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上柳梢,夜风渐起。
有乌云自远方沉沉地压来,合着云层里涌动着的细小闪电,像是一只凶兽匍匐于夜色之中,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入了夜,到处都安静了下来,遍观整个京都,也只有荣王府依旧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红湘透过木窗的缝隙往外望了望,听着从庭院那头隐隐约约传来的说笑声,偏过头来轻声道:“世子爷,宴席好像已经开始了。”
屋子里头,倚坐在美人榻上的青年却显得意兴阑珊。
他半阖着眸子将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白皙修长手指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出一点莹润的光:“怎么,你想过去看看?”
红湘连忙摇头,“奴婢可不敢。”
将窗户合了起来走到青年身边,替他将灯芯挑亮了些:“只不过到底是王妃的寿宴,世子再怎么不愿意,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也该去露个脸的。”
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顿了顿,犹豫地道:“……还是说,您只是不愿意见林巡抚家的小少爷?”
话音未落,正在读书的青年像是听见什么稀罕事似的抬了抬眸子:“林落来了?”
他的肤色极白,长长的眼睫下掩着一弯清泠泠的泉水般的眼眸。明明姿容生得极其清贵,却在眉眼流转间不经意被眼角的那颗泪痣带出了一丝说不出的风情。
红湘被他这么看着,先前想要说的话全部忘了,耳根子不自禁地就有点发红。
不得不承认,要是论及美貌,就算是将整个京都的那些权贵少爷加在一起那也不及他家世子五分颜色。
即使没有林巡抚的公子那样甜蜜诱人的信息素,这么些年,向他们世子提亲的队伍也已经快要将整个荣王府都踏破了。
只是可惜,偌大的丰鄞王朝,世子爷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林家小少爷的太子殿下。
似乎也是奇怪青年真的不知情,红湘措了一会儿词道:“起初太子是要出席的,只是临时抽不开身,所以就让林少爷代替他——”
说到这儿,偷偷地看了眼青年,见他眉头紧锁,剩下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没好再继续往下说了。
将手上的书合着搁到一旁,青年问道:“铃兰今日在哪里当值?”
红湘想了想:“应该是被张妈妈要去宴席上帮忙接待贵客了。”说着,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还是奴婢现在去将她叫来?”
青年抿着唇:“去吧。”
红湘见他心情不佳,也不耽搁,行了个礼赶紧就退下了。
眼瞧着那一抹穿着红裙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青年又将屋子里剩下的几个小丫鬟遣散了。独自一人在榻上靠了片刻,半抬着眼皮看着眼前雕栏画栋的建筑,低声咒骂了一句。
“该死!”
宴席才刚开始,庭院之中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就算是隔了这么远,那股声色犬马的热闹劲头都能感觉得分明。
言辞叹了口气,终于认命似的接受了他现在的处境。
他穿越了。穿得还是他前两天才熬夜追完的一本名为《登顶》的小说世界。
虽说扯着所谓的“政治谋略斗争”大旗,但小说主线却也不怎么复杂。
无非就是丰鄞王朝的太子殿下姬子楚和他的宠妃林落在乱世之中可歌可泣的爱情——顺带在闲暇时间里收拾收拾一直与他作对摄政王,最后成功登顶大宝的故事。
当然,一本成功的小说里面自然不乏一堆衬托主角智勇无敌,顺带着推动情节发展的炮灰。
不幸的是,他似乎就穿成了这本小说里骂声最高、最不辞余力地在两位主角漫漫感情路上捣鬼作死的恶毒炮灰。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言辞开始努力回忆着剧情。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已经是姬子楚和林落即将定情的当口,作为太子的疯狂迷恋者,已经吃醋吃到理智全无的原主利用了宴席的便利,故意对林落下药致使他差点失身与人。
想当然耳,计划失败了。
但原本姬家对作为异姓王而存在的荣王一族所积攒的不满在这一刻也终于达到顶峰。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在原书里,下药事件发生后不久,荣王府就突然被查出了勾结敌国的罪证。除了原主被直接发配到军队充当军\\妓外,整个王府上下六十八口,无论老幼皆全数当场诛杀,结局简直惨烈得叫人毛骨悚然。
夜深了,从庭院里穿来的欢笑声与夜风掠过树叶发出的尖锐声响混合在一起,听起来像是催命符似的刺耳。
言辞觉得头更疼了。
虽然作为一个合格的恶毒炮灰,他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推动完故事情节后安然地功成身退,但是,满门抄斩的命运就在不远的未来等着他,这叫他还怎么退。
况且,再给他一个机会,说不定他努力一下后期还能强行洗白加入主角团呢?
即使没什么荣华富贵,至少也别落得这么个身首异处、家破人亡的结局啊。
一口气叹了一遍又一遍,枯坐在屋子里好不容易等来了长廊外的脚步声,勉强压抑下心底的焦灼,不等外面敲门,抢先便走过去将门一把拉了开来。
屋子外面,铃兰看着突然被打开的房门似乎有些惊讶,略带着点疑惑抬了头,正对上言辞一双清冷冷的眼。
“世子爷?”
铃兰问道:“红湘说您在传唤奴婢?”
