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保康的表情是明显被吓到, 他的兄弟姐妹们都看过来, 周培公发现快乐大师、皇子公主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小脚选美大赛,就简单说了说。

    “从北宋开始,据说是南唐后主李煜喜欢的一个舞姬缠足, 缠足就有了开头。南宋以降, 女子裹小脚成为社会主流事件;元朝时期,女子不裹脚是异端,到现在, 在有些地方女子不裹脚基本上嫁不出去。”

    “小脚选美大赛,起源于前朝,说是在北方省份尤其风靡, 其实四川江苏等南方之地也兴盛得很,甚至更甚。在北方每年的六月六,或元霄节, 庙会、集市之上, 士女云集,有裁判和主办人开始比赛,那是真热闹……”

    保康听得呆住。

    他进京的时候路过大同,路上并没有看见多少裹脚女子,原来是大同女子的裹脚在北方享有盛誉——她们的脚裹的太小, 裹的“太好”,不大好出门最好只在家里安逸地养着,所以街上看不到几个。

    保康想象不出来裹脚怎么裹,本不想去烦恼, 而且女子的脚在这个时代,那是类比胸部一样讲究“贞节”的部位,他想想也是不应该。可是那脚那么小,看着就特吓人——

    皇后娘娘对儿子笑,保康立即跑到额涅的怀里,一脸庆幸和后怕——幸好他额涅和姐姐妹妹们不裹脚。

    几位公主也一脸的庆幸和后怕,大公主首先问出来:“当今太皇太后和皇上不是几次三番下令禁止女子裹脚吗?”

    周培公就嘿嘿笑不说话。

    太子突然开口:“我知道。汤大人之前在地方上任的时候,发现那个地方的女子不裹脚,就鼓励他们裹脚。”

    保康从他额涅怀里抬头,一脸不敢置信:“汤大人不是一直很清正爱民吗二哥?他儿子收了乡民一只母鸡他就当堂训子,给那户人家送去银子,他怎么会让当地女子裹脚?”

    太子眉心紧皱,他还真没想过理由。

    大阿哥更迷糊:“裹脚和清正爱民,没有关系?”

    三公主当即反驳:“裹脚痛痛。书上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伤’,如何能故意折断脚拄拐杖?”

    胤禛也附和:“女子也大清子民。做地方官,女子也是民。”

    说着话,他看向周培公,刹那间一伙儿孩子都看向周培公。

    周培公苦笑连连:“小祖宗们,周培公真没有让五台县的女子裹脚。你看我们这五台县,女子都能上学,骑马打猎,放牧耕种……耍起来刀枪比男子还泼辣……”

    “辣”字的音儿刚落,二公主突然插了一句:“不是泼辣,是勇敢,巴图鲁。”

    小小的生气的模样。

    周培公:“……”赶紧哄着。

    “是是是,巴图鲁。二姑娘说得对。”

    二公主昂首挺胸,骄傲。

    其他三位姐妹一起看向二公主,也骄傲。皇后娘娘笑得欣赏,保康也笑得欣赏,几位皇子看向滑头的周培公,都在心里默念“就是泼辣”,但都不敢说出来。

    一家人一起继续逛县城。“裹脚”这个话题就变成小小的一个插曲,都没放下心上,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南方亲自参与一场赛脚会,也就是小脚选美,受到的冲击直接击毁他们的三观。

    皇后娘娘领着孩子们去看新学院的路上,四公主趴在窗户口一眼看到一位貌似是裹脚的外地女子,那个脚很小,她立即示意姐姐妹妹们来看。

    她的脚很小,很小,顶多巴掌大,不对,巴掌大也没有——这位女子是大约三四十岁,可她的脚比四公主的脚还小,四位公主都看得咋舌。

    紧梆梆的好似一对中秋小粽子,偏偏绣鞋上还没有其他花饰,看得特清晰。皇后娘娘发现公主们害怕,定身看一眼后赶紧哄着:“你们看她走路,虽然年龄大了身体重,但走路如同水上漂,也可能是她天生脚小。”

    “裹脚后也不是不能走路。端看个人,和个人体质有关。你们看京城里头也有裹脚的女子,可有拄拐杖的?”

    公主们都点头。

    好像,确实如此?

    不管怎么说,她们看到这位女子后安心很多。

    皇后娘娘因为她们的模样笑出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另一辆马车里,保康他们也看到了这位裹脚女子,都吓得脸发白。

    无他,这脚太小了。

    可他们吓得够呛,骑马跟着的周培公却大为“惊艳”,还颇为可惜地琢磨这位夫人的容貌气度,特别是那双玲珑娇小的小脚。

    这双脚,不论形、态、还是神、脚上功夫……那绝对是一顶一的好。他心里揣度脚的主人家境崩塌被迫抛头露面的可能,脑袋里幻象这么一双小脚穿上精致的绣花鞋,绣花罗裙从光可照人的地面上飘过,脚尖忽然露出忽然藏起,逗人眼馋……

    “县令、县令、县令!”最后一声特大声儿,终于把满脸梦幻双眼逐渐痴呆的周县令喊醒。

    周培公对一脸惊诧的侍卫轻轻摇头笑——这些人啊,他们哪里知道小脚的好处?

