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全名叫沙一漠,他的父亲叫沙漠。
名字听起来很文艺,没什么大的含义,他父亲当初给小沙上户口本时,取了太多名字,实在选不到好名字了,就在自己的名字中间加了一个一,让小沙子承父名了。
我喜欢叫他小沙,但更多人都叫他漠漠。
小沙的出生时,有很多好事发生,先是小沙的爸爸彩票中奖,然后是小沙的妈妈被一家稍大公司看中,最后是爷爷奶奶的退休金排上日程。
从此,这一家子过上了不愁吃不愁穿的幸福生活。
小沙家里的所有人,除了还在啼哭的不懂事的小沙,都把这些福音归因于小沙的降生。
小沙就是他们家的福运之子。
我记得我妈跟我说,我满月的时候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满月没办酒对付对付就过去了。
小沙就不同了,小沙的满月办得跟个小皇帝一样,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他是他们家里的福星,是他们家里的小财神。
有了这样的期盼,他的家庭待遇一直很高,从上小学就有可以任自己摆布的空间,衣服和文具都用最好的……
但也就是这些沉重的期望,成为了日后覆卷小沙进入无望之地的尘沙。
我们初三那年基本上已经没人在杀马特,学校对学习的强度直接升高,男生女生统一不能留长发,校服也形成了每日的固定款式。
所有人都在为初中升高中努力。
而小沙在这一年恋爱了。
初三的时候,我和老柴破天荒没被分到一个班,以前都很幸运能在一个班。这一年,我和小沙分在了一个班,见证了小沙的从阳光可爱变得自卑黑暗。
立秋那一天,学校转来一个新生,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
每个班级对转来的新生都有很强的好奇心,我们那时候同样也是。
那男生高高瘦瘦,长得少有的矜贵,一身黑白相间的校服依旧遮不住他一身的贵气,甚至比我们家老柴还帅上两三分。
我们那时候很少人会用长得很有钱来形容别人的外貌。
这个男生刚好就属于这一卦,不是土豪的那种有钱,是这个男生很有教养的那种有钱,尽管他穿着十九块钱一双的帆布鞋,但是那满身的气质和才华,一看就是用金钱堆叠出来的。(说到金钱,我们就把这个男生用M代替吧。、)
M会好几种乐器,英语也说的奇好,没有任何口音,就连学习也丝毫不拉吗,站在人群里会自主发光的那种。
他来到我们班了,他就直接是我们班第一了,在任何层面。
M的头发不长,笑容很阳光。
那时候我和小沙坐的是三桌联排,小沙的右边没有人,老师就把那M安排到了小沙的右边。
我看见他带着一阵春风走到了小沙位子旁边。
然后小沙的脸就慢慢地红了。
因为小沙那边的座位没有人,所以我和小沙的上课偷吃的零食袋子和一些废旧演草纸都会塞进去。
那M掀开桌子斗儿的时候,明显被里边的东西震了一下。
乱糟糟的桌子抖儿里飞出来两个虫子。
小沙的身子不停地往我这边挪,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这是你们的东西吗?”那M问。
面对这么帅气的人,我和小沙默契选择了沉默。面子有时候真的比天都重要。
那节语文课,那M就抱着书包在坐在位子上听了一节课,连碰都没碰那张桌子,也不跟我们说话。
小沙和我特别惭愧,趁着大家吃午餐的时候,我俩把那个桌子整个收拾了一遍,然后抬到老师办公室找了个理由给换了新的过来。
男生回来之后,依旧不跟我俩说话,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那时候我真觉得我家老柴特暖特有人情味,之前给他带的冰山小霸王的称号直接瓦解了。
这个男生比老柴还冰,他的那些钢琴小提琴技能都是在班主任的怂恿下,他才肯去展示的,特别才不外漏。
所以他跟小沙怎么在一起的,我特么做了快一个学期的同桌都没看出来任何苗头。我估计是世界上活得最瞎的点灯泡。
他俩有时候一节课说不上一句话。还没我跟那个男生说话多呢。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俩的苗头呢?
就是过大年,我去小沙串门玩。
好巧不巧,刚进屋就看见M光着脚坐在小沙的闺床上。
光着脚!!!
我他妈一点都不敢相信,我当时就震惊了,我还没上过我家小沙宝宝的床呢!!这家伙怎么捷足先登了。
我不服,我也要上!
是老柴死活把我给按住了,“你一天到晚不学好吗,上人家床干什么?!”
我跟他咧咧:“我不管,我不听,我就要。”
老柴掐着我的胳肢窝把我给提了回来,“明天你去上我的床。”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也不是不行。”
老柴很惊讶:“让你上我床?你还有条件?!我那床被子是新的!”
我厚着脸皮得寸进尺,“能拖鞋吗?”
