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银垂下眼眸，盯着柏青哥机出神，花花绿绿的灯光随撞球弧度的改变明灭不定，瞳孔受到外界光感刺激，时不时颤动两下。
美奈子凑过来，瞅眼屏幕说：“角度偏了。”ga over的电子音随机钻入耳廓，芥川银这才回过神来。
她神色有些慌乱，安藤美奈子定定观察她一会儿，撇撇嘴说：“算了算了，再打下去也是浪费钱，先走吧。”
龙也的数学课程正上到“角度”一章，或许明白这些孩子不可能参加书面考试，他更注重学以致用：“角度计算学好了也能改善生活。”他站在小块黑板前，捏住半截粉笔信手涂抹，“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柏青哥撞球游戏，只要算准角度，就能吐出源源不断的票据与小钢珠，它们可以换钱与食物。”
“社会上不乏主妇打柏青哥机挣钱补贴家用的例子，有兴趣的话你们也可以去试试。”
中原中也理所当然拒绝了，他数学不好，又粗暴惯了，精细的角度计算不适合他，只推脱着：“最近不太平，我得去让那些攻击羊的人受教训。”就跑走了。
芥川龙之助他根本没来，与谢野还是老样子，不肯出门，同她说五句话能有一句回应就不错了，结果只有银和美奈子，拿着好不容易存下的一点点积蓄，小心翼翼地尝试撞球游戏。
美奈子很会学以致用，而芥川银的手指也很灵巧，开始她们小挣一笔，很快，游戏机厅内嘈杂纷乱的气氛，与暗影之下晃眼的电子光，就让银走起神来。
她总想起那晚，安和先生展现出的压倒性力量与云淡风轻的态度。
哥哥总陷入沉默，他在想什么？
“安和跟你说什么了？”耳边炸起美奈子的声音，芥川银陡然一惊，“不、不是……”她吞吐半天，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她本就是不善言辞的孩子。
美奈子别过眼去：“好吧，不想说就算了。”才认识时，她安静得像尊雕像，相处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三个女孩子中她是最有主见的。
“肯定是他又做了什么。”不知想到什么，她发出了嘲讽似的嗤笑，“啊，不会是发现安和不是你们心中的老好人吧。”
“哎？！”
“当然吧。”她咬着下嘴唇，眼睛左右漂移，“也就是中也，才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他，相信安和老师是个好人，相信他人品洁白无瑕，相信他跟贫民窟格格不入。”
因为他是笨蛋，才那么容易地相信别人。
*
“中也中也！基地里的药品没了！”
“中也，高赖会的人竟然把阿牧揍了一顿，他们还有没有把羊放在眼里，作为首领你不应该给他们点儿教训吗？”
“中也，虽然你力量最大，也不能专断独行啊，十三人议会……”
“中也、中也、中也……”
一声声颐指气使的吩咐，让美奈子睁大眼睛，她抬头看中原中也，似乎从踏进羊的基地时，他平坦的眉头就紧蹙在一起，无形之中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的肩膀上，迫使笔直的脊梁骨弯折，划出不流畅的曲线。
不能给中也添麻烦。
即使抱着以上心思，在拙劣的要求越增越多后，她还是忍无可忍地说：“收购药品与面包这种事可以自己做吧。”她在被绑架之前也跟团流浪儿生活在一起，这些工作都得自己完成。
羊的孩子不仅能随便去游戏机厅，还会去河对岸偷酒河，如此“奢华”的生活是美奈子不能想象的。
“你在说什么啊，新人！”被顶撞后，三郎不仅没有心虚，反而摆出了前辈的架子，他不快地看着美奈子，几乎想冲上来教训她一顿，黄牛似的喷出浑浊的鼻息，他不屑地说，“你这种后加入的，根本不知道中也跟我们的羁绊，要不是羊收留了当时一无所知的他，中也才不会有今天。”
说完还亲热地搂着僵立在原地的橘发少年说：“对吧，中也。”
中也的肩膀微耸，好像在极力忍耐外界的触碰，过会儿，他用与在安和那里不同，压抑隐忍的声音说：“别管了，美奈子。”
“别管了。”
*
【安藤美奈子黑化值+2】
工作的同时，系统的提示音也在耳边叮叮咚咚不断，跟才入职时不同，工作的每一天，横滨医院的伤者都在以倍数递增，最开始还从内科科室抽调医师，到后来，连受过训练的临时工都要上阵。
地方医疗系统逼近崩溃的边缘。
“心跳150每分，血压七十五十。”
“止血栓？还有多余的止血栓吗？”
“好疼啊、好疼啊。”病人躺在临时增加的床位上，辗转着、□□着。
“医生、为什么医生还不来，他要不行了！”
多是穿着黑西装的帮派人士，外套被炸得破破烂烂，血染红白衬衫，安和龙也推着装绷带与口罩的小车，在被人体塞满的走廊上艰难开出一条歪斜的小道，卸载完货品，他本想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却被佐佐木医师叫住了。
佐佐木是耳鼻喉科的医生，也被叫到外科帮忙。
“安和、安和。”他头疼地说，“你之前上过护士课程吧？”
