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时,中原中也偶然看见白濑翻老旧的漫画,后来才知道那是2004年刊行的《少年jump》。
白濑只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忽然感觉背后被盯得刺挠,抬头只看见中也的哈士奇眼:“你要看吗?”
中原中也颇为尴尬:“我只能看懂图画。”
白濑哦了一声,扔开书:“那我教你五十音图吧,等学会了再找根树枝临摹汉字。”他洋洋得意,“我认识两百个汉字,是羊里最多的。”
“学会后就能读了。”
横滨的贫民窟根本没有学校,流浪儿童中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二十,羊里的孩子都认识平假名与片假名,还托福于其中一人读过三年国小。
学会拼音与汉字后,中原中也迸发出了非凡的阅读兴趣,他从破烂堆中搜捡书本,无师自通学会了用词典的方法。
这也许是他最值得庆幸的选择之一——在那个人面前时,他常常这么想。
……
安和龙也喜欢向学的孩子。
吃过饭团、味增汤与筑前煮后,他开始给中原中也授课,内容是基础数学与文学精讲。
“白濑和柚杏今天不来吗?”头一次遇见中原中也时,他身边还跟了两个孩子,三人的黑化值高低不一,最低的是柚杏,只有7,中原中也是11,白濑的黑化值最高,有42。
先前上课三人都是一同出现的。
“他们……有别的事情做。”中也含糊不清地说,事实上不耐烦端坐的两人去打游戏了,他不好意思告诉安和龙也。出于某些不知名的心思,他也没阻止二人明目张胆的溜号。
安和老师是他遇见的最博学的人,男人身上有股微妙的气质,与贫民窟的其他大人不同。
龙也不置可否地转身拿书,中原中也打开旧书包,摊开字迹工整的笔记本。
文学内容由他精心挑选,新手保护期中他发现现实世界中的文学家在历史上不翼而飞,反而在这贫民窟中有一位名为中原中也的少年人。国木田独步的名字在网络上能查到,为某大学的数学在读生。检索一番后,只有“松尾芭蕉”之类的俳句家为漏网之鱼,今天讲的就是芭蕉的俳句。
“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龙也说,“是芭蕉《奥州小路》中的俳句,他在平泉写下这句话,平泉为平安京时代第二大都市,也是源义经的身死之所,市内到处都残留古战场的遗址,顺着义经堂前的石造小路行走,夹道皆是簇拥的紫藤花。”
他把学生时代去平泉瞻仰古战场遗址的经历说给中原中也听。
“这条俳句化用汉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他问,“中也君读过汉诗吗?”
“没、没有。”
中也抿着嘴唇,不想在敬重的老师面前承认自己的无知,可他说不出其他话,只好赧然地低下头,紧盯页面。
安和龙也拿出早准备好的诗集放在中原中也面前:“你可以回去看看,许多俳句都化用汉诗,平安京时代流传下的作品中也夹杂不少唐代的典故,增加汉学底蕴是深入钻研本国文学的基础。”
之后又详细讲源义经与弁庆的故事,说源义经曾为哥哥源赖朝打天下又遭背叛的过往。
“全心全意的付出不一定有所得,有时还会遭到背刺。”龙也意有所指。
【中原中也黑化值+1】
他抿抿嘴唇,不说话,表情有些阴郁。
就像没听见提示音,龙也接着问:“知道我为什么要说源义经吗?”
“因为他是历史上家喻户晓的人物,众多传奇的源头?”
“不单如此。”安和龙也颔首,“他拥有坎坷的身世、高强的武艺、聪慧的头脑,在我眼中,中也与他有太多相似之处。”
他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年,赭红色的发丝遮掩住小巧的耳畔,红痕若隐若现,映透薄薄一层皮肤,中原中也总爱故作严肃,他嘴唇紧抿,却总忍不住上扬划出道弯月。
“哎?!”
