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周末也不休息吗?”金斯利太太惬意地坐在椅子里,咽下口中的麦片,问门边整理衬衫准备出门的岔劲。
这是一个美好的、没有史蒂夫凝视的早晨。
一个好的开局,从远离豆芽菜开始。
准确来说,是从远离学习开始。
“是岔劲,金斯利太太。”岔劲纠正。
“哦,好,好,,我知道了,金。”老人不走心地满口应下来,连改口都懒得。
岔劲:“……”
岔劲放弃了反驳。
他是永远没法让金斯利太太好好叫他的名字了。
接下来是工作时间。
这些天来,岔劲收获颇丰。
他大致弄清楚了新地图的生命存在原理。这里的生物确实没有复活功能,也远远不如大唐人民能打。他们没有门派,没有技能,不会飞也不抗揍,就算血条最厚的人类,只要被爆了头,那么血条也会清空,直接狗带。
而岔劲就不会,他用餐刀割破手指后几秒就能自动恢复。
他跟这里的人类是两种生物。
那么,他大概还是能够复活的。只要岔劲想,他就可以自绝经脉回营地,看看能不能回到大唐。
……先稍稍吧。
岔劲站在吧台里,默默调制出客人要求的酒,推上前,待客人取走酒杯后,继续笔直地站在原地。
调酒比学英语简单多了。
“那个小哥倒是很勤奋,”酒吧一角,一位棕发女士随口跟朋友闲聊,“我也算这酒吧的常客,这里就他上班时间最久,他周末不休,一次也没有呢。”
同行者闻言,再次看看远处吧台里那个黑发白衬衫男人。
他长得很高,看上去像是迁入人口,与美国人略有不同的脸白皙而棱角分明,眉毛微微上扬,眼眸幽暗却不慑人,五官整体看起来挺英俊,右前额的刘海微微遮住眼角。这样的脸,就算是放在人群中也出众到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最关键的是,虽然他话不多,但是他的声线真的很温柔!
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个酒保稍稍侧头看过来,用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温和地凝视她几秒,出于职业素养微微笑笑,然后就撤回了视线。
那一瞬,她体会到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是啊,脸好身材好,上班时间又长又稳定,随时都能勾搭,”她回过神,有些挫败地用鼻孔出了一口气,喝一口酒,耸耸肩,“可惜话太少,还是个性冷淡,完全钓不到。”
“这可不一定,”棕发女士压低了音量,“听说他是金斯利太太家的人,应该是投奔过来的远房亲戚什么的,他肯定会在这边成家立业,而且我问过他,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你还问过?”同行者有些惊奇,“等等,你刚才说的那个金斯利,是我想的那个吗?”
“对,就是那个倒霉的寡妇,她的儿子……哎。”
岔劲默默给一位客人结了账。
也许是由于各项属性都优于人类,他的感官比其他人稍强,能够听见酒吧另一角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谈论早死的金·金斯利了。
他本来以为金跟其他年轻男性一样上了前线并因此而死,很多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然而在极少数情况下,有小部分人却表现得像是知道更多内幕。
比如现在角落的这位女士。
“跟其他人一样,当兵死了。”角落小声的谈话还在继续。
“你真以为是这样吗?”
“……还能怎样?”
“哎,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
岔劲又配完一杯鸡尾酒,把空掉的酒瓶理到一边,再开一瓶新的,补上了货架的空缺。
看来,今天他终于能听到一些内幕了。
酒吧是一个人多嘴杂的地方,客人们又很喜欢找话题与同伴闲聊。
角落的客人娓娓道来。
金斯利母子是十多年前搬到布鲁克林的单亲家庭,没人知道他们来自哪儿,在世界动荡的年代,也不会有人关注这些人口。
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家的人脑子都有点毛病。
小金斯利在外人面前除了稍显阴沉以外没什么问题,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很正常、很孝顺。然而,在家里时,他经常酗酒,并在醉酒后对年迈的母亲暴力相向。他本人则完全不记得。
就在半年前,在前往应征军人前夕,他死于过量饮酒引起的酒精中毒,第二天早上,收垃圾的人才发现他在垃圾堆里的尸体。
从位置来看,就是岔劲刚来时的那个垃圾堆。
金斯利太太也是个怪人。她认为金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却从不记得自己曾被儿子殴打的事实,也不认为金死了。就算看见了金的尸体,她也视而不见。在她心目中,她的儿子一直和那一晚一样,在准备着应征入伍。
她逢人便夸赞自己“聪明能干”的儿子,让人不忍心告诉她事实……她大概也听不进去。
也正是因此,周围人才不约而同把金·金斯利当做死在战场上的军人,而不是一个死在路边的精神病。真相只被少数人知道,也终将随着老人一起入土。
角落里的两位客人没聊多少就结伴离开,酒客们进进出出,特意调暗的光线与柔和的音乐让小酒吧显得舒适又安宁。
岔劲清洗完一个客人用过的玻璃杯,擦干净,放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金斯利太太无数次把他叫成金,怎么说都纠正不过来,这也许不是因为她老糊涂了,或者故意想逗岔劲玩儿。
她大概是真的把岔劲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了。
由精神疾病引起的认知障碍。
在大唐,即便大家都不记得,但他们所有人确实都是由游戏角色变成的生命体。他们不会长大,不会衰老,不会生病,不需要吃饭睡觉,却个个擅长打架——就跟当初在游戏里的时候一样。