老柴:“你脱光我都没意见。”
我傻呵呵地朝他笑:“你、你说的啊。”
就在我和老柴腻腻歪歪瞎扯皮的时候,我看见M的手趁机从小沙的前襟伸进去了。
以前老柴也会这么对我,不过这货不是往我衣服里塞雪,就是伸进去一个大冰手冰我。
M的这个伸手可太不同了,他是在小沙前边捞了一把,那动作快得像塞雪,可又没有雪,说是冰人吧,这时间又太短了。
关键是M把那只手放到鼻子尖上闻了闻,然后直接按到嘴唇上了。
然后小沙的脸就红了,红得像烧红的烙铁,你都能听到他心里滋滋滋地冒着响。
铁树开花了!真他娘的铁树开花了!
我从没想过M那个淡漠得不想搭理任何人的人,会对小沙这样。
M有洁癖。那天我和小沙给他换过的桌椅被他用洗洁精刷了一遍,那股子柠檬味儿,正正在我们仨之间散了两节课。
他的东西别人都不能碰,他也从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就连他的橡皮,只要擦黑一点点,他就会把整块橡皮都搓白,所以他特废橡皮。
我丝毫没有贬低小沙的意思,只是我和小沙都没有极端的洁癖,相对很随性。所以当这么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我们都是不愿招惹的,限制自由。可这么一个人,竟然就把手直接伸进小沙前襟里了。
衣服挡着,我看不清他是什么动作,只看见小沙轻微躲了一下。
要是没有我和老柴这俩超级大电太阳照耀着,估计小沙连躲都不躲了。
那天我们四个不出意外地在小沙家附近的网吧里打了一天地下城(那时候,地下城还是一个非常流行的游戏。)
游戏中间休息的时候,M给了我三个人一人一颗棒棒糖,那棒棒糖真的超美味。
明明是三个人的的电影,但是我和老柴我俩吃到最后,才发现只有小沙一个人的棒棒糖是夹心的。
小沙对M来说,从来都是不同的,是特别的。
而我当时的反应是酱紫的:靠!这么偏心!太明显了吧!!
后来小沙就跟我坦白了,他和M在一起了。
那时候我们都还没过十五岁的生日。
早恋!妥妥的早恋!(来自政教处的标签)
这么做是不对的,不利于我们学习,不利于我们未来发展。(来自政教处的标签)
我那时候是真的超羡慕小沙和M。
我看见他俩上课在下边做小动作,M和小沙掰手,掰着掰着,M就把小沙细细白白的手收进掌心了,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从指根捋到指腹,再十指相扣。
当着别人的面都敢这么做,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们背地里会干些什么?
会拥抱吗?拥抱时会接吻吗?接吻时会心跳加速吗?
我这枚电灯泡总算点亮了,并以几千瓦的度数持续发光发热。
接吻是什么感觉啊?
我时常问小沙,小沙时常脸红,他总是绕开话题。
这样的刻意让我十分确定,他俩接吻了,而且不止一次。
当然最后还是被我给套出来了。
M第一次吻我家小沙竟然是在我家小沙的闺床上。
小沙那时候是真的天真,他认定的好朋友都要被他带回家看他穿女装的样子。
小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M当成好朋友的,据小沙回忆,是M一次又一次在小沙睡觉时,用一本书给他当太阳被小沙发现了。
记得我之前说过吧,小沙还喜欢过别人,这人不是M,但这场暗恋真的持续了很久。
小沙把M带回家那天,还天真的问他:“你是我好朋友吗?”
M难得收起沉默寡言的样子,“是。”
小沙继续天天真真:“你要看我穿女装吗?”
M嘴角噙着一丝淡淡地微笑:“想。快穿给我看。”
小沙就去换他那个蓝色的文帐裙。
M那时候真的是难得的温柔,小沙说他都不知道这个M子会跟他说这么温柔的的话,他一直以为M只长了一张暖男脸。
小沙问M:“有人歧视穿女装的。你不用因为是我的朋友就可以装作很喜欢的样子,不喜欢就直说。我能容忍得。”
然后就有了M和小沙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摸脸。
M摸了小沙的脸,还带拧了一下,再没有那么宠溺了,他这一辈子估计都不会再对第二个人露出这样的神色,“你穿女装会开心吗?”