    周培公打马来到皇子们的马车边,看着他们的模样,心里一突,他当然不能告诉皇阿哥们,这脚之所以这么小,那是有些地方父母一心要女儿嫁一个好人家,两三岁就给裹脚。

    “脚啊,有人天生脚大,有人天生脚小。可能那位夫人天生脚特小,一裹裹,就更小了。你们看她走路,飘飘的,一点儿也不费力的样子。”

    “真的,周培公不骗人。那裹脚拄拐杖的,估计是没裹好发炎了。真的……”

    周培公因为刚刚实话实说的“失误”尽力瞄补,保康疑惑地看他一眼,吓得他心肝儿乱颤。

    好在马上到了新学院,皇子公主们面对新学院里的当地学生,男女都有,他们瞬间满血复活。

    喜欢,喜欢,超级喜欢。

    四公主眼巴巴地拉着保康哥哥的手:“保康哥哥、小四和你们一起学习啊。”

    保康自然是答应:“等上书房建好,我们去问汗阿玛。”

    四公主立马高兴地欢呼:“谢谢保康哥哥。”

    保康瞧着小妹妹欢乐的模样,也高兴:“妹妹还……”

    太子一把拉住“口无遮拦”的保康弟弟:“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进去看看。”

    保康本想说“妹妹还想要什么,只管说来。”听了他太子哥哥的话一笑而过,跟着周县令去一众甲班课室听一听。

    开蒙班、准备考科举的大班、不准备考科举的技艺班、还有那女子刺绣版、编织班……一个个班级看下来,看得所有人惊讶不已。皇后娘娘惊讶,皇子们惊讶,公主们也惊讶。

    周培公和皇子公主们讲解,保康抽空去看望自己的小伙伴们。

    一番热情的拥抱后,保康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家人很好,相处得好。鸿德格和潘云在外地也很好,有了专门的老师教导,这次就没有回来。不过他们都托我给你们稍了信件来。”

    从腰带上的莲花补丁里摸出来两封信件递过去……

    几个孩子发现快乐大师的神色变化,一起表情严肃:“快乐大师,请讲。”

    就见快乐大师郑重点头郑重说道:“快乐大师的额涅来了,你们要不要去见一见?”

    …………

    那是当然!

    快乐大师特开心地领着他的小伙伴去见他额涅,快乐大师今儿一天见到人,但凡是认识的,都隆重介绍说:“我额涅来了。”

    特骄傲的模样特愉快地告诉所有人——快乐大师的额涅来五台山了。

    小儿赤子之心,一天下来看得皇后心里一阵阵地难过,酸酸涩涩,又哭又笑。

    等到皇子公主们看完新学院,又去看了那所慈幼院,一个个的,都两眼发光。

    这个说“女孩子也可以进学,八旗女孩子也要进学。”那个说“技艺的学问原来也这么大。”还有的惊讶于“女孩子怎么可以扔弃?”惊讶于当地孩子学习的热情。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热情?

    久旱逢甘霖?好像也不对,但确实就是夏天里干渴的小苗儿终于遇到水一样,珍惜、感恩,如饥似渴。

    这对他们的触动很大。

    皇子公主们都在思考,皇后娘娘也在思考,保康自己琢磨一件疏漏的事儿,也没说话。

    晚上临天黑前,一行人回来山上,孩子们的心思变化快,不知怎么的又变得开心起来,师祖、皇上、大喇嘛等等人瞧着他们脸上的欢喜,也都笑得欢喜。

    月牙儿弯弯,繁星眨眼。快乐大师被他师祖哄着睡着,一夜好眠。来到五台山的第三天,他一大早起来后被他汗阿玛拎着读者写大字做功课,终于想起他的大事儿。

    课间休息的时候,快乐大师神神秘秘地问。

    “大哥、太子哥哥,你们可有注意到更好的保存食物的方法?可以让人在海上吃到相对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保康的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两位哥哥,那意思很明白,我要扩建水师,可人若长时间生活在船上,长期吃不上新鲜的蔬菜、水果等食品就会患病,有的还会患严重到威胁生命的病症,必须想办法。

    大阿哥和太子:“……”

    他们连保康弟弟的“意思”都没看明白。

    其他的皇子也不明白。

    保康:“……”

    “人要食用五谷杂粮,但长期生活在船上的船员没有这个条件,而且海上潮气大,食物非常容易变质。”

    大阿哥和太子恍然大悟。

    “这个很早以前就有办法,在船上自己发豆芽吃。”大阿哥如是说到。

    “光发豆芽不够。”保康实话实说。

    太子:“……”

    “待会儿问问汗阿玛和大人们。”

