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包里, 放着一把黑色的能容纳三人的大伞。
但此时, 他对着教室里的少女,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还一脸天真地问道:“你带伞了吗?”
“算你运气好。”
夏昔昔对他的心思毫不知晓,还有几分小得意地朝他晃晃手里的粉色雨伞, “我正好带了。”
两人下楼时, 雨已经变大,之前等在教学楼口的人早就走了,大雨被风吹进楼道里,地上湿了一大片。
“怎么突然下这么大了?”夏昔昔一边嘀咕,一边苦恼地看着手上的伞。
不知道席昼是怎么想的, 家里那么多伞,他偏偏给她拿了一把小巧精致, 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伞。别说跟人一起打着走, 就算自己撑着,也够呛。
要不再等等, 说不定雨会小些。
“好像没有停的样子。”少年说。
“你也这样想啊。”夏昔昔抬头看了眼天,乌云密布,不像是阵雨, “那赶紧回去好了。”
她将伞撑到贺新头上:“走吧。”
贺新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她得将胳膊举得高一些才能够得着。这样举伞虽然辛苦, 但在她看来不算什么,完全没有想到可以将伞交给身边的少年。
两人走了两步,一阵邪风刮来, 她猝不及防手一歪,伞柄撞到少年的头。
“不好意思。”她连忙将伞扶正,这次更加小心。
但这风却像是和她作对一般,又是猛然吹来,少年的头再次受到重击。声音还格外清脆,一听就很结实的一下。
“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夏昔昔担忧地看向少年,这头可是拿过各种奖项的金贵头,被她磕坏了怎么办?
“没事吧?”
她想看看少年被撞的额头,风却又大了起来,伞被吹得东倒西歪,她急忙去扶,少年却先她一步将伞扶住,微微一笑:“这样就好了。”
伞是被扶住了,但夏昔昔看了一眼少年扶住伞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关键是,有一半盖在她的指尖。
触碰的地方仿佛被火点燃,她心跳突然加速。
“要不你举着吧。”
夏昔昔连忙将手抽出,整个人却还像置身火热之中,难以冷静。她这才发现,两人挤在小伞下,肩膀处相接,透着被雨淋湿的薄薄衬衣,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炙热的体温。
甚至,她还能闻到少年身上清淡好闻的香味,仿佛夏日玻璃碗中的柠檬,清新美好。
太近了,他们靠得也太近了。
她忍不住往旁边偏了偏。
挟着冷雨的风吹来,夏昔昔感觉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她终于从刚刚那奇怪的氛围中缓过神:“对了,刚刚——”
她回头正要与少年谈论之前的论题时,却发现少年一直保持着与她的距离,但为了让她不被雨淋着,他一直默不作声地将伞偏向她这边。而他的大半个身子,全都淋湿了。
“你做什么呢?”她赶紧将伞往少年那边偏了偏,“都打湿了。”
“可是这样的话,你就会淋湿的。”少年固执地将伞继续偏到她这边。
夏昔昔看了看他湿透的身体,看看两人之间隔着的小段距离,又看看偏向自己这边的雨伞,叹了口气:“隔近一点就好。”
她往少年那边靠了靠,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少年终于将伞移了移。
可还是不够,他的肩膀处还是淋着雨。
夏昔昔又往他那边移了移,可是一靠近,少年身上的淡然清香变得清晰,她想要往旁边移开。
少年的手却搭上她的肩膀,温暖的掌心将她扣住:“这样两个人就淋不着了。”
他垂头看着他,明亮澄澈的眸子里带着盈盈笑意,单纯又坦然。那一瞬间,夏昔昔甚至觉得,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果然,身为成年人的她思想过于肮脏。
人家只是想好好打伞而已,她在别扭什么?
¥
回到宿舍后,周若若还没回来,夏昔昔先洗澡换了身衣服,刚坐下就收到贺新发来的短信:记得多喝热水。
她笑了笑,回复了一句,便开始重新将之前的论文修了一遍,之前已经修过逻辑,现在主要是改一下遣词用句。
大概八点左右,走廊里传来席露骄纵尖锐的的声音。
“笨手笨脚的,都将我衣服弄脏了!”
“你说你做得了什么?算了,滚开了!”
“今天晚上快点给我将东西弄好!”