啊,脸都红了。
“你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之一,中也。”
“仁义、忠勇、诚信、守礼。”他轻声说,“像株废墟上开出的正义之花。”
“我希望你能保持本心,更加精进,拥有源义经般的谋略,还有与他截然不同的光辉未来。”
【中原中也好感度+10】
连手指尖儿都发红地打着颤,掌心的汗水几乎能濡湿尚未干涸的字迹,毫无表留的夸赞听得人头晕目眩。
他第一次知道,有人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善意的期待。
……
给中原中也讲课花了一个多小时,游戏中的时间与现实时间保持同步,龙也想今天进度也推得挺多,就熄灯下线。
眼下是日本时间晚上九点,他有晚间锻炼的习惯,铺开瑜伽垫开电视听今天的新闻复播。
新闻台是东京本地的频道,除国际大事,报道范围最多涵盖附近的横滨、神奈川、琦玉县,横滨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与宽松的政策,经济排名第一。
龙也边锻炼背部边听报道,不多时,柔韧的肌理上遍布层薄汗。
“美国知名企业家、组合的首席股东弗朗西斯先生访问横滨,白鲸号飞艇悬停于东京湾上空,引得数千市民前去围观……”
做完三组俯卧撑后,手机铃发出叮玲玲的响声,捞过来一看,是通越洋电话。
“你好,这里是安和。”
“龙也!”外国人再撸直舌头说日语都很奇怪,好在对方只坚持喊了他名字就切换成了熟悉的意大利语,“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托阿姨的福,还不错。”
意大利是下午三四点。
打电话来的是他母亲的妹妹,安和龙也的父母在他初中时出车祸去世,他的母亲是意大利人,父亲是日本人,龙也继承了亚洲人的黑发黑眼,身材较本国人更为高大,五官也有混血儿硬朗的线条。
母亲死后,龙也与阿姨的联系较为频繁,对方是热情的意大利美人,对他关怀备至,青少年时代的寒暑假都会去意大利过,直到他成年后,联系才变少。
聊完最近的生活与工作状况后,阿姨切入正题,原来是说龙也的表弟白兰.杰索的事。
白兰.杰索是阿姨唯一的儿子,她在西西里嫁给了一名帮派成员,这不是什么大事,西西里遍地黑帮,只要生活顺遂、幸福美满,就足够了。
“白兰的学校正好在放复活节假,这孩子非说要到日本做文化考察作业,能不能帮我照看他一阵子?”
文化考察常选如庞贝古城、比萨大教堂之类的名胜,日本九州的古城、京都的清水寺等都很不错,安和龙也想到部分欧洲人对日本的文化迷恋,东京街头一年四季都能遇见深目高鼻的洋人。
龙也自然满口答应说:“没问题,交给我吧。”
“那我等会儿将机票信息发给你,拜托你了,龙也。”
机票信息很快传输到龙也的手机上,杰索阿姨的动作,不,应该说白兰买票买得很早,三天后就降落成田机场,他最近没特殊安排,可以驱车接表弟。
龙也与他相差十多岁,当龙也父母出事时白兰还是个小豆丁,硬要说有什么深刻印象,就是他嗜甜如命,六岁那年因吃了太多的棉花糖而生四颗蛀牙。
应该是个好孩子,吧?
……
龙也是下线了没错,可游戏里的时间还在继续。
白濑带着柚杏在巷道间穿梭,回首只见朦胧的黑暗,过去,住户会在狭窄的棚屋中点一樽橘灯,像夏日蝉鸣回荡夜晚的点滴萤火。
最近不仅无人点灯,太阳下山后敢出门的人都变少了。
柚杏有些畏惧:“我们回去吧,上周安惠美就撞见了黑道的交易被灭口了。”
“哈?说要打游戏的是你,想回去的也是你。”白濑没有退缩的念头,“马上就到,河对岸的仓库区开了家新的电动屋。”
柚杏想拽住他的衣摆,可人走得太快了,竟然没捞着:“仔细想想,跟中也一起去上课也不错,安和老师说会做筑前煮,不比干面包好吃?”
白濑更加烦躁,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你不是最讨厌读书吗,更何况——”他拖长音,“那家伙只在乎中也而已,明明他的拼音还是我教的,学习竟然比不过,啊啊,万能的中原中也,好学的中原中也,强大的中原中也。”
“中也真好运啊,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切。”
柚杏默不作声地走过连接河畔两岸的桥,她似乎触到了白濑埋藏在心底腐烂生疮的情感,又因畏惧而不敢挑开疮口,使其暴露在空气中。
电动屋开得很大,闪烁的霓虹灯照片照亮三分之一段河道,白濑来过两次,熟门熟路地换了游戏币,再把柚杏领到跳舞机那。
跳舞机收录的都是热歌,最近的流行趋势是日式古典乐混合电音,白濑从中分辨出才学过的三味线声。
白濑的单侧眉头发皱,酝酿半天也只切了一声。他重重地踩着节奏,像在宣泄狂躁的情感,红蓝光映在他缺乏表情的脸上。
中也那个蠢货,现在正在安和面前傻笑吧?
从初见时他就明白,那个男人与他们在两个世界。
白濑想,自己是下水道的老鼠,安和身上披着一层耀阳。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费时间。”白濑冷冰冰地说,肆意上扬的嘴角满是嘲讽,“还是说你想要羊的庇护?讨好中也一人就够了。”
安和龙也蹲下身,平视白濑,声音温和:“我从没那么想过。”
“一切在你身上花的时间都是值得的,白濑君。”
他的全名是白濑哲,但很少有人能直接用名字称呼他,白濑排斥名字背后代表的亲密关系。
“我始终认为,你能摆脱泥淖里的一切,成为更好的人。”
他的眼神是白濑看不透的深潭。
【白濑哲好感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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