言辞微微颔首,又侧头瞥一眼红湘:“你在外面守着。”
说罢,转身领着满脸忐忑的铃兰便进了屋。
“之前交代你的那些事情——”
刚刚掩上房门,还没来得及跟上去,铃兰就听言辞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转过身朝着言辞行了一个礼,铃兰连忙回道:“世子爷放心。您既然肯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由奴婢,那奴婢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
“不必了。”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却冷冷的响起,将她的话打断了。
铃兰怔了怔,不解地抬头望过去。
桌子旁边,她能看见言辞正倚着墙淡淡地看着木架上摆放着的油灯。他的眼睫微微垂落着,将黑色的眼瞳掩住了大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大清他眼底的神色。
“世子爷,您的意思是——”
言辞抿着唇,偏过头看着不远处铃兰满眼茫然的样子,有些不耐地解释:“计划取消了。”
铃兰这会儿是彻底愣住了。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眉眼渐渐愁苦起来:“可、可是……”
言辞瞥她一眼:“可是什么?”
铃兰被他的视线看的一个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吞吞吐吐好半天,带着哭腔道:“可是……‘芙蓉帐暖’盏茶时间前奴婢已亲眼见着林公子喝下去了,这会儿怕是取消也来不及了。”
*
乌云沉沉,月色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只有宴席上灯火依旧,映照得整个庭院如同白昼。
夜越发深了,随着府里一众女眷的退场,席间的权贵们觥筹交错之间也越发显得放浪形骸起来。
言辞顺着长廊步履匆匆地赶到庭院,抬头瞥一眼席上已经不知今夕何夕的众人,偏头对着铃兰问道:“林落呢?”
铃兰气喘吁吁地双手撑着膝盖缓了一会,仰头勉强往人群里找了一圈:“不、不见了。”说着,拿手指了指右侧空着的那个位置,道,“原本林公子该是坐在那里的。”
言辞抿着唇道:“庭院能通向的也只有东厢房和后院,分头去找,若是见了人——”
铃兰乖觉地道:“立刻将他带到就近空置的房间休息!”
言辞点了点头,起先动身,顺着通向后院的那条路找了过去。
随着距离庭院越远,四处的光线也越发暗了下来。
偌大的地界上,只有几盏灯笼在横梁上散发着幽幽的光,偶尔有风一吹,便“吱呀”地晃悠起来,乍一看还颇有几分鬼片的意境。
但是言辞这会儿也顾不上想这些了。
沿着唯一的长廊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眼看着还没找到人,言辞正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然而随着一阵风吹过,他突然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味道。
并不十分浓烈,但是一丝一缕的直往脑子里钻,像是花木混合着露水的清香,冷冽之余莫名又有些醉人。
言辞突然觉得耳后根似乎隐约发起热来。
顺着那味道飘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思索了几秒,随即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
单手捏了捏鼻梁骨,言辞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多了个小木槌在不停砸着他脆弱的神经。
没错,他穿的《登顶》不仅是一本男男恋爱小说,而且还是一本拥有ABO实质设定,男人之间可合法结婚生子的猎奇向权谋恋爱小说。
可能唯一庆幸的是,在这个“龙君”与“凤君”靠着信息素彼此吸引的世界里,与他同名的原主是个没有信息素的“平君”。
这代表着他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可能某天一觉醒来,突然就发现自己怀了某个人的崽。
——如果他还能平安活到那一天的话。
言辞苦中作乐地嗤笑了声,脚下步子倒是加快了许多。
一直走到后院的竹林,眼见着前面已经没路了,言辞皱皱眉头,还是摁住了折返的心思。将灯笼搁在地上,自己攀着栏杆朝竹林里翻了过去。
宴席上的丝竹管弦声已经渐渐听不大清了,反倒是风声渐渐萧瑟尖锐起来。
乌云被风吹开了些许,露出一弯镰刀似的月牙,但那样淡的月色在林子里却起不了丝毫作用。
言辞索性闭起眼,认真感受着那股信息素。
循着香气磕磕绊绊地一直走到林子深处,突然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抬了抬眸子:“出来!”
四周却没有回应,只有夜风掠过竹林,发出“簌簌”的轻响。
身上或许是因为走得太久而微微攀升起的热意让他平添了几分不耐,言辞伸手扶住身旁的竹子,冷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
风吹的更厉害了些。
言辞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人应声,皱了皱眉头正暗自回忆着原书设定中处于发/情阶段的凤君到底还有没有意识,一阵浓郁迫人的信息素突然自背后袭了过来。
带着薄茧的手锁着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抵在面前的竹枝上,滚烫的身子倾压过来紧紧贴上他的后背,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股模糊的低哑:“别动。”
言辞被身后那人身上的热度烫的微微哆嗦了一下。
短暂地失了一会儿神,等再次清醒,他鲜明地感觉到了身后的人似乎是在他脖颈处嗅着什么。
纵然没有经历过,言辞也知道当下的情况似乎有些危险。皱着眉头试着挣扎了下,但是还没等他完全起身,很快便被身后那人贴着身子又镇压了下去。
他将下巴抵在言辞的肩上,居高临下地垂眸轻瞥着他,落在他耳边的呼吸急促而滚烫,像是要将他灼伤一般。
他看着言辞泛红的脸上那一颗泪痣,一瞬间像是被蛊惑了,微微低头下去舔了舔。
“……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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