“砰”的一声,对面的门发出巨响,过了一会儿,门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门被打开,周若若进来了。
夏昔昔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紧抿着嘴,可怜兮兮的样子,似乎没料到夏昔昔会在房间,她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夏昔昔淡淡地移开目光,重新刷起题来。
房间里安静无声,除了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只有笔在纸上刷刷写过的声音。十一点,宿舍熄灯,夏昔昔洗漱好上床睡觉。
周若若那边还亮着手机灯,她仍在趴在桌上写着作业。
夏昔昔觉得奇怪,周若若的口语虽然一般,但她笔试部分是非常优秀的,以她的水平,这个作业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写完,怎么会需要这么久?
但这不是她该问的事情,翻了个身,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因为睡眠浅,她醒了好几次,每次抬头都能看到旁边桌子上亮着的灯。后来她再次醒来时,旁边桌子上的灯关了,不知道周若若是什么时候洗漱的,她竟然没被吵醒。
等第二天天刚亮,夏昔昔便醒了,她睡眠时间短,昨晚睡得早,醒得也自然早一点。刚从床上坐起来,她便看到趴在桌子上的小姑娘。
为了不吵到她,对方没有洗漱,难怪她昨天晚上没听到动静。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两三个小时,她起身走到周若若身边,拍了拍她:“去床上睡吧。”
小姑娘睡眼惺忪,眼睛红红的,愣愣地看了她两秒,点点头,站起身爬到上面的床铺。
夏昔昔目光落在周若若做的作业上面,因为是摊开的,她一眼便扫到了上面的内容,奇怪的是,明明只用交一份作业,她的桌子上,却摆着两份,字迹相同,主题和行文风格却是不一样。
想到昨天席露在门口喊的话,夏昔昔突然有了一种猜测,这种猜测在上课时得到证实——
上课所有人演讲昨天的选题,席露虽然作为旁听,但也被老师叫了上去。当她在台上发表演讲时,夏昔昔恍然明白,这和她在周若若的作业本上看到的内容一模一样。
所以说,周若若不仅受席露的欺负,还在帮她做作业?只是独独这一次,还是以前也这样做过?
“席露这份稿子真厉害啊!”
“演讲也很精彩啊,这一直就是她的强项,一点都不怯场!”
“本来就是能进竞赛的水平,不过是一时考差了而已。”
“全场最佳啊!”
……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夏昔昔也扬起嘴角,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如果以前也这样做过,她倒是找到对付席露的办法了。
“下一个,夏昔昔。”老师在台上喊道。
¥
经历了前面一场长时间且精彩的演讲,大家的精神稍稍有些涣散,有的开始交头接耳。但当夏昔昔站在台上时,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回到了她身上。
不用穿校服,今天她穿的是一件黄色长裙,配上白色外套,马尾高束,显得格外青春明艳,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感觉她今天又好看了一些?”
“就看这张脸我就想给她满分了。”
“真的太好看了。”
……
台下议论纷纷,席露翻了个白眼,就算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有她那样精彩的表演在前,夏昔昔也只能靠一张脸来撑场面。
她知道夏昔昔的控场能力和口语是不错,但那又怎样,她经历了那么多实战,最是清楚怎么吸引大家的注意,也最清楚怎么表达自己的观点渲染气氛,她夏昔昔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土包子,凭什么跟她比?
“嘤——”
话筒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瞬间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开始演讲。”台上的少女扫了一下众人,淡然笑道。
席露不禁皱眉,是她小看夏昔昔了?
现在很多人精神涣散,包括老师,也有些疲惫,这对现在演讲的人是非常不利的。夏昔昔居然懂得用尖锐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来,让她成为焦点。
土包子怎么懂这些?
还没来得及细想,席露的注意力就被台上的人吸引了。
她参加过无数场辩论和演讲比赛,见过许多厉害的人,但像夏昔昔这种惊人的表现能力她是第一次看到。
她以为上次夏昔昔在台上指责黎老师已经是超长发挥,但现在,她竟然比之前更有气势,举手投足都牵动人心,让人为她着迷。
直到十几分钟的演讲结束,席露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演讲?这明明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真才是真的全场最佳!”
“爱了爱了,她每天都能给我带来好多惊喜啊!”
