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葬礼
这场小雨已在多伦下了整整一个月。
雨水打湿的路面滑得很,路上的马车皆行得小心翼翼,唯摄岚街的这一辆横冲直撞,胆量惊人。
“卢……卢克,我们可以慢一点吗?我感觉车轱辘要甩出去了!”安普紧紧巴住坐垫,险些哭出声来。
前头赶车的年轻人头也不回:“再晚就来不及了。我们要赶在第八具尸体被处理掉前,把它带回来。”
“什么?你要把尸体带回警署?!”
卢克提高嗓音:“这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第八个受害者了。前七个受害者身份显赫,还没等我们充分调查取证,家族就把他们的尸体处理了。如果我们不能弄到第八具尸体,这个案子就没法破,那么接下来还会有第九个受害者。”
“放心吧,我做过调查了。这第八位是瓦多佛家的女儿,瓦多佛家族没落很多年了,和上边的关系还算清白,这一次我们不会无功而返。”
马车速度不减,踩着雨点奔向郊区的圣玛丽安教堂。
出了城区,道路越发难走。乡间的泥土路被雨水搅得又软又黏,一不小心车轮就要陷进泥里。
卢克赶着马车,正要转过一个弯,突然斜刺里冲出另一架马车。卢克当即拉紧缰绳,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对面的马蹄直直踏进了车厢。安普尖叫一声,与车厢一起倒进了泥地里。
马车倒地,缰绳崩断,受惊的马将卢克甩落在地,撒开蹄子跑没了影。
飞来横祸将主仆二人撞得有些蒙。卢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罪魁祸首停在了他跟前。
这是一辆华丽的马车,车主人非富即贵。卢克脑子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马车内伸出了一柄大理石纹的黑色拐杖。拐杖挑开了车门,卢克看清了马车内的情状。马车里坐着个高瘦的男人,四十来岁,五官深邃,生着络腮胡子。他穿着一身考究的深色长礼服,戴一顶羊绒小礼帽,胸前别着一枚花纹繁复的族徽。
男人肩膀上停着一只虎皮鹦鹉,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泥地里的卢克。
“没有受伤吧?”男人对卢克主仆二人道。
卢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泞:“人没事,就是这车……”
男人点点头:“买车的钱回头我让人送到你府上。”
卢克连忙道:“车不要紧,麻烦的是我们的马跑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上车吧。”
卢克没想到这位先生答应得这么爽快,连忙拉起安普上了马车。谁知上车后,两人对着干净的天鹅绒坐垫犯了难。他们刚在泥地里打了滚,弄脏了这昂贵的坐垫可怎么好?
“不妨事,坐吧。”男人说。
卢克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要去圣玛丽恩教堂,您在前面的岔口将我们放下来就行,我们可以……”
男人摆摆手:“我送你们到目的地。”
卢克和安普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外。
“我是摄岚街警署的探员卢克,这是我的助手安普。”卢克笑嘻嘻地搓了搓手,“先生怎么称呼?”
“诺兰。”
男人似乎不太爱说话,说完自己的名字后便闭目养神。卢克也不好再搭话,于是沉下心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瓦多佛家的人。
这辆马车驶得比卢克那辆平稳得多,卢克靠着椅背,昏昏欲睡。车窗外雨声簌簌,树叶沙沙,正是最好的催眠剂。
不知几度浅眠,卢克忽地惊醒,冷不丁对上一双绿荧荧的鬼火。他浑身一激灵,睡意登时跑了个干净。诺兰的那只虎皮鹦鹉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见他醒来这才挪开了鬼火一般的眼睛。
卢克抹了把脸,便见诺兰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
“到了。”诺兰说,“圣玛丽恩教堂。”
午后的雨下得更大了,透过雨帘隐约能看到教堂的尖顶。
“太感谢了。”卢克抓着安普跳下车。
安普小声嘟囔了一句:“谢什么啊,明明是他撞坏了我们的马车。”
卢克一眼瞪过来,安普不说话了。
卢克正要和诺兰道别,却见诺兰也下了马车。
诺兰仿佛看穿了卢克心底的疑惑,说:“今天我要参加一场葬礼,恰巧就在圣玛丽恩教堂。”
卢克心里一咯噔:“瓦多佛家女儿的葬礼?”