“只上过医院的集训课程。”他状似不解地问，“有什么事吗？”
“集训课程？也可以吧。”佐佐木说，“来帮忙处理下这孩子。”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真是的，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医院已经饱和成这样，就不要因为莫须有的原因来找事了。”
“你能相信吗，安和，这小鬼一个月内竟然入了十次医院，每次都说是自杀失败，果然是那个吧，中二病，如果想死的话怎么可能这么多次都杀不死自己？”
日本的自杀率本来就高，媒体时不时就报道陌生人网络结伴死亡之类的消息，无法宣泄情感的高压社会中，死亡成了年轻人的新风尚，面对自杀未遂者，除非是家人与心理医师，他人少有劝解的，大部分人抱着“只要不给他人添麻烦就行”的想法，漠视着人的死亡。
佐佐木口中的少年，显然是给他添了大麻烦，才会让睡眠不足的医师更加烦躁。
“反正只是外伤，帮他进行基础止血就行了。”
将安和领到小科室外，佐佐木又马不停蹄地走开。甫一推开门，先撞入眼帘的，是描黑的姓名框。
【太宰治】
【黑化值：90】
仅次与谢野晶子的数值并没有影响龙也，他走近太宰治，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抱歉地笑笑：“最近医院的人手不够，只能由我来替你包扎。”
右手腕上被开道精致的十字切，端正地像是剖腹武士肚皮上的切口。
“就是它吗？”
太宰治的右手胳膊上遍布陈年的伤疤，一道接着一道，愈合的刀口像是虬结的蜈蚣，哪怕过去时间太久，也会留下不会褪色的伤口。
游戏中他只接受过一期医疗训练，可在现实世界里，龙也对如何处理外伤颇有心得，对佐佐木的话他不置可否，这些伤口可不是为了装酷而自杀的小鬼能做出的。
“不会痛吗？”
“当然会痛。”太宰治满不在乎似的，“所以这次的方法失败了。”
“方法？”
“自杀的方法。”他说，“我啊，可是一直在寻找不会疼痛的自杀方式哦，既然都要死亡了，为什么要徒增惹人厌恶的痛感？爽朗地自杀才能前往三途川吧。”
在说这话时，他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微笑，不知怎么的，倘若让外人来看，会觉得他的笑面神似安和龙也，仿佛他们拥有相似的精神内核。
“原来如此。”龙也认真地回答着，丝毫没将他的话当作是年轻人天马行空的幻想，止血成功后，他按步骤消毒，打漂亮的绷带蝴蝶结，成功收获了太宰”痛痛痛痛痛”的呼喊。
“既然是将自杀作为人生目标来推动完成，那什么时候做都没问题吧。”他说，“最近稍微降低一下频率怎么样？否则只有我这样的外行人能帮你包扎哦。”
“毒药之类的吞咽法也算了，我可不能主持洗胃。”
病例上“太宰治”三个字写得细腻，可姓氏实在不符合日本十四万姓的造字规律，倒像是胡邹出来的假名。
历史上的“太宰治”不就是津岛修治的笔名吗？
想到对方入水殉情而死的结局，龙也的笑容越发温和。
“行吗，太宰小先生？”
【太宰治好感度-1】
【太宰度好感值+5】
……
横滨贫民窟越发萧条起来，各家各户紧闭门窗，宁愿像仓鼠过冬似的吞吃少得可怜的粮食，也不愿意外出。
以港口黑手党为首的帮派发疯了，无论是他们的盟友，还是不相干的群众，都会受到猛烈的攻击，他们就像是疯狂的野兽，卸下尖刺项圈，不顾一切地撕咬着。
就算是芥川龙之介都勒令沙耶香他们不准出门，只有年纪大点的孩子才能外出小心翼翼地觅食。
他们是十人的小团地，攒得食物远远不足以应对漫长的横滨寒冬。
银去腆着脸找安和买饼干，安和龙也总能以低廉的价格弄到容易储存的压缩饼干，在知道他们生存的难况后，主动提出供货，芥川银虽不好意思，还是答应了。
龙之介不大在意这种事，对他来说只要能从敌人的炮火下保护生存的圈子就足够了。
可是……
越来越临近居住的废弃大楼，沙耶香总会在窗口探头探脑，等芥川龙之介进门后一个飞扑，抱着他的大腿快乐地说出“欢迎回来”。
今天直到他进一楼，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儿声响。
“沙耶香？”
“凌太？”
他呼唤着向房内走去，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脖颈后盛出不存在的冷汗。
片刻之后，阴暗寂静的房内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
……
【芥川龙之介黑化值+10】
哎呀。
厨房内安和龙也正在捏着梅子饭团，小银与晶子端正地坐在厅堂内，像两尊精致的人偶。
他转身时，脸上还雕刻着让太宰治好感度减一的微笑。
“多拿点走吧，银。”
“沙耶香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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