“一中居然有这样的人才,太厉害了!”
“恐怕今年的第一要易主了。”
……
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席露卷在欢呼雀跃声中,只觉得与讲台上的少女之间,像是隔了一条无法横越的深渊。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但却在体验刚刚的演讲之后,她竟会生出无力和自我怀疑的感觉。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追赶上夏昔昔。
这个事实让她气恼不已,她想,如果周若若再将稿子写得好一点,她说不定能赢的!
演讲结束后,不出意料,夏昔昔赢得全场最佳,再次得到最高分。
给他们上课的老师甚至来问她要不要参加过段时间的新希望英语竞赛,夏昔昔以还要参加数学竞赛拒绝了老师,老师一脸惋惜的样子。
“如果你来,肯定能得第一。”
那是毫不犹豫的口气。
席露在旁边捏紧拳头,明明她在说参加新希望英语竞赛时,老师也只是说:“你经验丰富,肯定能得奖。”
显而易见的区别。
“这里有我的联系方式,你要改变了想法,就跟我说。”老师又递给夏昔昔一张字条。
席露的自尊心受到打击,她不是个会自我反省的人,而是将所有的原因归到周若若身上。
“为什么不好好给我写稿子?你那稿子写的什么东西?”
等所有人都走后,她将周若若拦在教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简直让人丢人,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早上来居然还迟到了,要不是我记忆好,上台就得丢人。”
“我已经尽力了,真的。”周若若小声解释,“昨天晚上我写到凌晨……”
“你写到凌晨是你能力不够,怎么,还来炫耀啊?就这种稿子,还写到凌晨,怎么就跟夏昔昔的差那么远?”
“她很厉害,而且我不止写一个人的稿子……”
“那就将精力全都放在我的稿子上面!拿我那么多钱,你总要做点事的!”
“但我要参加竞赛的……”
“你说什么?我给你钱就是让你这样跟我作对的?比不上人家夏昔昔就拿时间去堆,去多写!不要给我找借口了!”席露说到气恼处,猛地将手中的资料砸向周若若,“今天的课外练习给我好好写!要是再比不上夏昔昔,看我怎么教训你!”
周若若还想辩解,桌子上的手机亮起来了,是妹妹学校打来的,她这才发现手机里好有几个未接来电。
“我接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的老师语气不善:“怎么这么晚了都没见家长过来?说好今天审核的!电话也打不通!你们怎么搞的?”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赶紧叫人来接周小水回家!这里就剩她一个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联系。”
挂了电话,周若若拨通她爸爸的电话,但打了好几遍却一直没有人接,看来又喝醉了。她现在不能离开培训基地,只有给隔壁邻居打了电话。
邻居阿姨答应去学校接人后,她才松了口气。
挂掉电话,席露已经走了,地上满是她扔的资料,周若若弯下身捡资料,起身时一不小心撞到桌子。她跌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头疼得厉害,她突然埋头在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
夏昔昔去食堂吃完饭后,想起还有资料放在了教室。她和贺新分开,独自回了一趟教室。刚走近,她便听到里面传来嚎啕哭声。
隔着玻璃,她能看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少女。
周若若一向内敛,即使被席露欺负得特别凶,被家暴,她也能忍住。现在却在教室里哭成这样,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夏昔昔在门外静静地等了一会,看到两个外国语中学的学生朝着这边走来,她连忙走过去将她们拦住。
“怎么了?”
