我想家。”缪梨道,“想从礼物里挑一个喜欢的睹物思情。”

    她说着往前两步,十指交握,诚恳请求:“拜托你。”

    缪梨凑近抬手的动作,令录雪想起在卡拉士曼见的第一面,她握着他的手,把他当作赤星。

    那个时候,她脸好红。

    缪梨还没等到录雪的回答,先等来其他执行官的插话。

    “抱歉打扰了,录雪大人。”有个执行官跑过来,难过地对录雪道,“那个自走钟实在没办法修好,我想我们只能换掉它。”

    “什么自走钟?”缪梨问。

    “是放在国事司大厅的自走钟,我们用来对上下班时间的,是报时最准确的钟。”执行官告诉缪梨,“我们国事司有些工作分秒必夺,少不了那个钟,可惜从上星期开始钟就不走了。”

    下级执行官来征询录雪的意见,结果得了个意外之喜。

    缪梨听说钟坏,不假思索地道:“我可以修。”

    “您?”执行官惊愕地道。

    他下意识看了看缪梨的手,嫩白纤柔,根本不像拿过工具的样子。

    那个自走钟很大,修理可是个力气活。

    缪梨也在看自己的手。沉睡三百年,十指的茧都没了,不知道拿起工具来还习不习惯。

    话全被他们两个说完,录雪没什么发言权。

    这会儿执行官大人终于逮到话头打算谢绝缪梨的好意,却还是被行动派的女王抢先。

    “这样,我帮你修钟,你让我拿礼物,好不好?”缪梨问。

    录雪道:“女王……”

    “一言为定。”缪梨对着录雪勾勾小拇指,快活地请那位执行官带她去看看自走钟。

    下级执行官犹豫地看向被抢话的录雪,发觉上司虽沉默,却也没说不可以,博弈似的一咬牙,前方带路,把缪梨带到国事司大厅。

    大厅空旷得很,是执行官们上下班必经之处,现在是上班时间没多少魔种待在这里,于是除了缪梨跟执行官的足音再无其他声响。

    自走钟安安静静竖立在对门的墙壁,如同一块时间的丰碑,由于丧失工作能力,它的光华衰弱下去,死气沉沉,倘若被撤走,就真成了没价值的无用之物。

    地上散落着工具,由先前的修理匠留下,他们还拆了钟的一些零件,也不装回去,像无德的医生摘除病人五脏又弃之不理。

    缪梨一看,连连摇头。

    陪着来的下级执行官瞧见缪梨摇头的动作,以为她束手无策,心道果然女王是纯粹的说着玩,身处高位便以为无所不能,生活哪有那样简单。

    即便如此,他也得陪着笑,好声好气地请缪梨打道回府。缪梨有两重尊贵身份,无论哪一重他都得罪不起。

    可劝回的话尚未出口,下级执行官就听见缪梨道:“好,我要开始了。”

    他眼睁睁瞧着女王捋起裙袖,从地上捡了工具直奔自走钟,先是趴在钟膛上听,随后拧一拧钟的发条,再开始麻利地拆出钟芯。

    少女的动作老练干脆,对沉重的工具抓握自如,哪里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王,分明是经验雄厚的工匠。

    缪梨不怕重,不怕脏,倒机芯用油时沾到手上也不抹,只全神贯注地修她的钟。

    她这番工作不知进行了多久,下级执行官看得呆住,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等觉察身旁多了个气息才惊而回神,转头一看,是录雪站在那里。

    工作狂魔暂停工作跑来看修钟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比缪梨会修钟还让下属震惊。

    录雪看着缪梨辛勤工作的背影,不发一言,脸上没有情绪,情绪都沉淀在眼眶里。

    缪梨装回机芯,拧上发条,闭起眼睛等待几秒,如愿以偿听见钟内传来清脆美妙的声音——

    滴答,滴答。

    “修好啦!”缪梨高兴地回头,举着工具报喜。

    眉目弯弯的模样,任谁看了也会烦恼尽消。

    她很快发现录雪也在,笑意却没半分减退,跑过来不住地问:“怎么样?”

    下属将自走钟检查过一遍,惊呼道:“真的恢复工作了,缪梨女王好厉害!”

    缪梨对这样的夸奖最是受用,洋洋得意地道:“要做工匠国的女王,首先得是个好工匠才行。”

    她会的很多,可不光修个钟而已。

    欢快的雀飞到银发执行官跟前,她问他:“现在可以去拿礼物了吗?”

    录雪发觉缪梨的手背沾了脏脏的油污,伸手进口袋,想摸手帕,犹豫一下,最后掏出的却是库房钥匙。

    “可以。”他道,“我带您去取,女王。”

    缪梨的第二个如愿以偿,是顺利进入国事司库房找臭大臣的小房书。

    她的子民真是很热情,德发汇报说送了“一些”礼物,殊不知“一些”等于“很多很多”,要不是外交大臣分门别类叠放得很好,缪梨都不知要从何找起。

    录雪在门口等着,缪梨在里头埋头翻书。

    赠礼中的文本不多,翻阅时间不会太长,缪梨努力搜索劲爆封面却一无所获,直到拿了最后一本大部头,翻开书页,脸“轰”一下红得热气蒸腾。

    最有内涵的往往最低调,封面那么朴实,内容却那么提神醒脑,缪梨忽然能够理解外交大臣为什么把这当作传家宝,也忽然无比庆幸礼物还没开封,否则极度影响两国建交。

    缪梨心脏怦怦跳,不敢再看,合上书,有些腿软地走到门口,对录雪道:“找好了。”

    录雪一伸手:“那么等我检阅过,您就可以把它带走。”

    “检……阅?!”缪梨发一大愣,反应过来后语出艰难,“你要看吗?”

    不明真相的执行官满脸认真:“不错。它现在是我们可欧蒂奈的所有物,交付给您之前必须由我检阅内容,确认一切无误。”

    录雪这么说,缪梨还是没反应。

    女王抱金子似的抱着那个大部头,任凭他怎么伸手怎么凝视,都不肯交出。

    录雪轻轻吸一口气:“抱歉,或许是我表达不当,女王。容我换个更直截了当的说法。”

    他往前一步,盯着缪梨怀里的书,直截了当地道:“我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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