“是。”诺兰点头。
卢克暗忖,这也未免太巧了。
诺兰撑开一把黑伞:“走吧。”虎皮鹦鹉扑棱着翅膀落在诺兰肩头。
卢克给安普使了个眼色,跟上了诺兰的步伐。
圣玛丽恩教堂后的草地上,葬礼已进行到了尾声。卢克心里焦灼,却不好就这么贸然地冲过去。好在虽然牧师的悼词结束了,白棺依旧停在原处。
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棺里的尸体掉了出来。尸体前跪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正哭得肝肠寸断。卢克在大脑中搜索了一遍,很快确定了少年的信息:路易,死者同母异父的弟弟,瓦多佛子爵长子。
路易哭得撕心裂肺,在场的人不忍心上前打扰,于是偌大的空地上就只剩了这一人一尸。
卢克偏了偏头,见诺兰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空地。然而诺兰的目光既没有落在路易身上,也没有落在女尸上。他专注地望着一处虚空。
他在看什么?卢克狐疑,于是顺着诺兰的视线望过去,可那里除了一团空气,什么也没有。
诺兰对那个哭哭啼啼的少年和地上僵冷的尸体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感兴趣的是少年身旁的女孩。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骨骼纤秀,轮廓温柔。她脸小而窄,肤色白皙,乌发黑眸,这样深邃的黑眸在多伦是很罕见的。
她显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但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慌乱,仿佛平静地等待死神将她接走。
女孩若有所觉,抬眸向他看来。
诺兰不闪不避,迎着她的目光,行了个简单的脱帽礼。
白薇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看得见她。
隔着雨帘,她望向那个挺拔的身影。他看上去很年轻,眼深鼻挺,轮廓分明,半长的浅金色卷发搭落到肩,眼瞳是极浅的绿色,唇薄且色淡,一看便是个冷漠疏离的人。然而奇怪的是,他年纪轻轻却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深色礼服,还拄着一根漆黑的拐杖。
年轻男人的肩膀上停着一只闭着眼的虎皮鹦鹉。白薇还待细看,那鹦鹉突然张开了眼,恶狠狠地瞪向她。
白薇浑身一颤,一股电流从头顶窜向四肢百骸。
那是恐惧。
她居然被一只鹦鹉吓到了。
白薇稳了稳心神,别开目光。
路易还在哭,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此前她从未见他落过泪,哪怕最艰难的时候这个孩子也咬着牙挺了过去,却不想他竟在她的葬礼上崩溃了。
她很想抱一抱她的小弟弟,可是她做不到。
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白薇想,这些人的耐心应该就到这里了。果然,瓦多佛子爵走了过来,按住了路易的肩膀:“路易,和你姐姐说再见吧。”
路易渐渐停止了哭泣。家仆试探着过来搬动地上的尸体。这一次,路易没有阻拦。
“等等!”
白薇抬眸,只见两个浑身是泥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跑到瓦多佛子爵跟前。
“你们是?”瓦多佛子爵目露疑惑。
“我是摄岚街警署的探员卢克。”卢克掏出探员证,“瓦多佛小姐的死亡牵扯到一起连环杀人案,希望你们配合调查。”
瓦多佛子爵脸色一变:“一派胡言!薇只是遭遇了抢劫,那个抢劫犯正好是个暴徒,仅此而已。这和连环杀人案没有任何关系!”
“况且警署已经定了案,你现在是要推翻你长官的结论吗?”
安普悄悄拽了拽卢克的袖子。卢克一把将袖子抽回来:“凶手没有抓到,案子就无法最终定性。尸体我们带走了,另请子爵大人和家人稍后抽出时间,配合我做一个简单的询问。”说罢示意安普将尸体抗走。
“我不准你带走薇!”瓦多佛子爵低吼。话音未落,几个家仆已挡在了安普和尸体之间。
两方僵持不下,观礼的宾客不知这边又出了什么状况,纷纷交头接耳。
瓦多佛子爵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们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安普灰溜溜地回到卢克身边。卢克却不走,反而指了指宾客的方向:“我和那位先生是一起的。”卢克神色不变,心脏却跳得厉害。他只能赌一把,赌诺兰的身份和爵位在瓦多佛之上。
瓦多佛子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诺兰,顿时一愣。白薇也是一愣,竟又是那个老气横秋的年轻人。
诺兰显然并不知道自己被点名了。他闲适地站在原地,逗着肩头的鹦鹉。
瓦多佛的反应给了卢克一颗定心丸。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卢克又道:“我是坐他的马车过来的。”他们到的晚,很多宾客都看见他和安普从诺兰的马车上下来。
瓦多佛子爵犹豫了:“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么?”
卢克连忙点头:“是是是。”
“你在这里等着。”瓦多佛子爵狐疑地看了卢克一眼,超诺兰走去。
卢克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这下穿帮了,诺兰根本没有授意他这么做。瓦多佛子爵和诺兰已经对上话了,其间诺兰还往卢克这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平静无波,却叫卢克咽了一口唾沫。
一刻钟不到,瓦多佛子爵回来了。
卢克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临时又想了几套说辞,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机会。未等他开口,瓦多佛已表了态。
“你可以带你的人过来,”瓦多佛说,“但尸体不能带走,等我招待了宾客,再安排时间和你谈。”
卢克一愣。
“你只有一天时间。一天过后,薇就要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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