“我们有资料掉在教室了。”
“教室门已经关了,你们要哪份资料,我看我那里有没有。”
“就是昨天下午发的。”两个女生本来就挺喜欢夏昔昔,但却不敢和她说话,见她这么热情,左右与她勾着肩膀,“讲语法那个。”
“我宿舍有,直接拿给你们吧。”
“好啊。”
两人说着,与夏昔昔一起离开了。
夏昔昔将资料给两人后,待在宿舍做明天要交的作业。
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周若若也回来了。她低着头走近房间,夏昔昔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也没抬头看她,她稍稍送了口气。
刚刚没克制住哭了一会,现在眼睛红得十分明显。不过现在也不是在意眼睛的时候,她得先将明天的作业完成,然后再给席露好好磨一份作业出来。
等她将自己那份写完时,都已经十点,夏昔昔那边已经开始准备洗漱了。
她伸了个懒腰,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夏昔昔洗漱完后,一出来便看到周若若脸色惨白的模样,她双手颤抖着不停地拨动一个号码,但却一直是忙音,没人接听。
她茫然若失地看了夏昔昔一眼,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惶恐和忧伤。她动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而是直接站了起来,跑向隔壁宿舍。
¥
“席露,席露!”周若若大声喊着,手也不停地锤着门。
“怎么了?”席露不满地过来开门,脸上还贴着面膜,但也能明显看出她的不满,“叫魂呢大晚上的!”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到老师,我联系不到他们,我现在要立马出去。”
“你说什么鬼话呢!”席露皱眉,“集训期间怎么能出去?而且还是这个时候。”
“求求你了,求求你帮我联系一下他们吧,我现在必须得出去,我不出去,妹妹会没命的!”她眼泪不住地留下,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
从刚刚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她便一直在抖。
电话是邻居阿姨打来的,说她妹妹小水突然吐血起来,不知道什么情况,现在又联系不上她爸爸,已经打了120.
“若若啊,你赶紧回来吧,小水情况很不好。”邻居阿姨说。
“瞎说什么呢?你作业给我写了没?别跟我扯些别的,赶紧去写作业。”席露一把推开周若若,“没事别来烦我!”
周若若往后趔趄两步,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了。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不行,她不能总麻烦夏昔昔。
但她也不能留在这里,她得出去,得去见她的妹妹。
周若若眼神突然坚定起来,握着手机,直冲冲地朝外跑去。
夏昔昔听到外面吵嚷的声音,刚推开门,就见周若若穿着拖鞋,飞快地往外跑去。
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敢。
¥
周若若是从翻墙跑出来的,她直接拦了辆的士,赶到了医院。医院明晃晃的灯刺眼得很,她问到急诊室的位置,慌忙跑了过去。
许阿姨正在手术室门口等待,见到她跑过来,有些惊讶。小姑娘穿着拖鞋,衣服上满是泥灰,狼狈不堪。
“若若,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许阿姨,小水怎么样了?”周若若顾不得回答,连忙问道。
“还在做手术……是被打伤的。”
周若若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
“你没事吧?”
“没事,”周若若稳住情绪,“阿姨,辛苦你了,你先回去,这里由我守着就好。”
阿姨有些担心,这对小姑娘实在可怜,原本是那么幸福的家庭,但却被一场车祸改变了。自从她们母亲去世后,父亲常年酗酒,对她们非打即骂。
一开始,隔壁左右的邻居还出来管一下,但每次管了之后,孩子被打得更厉害,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了。但没想到,孩子竟然会被打进医院。
一想到小水瘦弱身体上的伤痕,她不住摇头:“造孽啊。”
阿姨叹了口气,电话响了起来,是家里的孩子催她了。
“那我先回去了。”
等阿姨走后,走廊上只有周若若一人,她直直地站在那里,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医生终于出来。小水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但情况不容乐观,现在只能放在重症室观察,不允许任何人进去陪同。
周若若也只在她被推往重症室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那么乖的小孩,躺在病床上,脆弱又可怜。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如果不是她,小水不会被打成这样的。是她对那个男人抱有幻想,以为他总有一天会从悲伤中走出来,他们能重新过上新生活的。
但现在,他不仅对自己动手,连小水也不放过。
这么多年,小水是她唯一的底线。为了小水,她能够放弃英语竞赛的各种奖,甘愿当席露背后的枪手。为了小水,就算被那个男人打得浑身是伤,她也能笑着安慰小水没事。为了小水,她在这压抑黑暗的日子里,能够继续走下去。
然而,她唯一的光和希望要消失了。
看到小水躺在病床上的那一瞬间,周若若感觉似乎要失去了她。
她恐慌,害怕,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太累了,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好想有个人来帮帮她,能将她从这片沼泽地里拉出来,她拼命地想伸出手,想寻求一个能救她的人。谁能来帮帮她?
“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在意,别人能帮她到什么时候?”
她耳边突然响起少女清脆笃定的声音,如当头棒喝一般,周若若清醒过来。为什么要依赖别人?这是她的事,是她造成的结果,得由她负责解决。
她不改变,什么都不会变!
周若若站了起来,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心里有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席露终于要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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