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荒唐的东西，才越发现实。”
——鹿安
零点，夜色昏暗，轻云蔽月时。
相比横滨灯红酒绿的豪华中心地带，城市的边缘像陷入沉默魔法，被黑暗统治着，隐隐只听到涛声。
鹿安裹着过大的衣物，在这片黑暗时刻坐起身，极目远眺中，五座高高矗立的楼宇在新兴经济带中，繁华辉煌灯火里被清晰映衬，鹤立鸡群地表露自己不容与世俗的墨色，哪怕在黑夜中也浓的化不开。
睡前还盘旋于脑海的画面终究与眼前重叠。
“希望不是真的.....”捧起双手，看着熟悉的睡衣袖子，鹿安发出呓语：“不然.....我可能死定了？”
......
矶子区石番町警察署
今天的晚上本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小小的街区警署应该平静无波。
大同复平打着呵欠，踱步到茶水区，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准备依靠它度过剩下的六七个小时，毕竟作为一名尽忠职守的警员，值夜班是不可或缺的人生经历。
然而——
“你好，有人吗？”
一个激灵，上一秒颓废不已的大同复平瞬间举着杯子，站直身姿。他一边探头朝声源看去，一边出声道：“你好，在的！”
“孩子？”走出拐角，手拿杯子的大同复平愣在原地。
小小的警署门口站着一个奇怪的孩子，看着像是睡衣的衣服根本兜不住对方，因为主人太过年幼而拖了一地。他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走丢了吗？小朋友。”
“还是离家出走了？这么晚还在外面很危险的。”
“你...说慢些，我不太会说日语。”担忧慌张的情绪还在心口盘桓，面对自己找寻了好一会儿的警察，鹿安竭力用自己不太熟练，应该说根本不熟悉的语言进行艰难沟通，甚至比划上了自己的肢体语言。
“不会...日语？”后面几个单词大同复平听的很清楚，根据他在警校受到的培训和多年下来的日常经验，迅速帮助他判断出：“你不是本国人？”
他惊讶地看着小小一只的孩子，顺手安抚地扶住对方，接触到滑溜细软的衣料：“难道是旅游走失的？”或者是被有钱爱好独特的外来富豪囚禁的孩子？
衣服的料子似乎非常昂贵，并不常见，花纹精致但明显不是本国风格。大同复平猜测着，一瞬间关联了好几个前因后果来串联事件。
#爱脑补的警员才是有升职空间的好警员#
这会儿的大同复平精神抖擞，完全没有了困意，他蹲下身，目光炯炯盯着只到他小腿的孩子准备继续深入沟通。
“你叫什么名字？”大同复平一字一个说道：“别害怕，这是警署了。”
名字。
鹿安眼前一亮，熟悉的音调脱口而出：“鹿安，”似乎怕大同复平听不懂，她又用日语重复了：“安。”
“鹿安？”大同复平重复一遍，不自觉皱起眉头：“安？”
“鹿安！”这一刻她喜极而泣，当年那么多漫没白看，自己的名字能说的出来！沟通是取得生存第一办法。
从浪声涛涛的滩边走来，基本确认脚下这片土地不是自己的家，而是书本上所谓的一衣带水邻国。
更是睡前漫里，不科学的，世界。
日本，横滨。
但只要是日本，那么她还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国家。
应该能…回家吧？
“先过来坐吧，得找个表格给你登记下，”他抱起小小一团，放到自己的工位上，见雪白一团的孩子睁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应该有点冷吧，我找个毯子给你。”
他终于意识到还有手续需要办理，而且对孩子要尽到安抚作用的照顾，手忙脚乱的找东西，一边找话说道：“你不是日本人，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吗？说起来，刚刚你说的‘安’这个发音，”大同复平思索着：“好像是哪个国家的？”
“明明有印象的啊，“大同复平思索着，总觉得有点熟悉。
“中国啊！中国！”稍稍安稳些的孩子瞳孔不自觉放大，理解力在这一刻爆棚，鹿安冲着背对自己的男人几乎跳起来。这里是有中国的！只要回到国内回到熟悉的环境，一切都会好的！
从海港醒来，鹿安是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直到——
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要书！地图！！！”拉扯着面善的年轻警员，鹿安吐出半荤不素的音节：“地！图！”
“我！要！”
突然剧烈反应让大同复平蒙了下，随即他注意到对方强烈意愿下的要求，略迟疑地，指了指很多警署都会悬挂在墙上的篇幅：“那个，世界地图？”
斜角里，凭借六岁时的正常视力，鹿安一眼见到了不规则的地形。
问题是，那块洲际版图……不在记忆中的位置……
此中，非彼国。
……她看到玻璃窗上的自己。
黑发，圆脸，幼嫩。
六岁的....自己。
是了，身体都缩水成六岁了，你还在指望什么。
回到中国，也不是那个熟悉的地方。
她不得不正视现实。
果然，完蛋了。
鹿安掩面痛泣，慢慢蜷缩在座位上，恍惚挣扎间几乎以为是梦一场。
早上
明媚阳光充斥警署。
“情况看起来有点复杂，没有身份证明的孩子，也不是本国人。实际上很简单，游荡在外的还在不知多少。换句话说。连福利院都不必送去，直接扔到贫民窟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难道你还准备大费周章遣送回中国吗？”
九点多，鹿安都从痛苦的现实中挣扎出来，警署的唯二工作人员才慢悠悠来上班。抖落大同复平填写的资料，老警员漫不经心说道。
