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言辞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人的视线真的是有重量的。
略有些不自在地将自己的眼神偏移了些许,但纵使并不直接和言成荣对视,对面那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却依旧鲜明。
如同在背上压了座小山, 压得他呼吸都有些艰难。
都怪他这破习惯,平时好端端的, 直接喊王爷不行么, 非要叫什么殿下。这下好了
按捺着心底铺天盖地翻涌着的懊悔,言辞又偷看言成荣一眼, 思前想后好半天,决定坦白从宽“先前儿子意识不大清醒,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是如果真的喊的是殿下, 那应该”
清了清嗓子, 虽然私下里心跳若擂鼓,但面上竟是异常的从容镇定“指的是摄政王。”
言成荣倒没想到言辞竟然回答得如此坦然, 微微眯了眯眸子,眼底的神色随着身旁的烛光明明灭灭“意识不大清醒究竟脱口而出摄政王的名号, 小辞,几天不见,爹怎么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竟然深厚至此了。”
他的语调缓而沉,听起来明明没有什么暴怒的起伏, 但是却让人有点微妙的心惊胆战。
言辞心跳略有些加快, 但是声音倒还是竭力克制着。
微微摇了摇头, 带着点诧异地笑道“爹在胡说什么我和摄政王之间不过几面之缘, 能有什么深厚感情”
“只是半梦半醒的时候,儿子似乎是看见殿下带着大夫过来探望,醒了之后因为没缓过神,所以一时认错罢了。”
言成荣听着言辞说话,“呵”地冷笑了声道“唯独你一人这么觉得,只怕别人不这么想。”
言辞“”
什么别人
哪个别人
“如果说”言成荣的指节稍稍弯曲着在床边沿的被褥上轻轻敲了几下,声音微顿,似乎是顾忌着什么“摄政王想要娶你为妃,小辞你怎么想”
言辞整个人都呆了一呆,和言成荣对视着,意识还没能完全跟上,但嘴上倒是毫不迟疑地立刻否认道“这不可能。”
言成荣上下打量着他,眉头微皱,追问“为什么不可能”
言辞张了张嘴,疑惑地看他一眼,理所当然的道“我不过是个平君,为什么殿下会想要娶我”
对面没说话,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
言辞不自禁地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况且殿下独身这么些年,不慕美色也是出了名的。即便现下只是单纯想要联姻,像太子那样,选个权臣家的凤君,于情于理不是也更登对些么”
言成荣听到这,掀了眼皮,深深凝视了他一会儿,道“如果说,无关乎利益,摄政王只是单纯的心仪你呢”
“爹”
言辞微微抿了唇,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了对面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您是不是最近什么风月话本看得多了”
姬无咎喜欢他
还单纯的
言辞暗自在心底叹口气,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就算他真的对他有兴趣,那肯定也不是言成荣所想象的那样。
更何况
言辞看看言成荣,忽而又想起姬无咎前天夜里对他说过的话。
原文里,荣王府一家是灭族于勾结外族。
只不过这件事,是在林落的春药事件结束后不久突然爆发。因为起先毫无预兆,后续时间又太过于巧合,以致于他一直下意识地以为,虽然明面上说是通敌叛国,但是实际上,这也不过是姬子楚为了报复,而连同姬无咎刻意给荣王下的套罢了。
所以,在最初林落的危机安然度过后,随着其他事情接踵而来,生活节奏加快,他自然而然地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但是现在再回头想想,如果实际上他一直都被误导了,其实林落被原主下了春药和整个荣王府灭族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呢
大概是言辞吃了苍蝇一般抗拒的表情太过于真实,言成荣看着,还未说完的话在喉咙间滚了滚,但最后沉默了须臾,到底没再继续深问下去。
又陪在言辞身边静静坐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再开口,声音略低了些“酉时了,他们新煎的药也该好了。”按着床褥站起了身,叮嘱道,“你的病还未痊愈,这些日子也就别出屋了,吃完了药再好好休养几天吧。”
说着,也没再看言辞,抬步出了屋子。
屋子外面,仆从都被遣散了,只有赵靖坐在院里中央的石凳上,魁梧的身体上一件银色的轻甲在暮色里折射着淡淡的光。
听见言成荣的脚步声,他微微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随即起身走了过去“世子醒了”
言成荣微微颔首,回了一句道“吃了药,烧渐渐退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赵靖迟疑了会儿“是摄政王带来的御医”