除此之外,他们也不会有太复杂的思考。由于前身只是游戏里的数据,他们的人格像纸片一样单薄。暴躁的人绝不会停止找人干架,开朗的人永远不会生气,温和的人整天沉溺于让别人开心……诸如此类,每个人的性格都片面得能用一句话概括。
他们不会有人类这样的精神疾病。
也永远没有人类这么细腻真挚的情感。
人类是特殊的。
岔劲凝视了一会儿自己技能栏中“自绝经脉”的技能图标。
也正是因为人类的特殊,岔劲才会安心留下来,而不是想办法回去……这里的人类太鲜活,太耀眼,他实在舍不得拍屁股走人。
他把“自绝经脉”拖出了技能栏,消去。
当然,能不学英语就更好了。
岔劲还沉浸在自己远离学习的美好幻想里,一抬头,就见他最怕的那颗豆芽菜站在酒吧门口,无时无刻散发正直光芒的蓝眼睛紧紧盯着吧台后边那个厌学症。
岔劲:“……”
在那一瞬,他真的感觉到背后一凉,比当初被十多个恶人压在复活点守尸好几天都要害怕。
秒天秒地的苍云军面无表情地与弱不禁风的豆芽菜远远对视,考虑了一会儿当场跑路的可能性,眨眨眼,鸵鸟地把头扭向一边,权当没看见他。
已经抬起手,刚想打招呼的史蒂夫:“……”
被他带来的另一个青年满脸惊奇,视线在吧台后那个默默把自己缩在一角、拼命减小存在感的男人和门口继续打招呼也不是直接进去也不是的史蒂夫之间做了几个来回,然后噗地笑出声。
“……巴基!”史蒂夫小声埋怨。
“噗……咳咳咳,嗯,”跟个小王子一样潇洒的巴基过了好半天才忍住笑,又重新看向那个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然而身高不允许的一米九酒保,笑容又开始在嘴边加载,“你的新朋友好像挺怕你的,史蒂夫。”
吧台里的岔劲委委屈屈地看看史蒂夫,又看看那个史蒂夫带来的黑发青年,无力反抗,只能……卖力擦杯子。
那个据说是超厉害的秘密魔法战士的、被史蒂夫吹得神乎其神的男人,在怂巴巴地擦杯子,眼神闪躲。
巴基再次:“噗——”
……史蒂夫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这一看就危险的大个子怂成这样哈哈哈!
史蒂夫绝望地捂脸。
他是不是……把岔劲逼得太紧了?
“我,我们……”史蒂夫纠结地想了好久该怎么解释,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等岔劲下班吧。”
虽然很想质问讨厌学习讨厌得跟打地道战一样的岔劲,但史蒂夫觉得,在他工作的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毕竟工作重要嘛。
“你就是为人太体贴啦,史蒂夫!”嘴上埋怨着,巴基还是轻轻拍拍史蒂夫的肩,尊重他的意愿,爽快地跟他一起离开了酒吧。
岔劲瞅着那两人消失在视野里,脚步声夜渐渐远去,最后完全融入到外边的杂音中。他眼神放空,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次没被抓去学习!
他真幸运!
和往常一样,岔劲在酒吧工作到晚上,顶着月光开始了返程。
然而今天有一个大问题。
他跟金斯利太太住在公寓二楼,而豆芽菜老师住在一楼。
史蒂夫应该在等他下班,所以他不能走正门回去,那样会撞上住在一楼的史蒂夫,有一定概率开启“来学习呀~”的彩蛋。
那可就大条了。
好在,对于大唐来客来说,要上二楼的方法多的是。
他可是会轻功的!
如果是为了逃避学习这万恶的东西,岔劲不介意玩儿一次阴的。
敲定主意,趁着夜色,岔劲左右看看没人,于是助跑几步,向上一跃,脚踩上公寓外墙,脱离牛顿定律地沿着墙往上跑了几步,然后抓住二楼窗框,翻进了金斯利太太家已经熄了灯的客厅,在室内半跪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堪称完美。
岔劲还在心里暗暗得意,客厅的灯啪地一声,亮了。
苍云军微微睁大双眼。
那一刻,岔劲想起了雁门关的长城与大雪,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回来啦,金!”金斯利太太放下自己拉灯光开关线的手,朝岔劲开心地挥挥,完全没奇怪他翻窗回家的事实。
岔劲:“……”
那线还是他自己设置来方便老人的。
……被抓了呢。
然而,就算是被抓包的、如此不利的眼下,还是有一个好消息。
豆芽菜老师不在,客厅内只有金斯利太太一个。
岔劲脑内放到一半的走马灯戛然而止,重新回归青春。
岔劲回过神来,刚想和以往一样纠正金斯利太太对自己“金”的称呼,话未出口,他犹豫一下,改变了主意。
“……嗯,回来了。”岔劲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的确没有再纠正称呼问题。
于是金斯利太太跟得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坐在沙发上,就那样吃吃地笑。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来一个问题。
“回来了啊,金,回来了啊,”老人老神在在地说,“你还是满身酒气,下次少喝点啊。明天就要去应征入伍了,你准备好了吗?”
岔劲没有立即回答,他认真地看着老人的眼睛。
他对人类的了解仍然不全面。就像此刻,他分辨不出金斯利太太是不是真的以为他是金,也不知道她想不想要岔劲去参军,了却她儿子的遗憾。
他只能猜测。
大概是想的吧,但不是现在。
“准备很久了,”岔劲放缓神情,漆黑的双眼看着老人,“再准备几天。”
人类就是这样,不可控,脆弱,却又强大。他们不会真的被巨大的挫折压垮,却也无法战胜横亘在眼前的事实。
如果真的要扮演她的儿子,岔劲不介意多扮演一段时间。
她已经失去儿子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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