一个行业待久了，就像水里的鳗鱼，知道水流的变化，而变得滑不丢手。
“你知道吧大同，在横滨，没有父母，有或没有什么证明的孩子有多少，”年老的警员说道：“当社会资源紧张的时候，唯有集中力量造血才能推动发展，以平衡不足够的能源，可事实上，资源一直紧张。”
总而言之，没有价值的东西不值得花费资源。
不晓得为什么外语听力能力一夜突飞猛进的鹿安：“......”所以艰难寻找警署求助的结局竟然是要被扫地出门？？
穿越异国他乡成为没有身份信息的黑户已经很可怕了。更甚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的小朋友下场更可怕啊！！
港口黑手党那群养残的前车还在昨天看过！！
她迅速清醒大脑，目标明确确定生存为第一要义，将求助可怜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大同复平，甚至拉住对方的裤脚引起共鸣。
好在大同复平热血犹在并头脑清醒：“没有在籍的身份信息，尚且年幼的孩子，丢进贫民窟不亚于刽子手的行为。”
“三木前辈，”年轻人挺直腰背，眼神坚定而诚挚看向对方：“请帮帮这个孩子吧！”
嗯嗯，请一定要联系我这个可怜的年幼的孩子啊！！
鹿安默契地将可怜柔弱信赖的眼神攻势奉上，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的演技简直飙升至少有十八线影视界小明星的水准。
“哎呀，”久久面对两双头颅恳求信赖的眼睛，三木尚目无奈放下手中的茶杯：“就当日行一善好了。”
“遣送回国就不要想了，我会去联系福利院的，”三木尚目做出安排道：“你就负责给他做一个在籍信息，把尾巴处理好。”
“小鬼，”他弯下腰，意味不明盯着在大同复平腿边的黑发女孩；“尽力活下去吧。我们只能帮你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看起来不年轻了，肌肉松弛，有久坐办公室的肥胖腹部，做事懒散油滑，没有责任感，甚至不想是个好人。但鹿安莫名放松下来，对着他倦怠麻木的面容，扬起来到这个幻想世界后的第一个笑容，劫后余生般：“谢谢你。”
顷刻，三木尚目仿佛看到光芒中，一朵花展开自己柔嫩的花瓣，耳边是，花开的声音。
他神色一恍，这孩子的笑容，澄澈极了。
接下来，大同复平留在警署为鹿安现场制作在籍证明，而三木则出门联系她相熟的福利院。
“嗯，年龄的话，”坐在大同旁边的鹿安赶紧伸出自己的两只小肉手，比出了六根手指头。
“六岁嘛？那接下来是你的名字呀，安对吗？但是姓是什么，还是说这个不是名字？既然要把尾巴清理掉，在籍名字要符合国情哦，”大同踌躇，苦恼地停下笔朝鹿安看去。
“你明白的吧，现在局势不好，遣送回国是不可能了，要知道这么做三木前辈和我也是有风险的。”
安是名字啊！鹿安赶紧操起不熟练的日语，试图表达：“鹿，额，小鹿！”相比一夜间突飞猛进的听力方面，口语和书写能力似乎没有得到进化。
只好用手在脑袋便上比划了鹿角的意思。
“羊？鹿？”几乎把待角的动物猜了个遍，大同终于确定了两个比较靠谱的意思。他找出两张有羊和鹿的图片，让鹿安指正。
“嗯嗯，没错的！小鹿！”鹿安相逢的手指尖戳道右边图片属下的幼鹿身上，连连点头。
大同打量还在戳小鹿的鹿安：眼睛大大的确实很像小鹿般水汪汪，气质也温驯纯良，出生貌似不普通，衣服织品昂贵，非常洋气。
好的，干脆羊也加进去。
经过一番跑腿程序。再次回到町署，一张新鲜出炉的住民票摆在鹿安面前，被打上了区役所公印。
认字不全的鹿安没想到自己在淘宝一百八十八块八买的真丝睡衣被打上‘昂贵织品’‘出身不凡’等标签，从而丰富了自己的名字和待遇。
姓名：鹿安洋子
国籍：日籍中裔
年龄：6岁
亲属：孤儿
所在地：横滨市矶子区石番里町
......
山花神公共福利院
三木警员的动作出乎预料迅速，当天傍晚之前，鹿安拿上大同警员友情赞助的两身衣服和一袋子日用品，站在了联系好的福利院门口。
“三岛夫人，”在门口打了招呼，三木警员推推旁边的鹿安说道：“应该算是租界里还算不错的地方了，鹿安快过去吧。”
“洋子对吗？”福利院的院长是位年纪很大的女士，温和地接过鹿安手里的东西，牵着她往里走：“放心吧孩子，三木是我的堂弟，特意拜托我好好照顾你。”
“你可以叫我三岛夫人，也可以叫我院长。”
三岛院长面容慈祥，动作温柔，鹿安不由自主随着她的动作往前迈步。
是亲戚吗？难怪看着有点像。她回过神，在来自母性光辉照耀下，感到安全。
鹿安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三木警员，用力扬起自己的手臂，并附送一个大大的笑容，向对方表达诚挚的谢意。
看样子，暂时有个稳定的安身之所了。
横滨的警员还是非常不错的，世上好人多啊。
默默在心里给横滨警察点赞的鹿安没有意识到，这里不是中国，仍旧拿着熟悉的思维和态度对待事物。
现在还只是从上次大战结束后的几十年中，百废待兴，官方制度并未对健康。
很多贫民窟的孩子，甚至是警署到福利院至贫民窟的一条生产线。
没有价值的东西不值得花费资源，但它具备在回收利用的价值。
——当社会资源紧张的时候，唯有集中力量造血才能推动发展，以平衡不足够的能源。
一扇大铁门，门里是鹿安，门外是送她来的三木警员。
遥望那个笑容，想着大同说的对方衣饰贵重出身优厚，三木尚目微微舒了口气：“算了，就当日行一善。”
这个孩子，笑容澄澈柔和地一点都不像是，这个黑暗而颓败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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