言成荣抬眸扫他一眼,并不意外他灵通的消息,淡淡地“嗯”了声。
赵靖眉头紧锁。他忧心忡忡地原地来回踱了两步,片刻,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地道“那世子的身份,摄政王他”
言成荣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早先临别前姬无咎说的话太过暧昧,让他不敢确定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是知道了他是个凤君,还是知道了
言成荣思索着记忆里瞥见的姬无咎抱着言辞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被暮色晕染上一片模糊的光影,片刻,喃喃道“还不到最坏的时候。”
赵靖望了望他“那王爷的意思是”
言成荣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他仰头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点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于薄薄的夜色中,低声开口“事已至此,有些事情也不该再继续了。”
赵靖微怔,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可是王爷”
言成荣却似乎心意已决,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日子连累你们了,吩咐下去,都停手了吧。”
转过身,缓步出了院子“之后若有什么后果,本王会亲自做个了断。”
虽然这场伤寒来势汹汹,开始的时候差点要了言辞半条命,但是好在后续吃了几天的药,好转的倒也快。
或许是前些日子一直连轴转的疲惫太过于刻骨铭心,借着这场病,言辞也终于获得了一个可以稍微得喘息的短暂假期。
懒懒散散地在床上连续躺了三天,眼看着再躺下去骨头都要软下去时,府上却突然到访了个稀客。
铃兰领着姬子楚进屋的时候,言辞正在和思索着,怎么才能将手里那碗比墨汁颜色还要诡异些的汤药瞒着红湘他们偷偷倒掉。
还没等思考出结果,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心不在焉地偏了偏头。余光无意间瞥过眼下那一片杏黄色的衣角,整个人脑子空白了下,随即忙抬头朝来人看了过去。
“太子殿下”
言辞微怔,将差点洒了的药碗随手搁到床边,掀了被子连忙想要起身行礼,只是还没等他下床,却被姬子楚上前几步,伸手拦住了。
“世子不必多礼。”他稍稍欠着身看着言辞,将他虚扶回了床榻上,唇角微勾笑着道“孤只是听说世子自秋猎之后便有恙在身,所以恰逢休沐,特意过来看看罢了。”
言辞听着姬子楚的声音,忐忑之余忍不住起了些疑惑。
虽然说,姬子楚肯主动示好是件好事,但是他怎么不记得他们突然间竟这么亲密了
不过是生个病,也能劳驾他亲自来王府一趟慰问的么
顺着姬子楚的意思又半躺了回去,言辞点点头道“多谢太子关心,连续吃了几天药,其实病已经好了十之八九了。”
“毕竟是张太医开的方子,如果再没起色,那也难为了让皇叔连夜将人叫去的一片苦心了。”姬子楚温和地笑着,“和皇叔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孤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会这样为另一个人费心奔波。”
尤还带着些少年气的脸,线条不若姬无咎那样冷硬,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勾勒着他唇角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显得那张脸越发温润如玉。
如果不是言辞早就知道姬子楚在这样外表下,藏着怎么个心思深沉的帝王心,他恐怕也快要信了他这次过来,只不过是一时闲暇,单纯来向他探病的了。
所以,他的目的其实还是摄政王
言辞微微敛眸,谨慎地措着辞道“殿下说笑了。臣与摄政王并无特别的私交,摄政王这次肯出手,想来也只是不想欠着臣的情罢了。”
姬子楚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言辞眉眼之间“世子的意思是,你和皇叔之间除了恩情,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自然。”言辞轻咳一声“臣和摄政王光明磊落,太子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姬子楚“是吗。”
言辞抬了抬眸“太子不信”
姬子楚半垂着眼皮凝视了言辞片刻,忽而轻轻笑了,声音温和得有些古怪“信。”
“只要世子愿意这么说,孤就愿意信。”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