小沙点点头。
M就继续宠他,“你穿男装女装都无所谓,我喜欢看你开心的样子。”
小沙泪点被来就不是很高,这话又让他想到了他的奶奶,想当初他第一次穿女装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奶奶同意他,还给他做裙子,他奶奶也说过类似的的话:“只要我的孙孙儿开心就好。”
小沙奶奶在小沙初二时就去世了。所以突然说起这句话,小沙一下子哭得不能停。
M就趁人之危把人拎到床上去了。
小沙全程都在掉线状态,他一哭,他就吻他。
M的嘴里刚吃过一颗橘子糖,一股夏天的味道。
M把人欺负得不可开交,把人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把小沙折磨得像快咽气的奶猫,再折腾狠一下,他就要晕过去了。
小沙那时候是真傻,他竟然不知道这就叫强吻了,胸口那两朵太阳花也被揪掉了,蓝色公主裙一派凌乱。
他傻愣愣地看着M,根本不敢相信,M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事情就这么突兀地发生了,连个承上启下的过渡段都没有。
M就把小沙摁在小沙的床上,两个人还在小沙的家里,M的身体里爆发出一头小豹子,他强迫他,要挟他,诱惑他,“忘了三班那个,你我就是你的。”
撩法极其中二。
可试问在那样一个懵懂天真对各种事情充满好奇的年纪里,有一个才貌双全的人以这种势如破竹的姿态强撩你时,你会有什么想法。
反正小沙当时就荡漾了,M的强迫性撩法,让人招架不了,像是倾盆大雨落进镜湖,溅起无数水花、
初期,他俩确实幸福快乐,尤其是M还会好几种乐器,总有本事把小沙哄得呵呵笑。
他们的感情像是暗夜的一股逆流,悄悄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发展成一片河流。
但是好景不长。
政教处主任给早恋同学设立的标签是有一定道理的,起码大部分同学只要踏足,就会中招。可是政教处只给我们明令禁止,却不教我们真正早恋的时候应该怎么管理心情。
两个少年出场新鲜感,丝毫不会管理自己的心情,就按照不好的方向直线往下发展了。
首先掉到的是小沙的成绩。
小沙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再怎么掉,也不会掉到哪去。
M的成绩本来就特别好,再怎么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他俩不在意的成绩,有人替他们在意。
学校考试的名次反映不出来什么,多校联考的名次却可以反映出来。
一次市联考过后的某日午休,我们班来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女人。
那女人我们都熟,就是我们餐厅新来的阿姨,在卖热干面的区域盛饭。
我们学校餐厅的阿姨基本上都是四十左右的妇女,有的是陪学生走读的,有的是学校某领导的乡下亲戚,反正长相都很朴素。
唯独这个阿姨格外不同,看面相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保养的很好,有时候还会涂个大口红,我们要是叫她姐姐,她就会给我们多盛很多菜。
没人知道这是M的妈妈,直到这女人把小沙从座位上抓着领子拽出去,我们才知道这是M的妈妈。
那时候,我们大家都坐在午休,M的妈妈冲进来时,我们还需要一个时间来反应一会儿。
就那一小会儿,小沙的脸上久多了两个火辣辣的红印子。
M的妈妈,骂声音很难听,什么贱人□□变态之类的词语,只要是极尽侮辱的,她全倒在一个未成年男生的身上。
我和M都冲出去了,小沙已经被那两大巴掌给打蒙了,他站在那儿,摇晃了几下,也没捂脸,眼神不知道甩到了哪儿。
他也没反抗,显然他是知道那女人的身份的。
我和M护着小沙,然后围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多,自己班的,外班的,老师,教导主任,就以这个次序快速围上来,那一会儿,安静的走廊热闹得像个集市。
那女人已经没有了美人的气质,完全就是个泼妇,她又哭又闹,却完全不指责他的儿子。
明明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儿子主动的。
那女人像是很怕M的样子,M的一个眼神,她就会收敛很多,全程没有和M有长时间对视。
这场一哭二闹三上吊,在老柴冲过来之前就结束了。(老柴是听见我的名字才出来的,起先他一直在午休。)起因是M突然站起来走了,往校门外走,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女人也跟着走了。
两个人再没从学校出现过。
现实的转折总是特别突兀,丝毫不给你缓冲的机会。
那两个人就像是一场潮水,卷去不复归。
小沙说,那天他就像是蹲在一个黑色的漩涡里,四周都是凌厉的刀风,他还在等着M回来找他,把他从里边救出来。
他的愿望落空了,生活又不是喜剧,小沙没得到好结尾。
M消失后,所有的责任落到了小沙身上。(其实他真的没有什么责任,没杀人又没防火的。)
女人骂骂咧咧的话,让全校人都知道了M和小沙的关系。
那时候大家都还不能接受同性恋这件事,甚至有些人压根不知道还有同性恋。
但因为那件事蜂拥而来的好奇,谩骂,偏见,等等奇异的的那目光接踵而至。
我和小沙从每日磕糖变得战战兢兢。
小沙还因为这种事儿被劝退了,尽管他也是受伤者。
学校说,小沙的不文明作风影响了学校的声誉,还说他不适合这种学校,得去那种矫正的辅助学校。
小沙确实后来被送进了“矫正”学校,他连初三都没有上完,就被送进了那种鬼地方,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得半死不活送回了家。
小沙再也没有跟家里人说过实话,他考上大学走得那年只带走了他奶奶病逝前带的一个黑色发卡。
他的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差了,自杀和抑郁几乎常年环绕着他,别人一回到家乡就是回到温暖的港湾,而他连想都不敢想那个地方,那地方对他来说是寸草不生的荒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