    皇上:“……”运气、运气、再运气。

    有玩乐的,一起跑了。有事情的时候,就想起来汗阿玛。

    亲亲汗阿玛表示,他很“矜持”,然而,几个小孩子一起看向他们的汗阿玛,眼巴巴的小眼神儿,特期待,特信任。

    皇上:“……”

    皇上清清嗓子,端着一派“汗阿玛”的风度:“最早的农书《齐民要术》就有这样的记载:‘先将家畜肉切成块,加入盐与麦面拌匀,和讫,内瓷中密泥封头。’”

    “这样就可以吃到大致新鲜的肉和蔬菜。至于可以保存多久,看密封的技艺。宋朝时期海贸发达,其造船技艺也发达,其中有一个密封舱的技艺,可惜现在失传了。据说在密封仓里,粮食保存三四个月也不坏。”

    保康大眼睛闪闪发亮。

    他汗阿玛的话综合起来,那不就是后世的罐头和真空包装?美味的黄桃罐头、牛肉罐头,还有那每天都离不开的零脂肪鲜得味金枪鱼罐头……

    保康赶紧刹住一腔思念之情,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汗阿玛的衣襟:“汗阿玛,你帮忙悬赏天下有才之人,好不好?”

    “或者吩咐工部的人研究一种罐子,或者一种储存方法,可以保存牛肉、鱼肉、蔬果很久,半年以上,一年以上。”

    皇上乐了,故意板着脸说道:“哦。我们的快乐大师,准备出多少金子悬赏?”

    保康:“……”他真不知道该出多少。

    “五百两金子?”

    “四百两金子?”

    “……三百两金子?”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再朝下他真的不敢说了。皇上轻轻摇头,看向其他的儿子们。

    保清、保成、胤祉、胤禛、胤祺:“……”我们也不知道啊。

    皇上笑得一脸“教导”:“出悬赏,既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要正正好。这个‘正正好’,不是根据你的需要多大来出,而是根据匠人的需要多大,当前的金银购买力。”

    “五百两金子,那天下人还不知道怎么疯狂,怎么乱猜。目前的金银兑换大致是一比十,但一百两金子和一千两银子大不一样。一个小小的罐子保存食物……两千两银子已是高了,尚可接受。”

    保康:“……”那是一项发明啊,一项大发明!只两千两银子就正好,他怎么也无法理解。

    然而其他的哥哥弟弟们齐齐受教:“谢汗阿玛教诲。”

    皇上点头,问嘴巴张的老大的熊儿子:“保康不明白?”

    保康愣愣地点头。

    皇上默默熊儿子的光脑门,缓缓解释:“你啊,喜欢技艺,认为技艺很好,认为匠人应该获得更多的报酬,这本没有错儿。”

    “汗阿玛也知道技艺很好,军用火器更是国家必须。可这个世界,那就是‘士农工商’。悬赏一个密封技艺,只让工部发个小告示即可,两千两银子,已经是最大的限度。”

    保康:“……”

    此事解决,可保康受到小小的打击,抓耳挠腮地犯愁。

    这个时代,人人都说匠艺是奇淫巧技,人人看不起匠人。可就是这个他们看不起的匠艺,最后几乎打得华夏亡国灭族。

    满朝堂都是读者四书五经科举出来的文官,有用处,怎么没有用处?治理国家需要他们,稳定社稷需要他们,可,这个国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它可以更好,它应该更好。

    阿弥陀佛。

    即使是后世,华夏的技艺也不是世界顶级,男儿当自强,一步步做到更好。保康想“明白”振作起来,下午听到姐姐妹妹们和他们的汗阿玛说起五台县的女学,兴致勃勃地逃学旁听。

    “我只担心,不好好培养八旗女子,她们将来也会裹脚。”皇后娘娘如是说到。

    太皇太后叹气:“不让汉家女子裹脚……不管怎么禁止都没用。现在的风气,也就几个类似五台山这样的地方好一些,其他地方,那些农户娶媳妇也要小脚姑娘,嫁在农家的小脚女子如何操持家务?”

    皇太后也叹气:“不裹脚就嫁不出去。我听说,在大同,有满藏的大家姑娘也裹脚,还给取一个名儿,裹刀条,说是修脚型。可能,我们确实应该做点事情,至少,汉家以外的女子不能裹脚。”

    皇上为难。

    女子裹脚的事儿,前朝就特兴盛,一百年大乱也没消减。而这里面牵扯到的民族矛盾,政治意义,阶级矛盾……真的说不清楚。汉家人那句“男降女不降”虽然很没有道理,可不得不说活,喊中了一些汉家男子的心理。

    当然,皇上禁止汉家女子裹脚,也是为了更改汉民风俗的其中一项,这就是其中的悖论——就如同他要维护满蒙风俗一样,汉家人也要保护他们的风俗。

    众人都不说话,四位公主傻眼了。

    保康小小的着急:“太皇太后、皇太后、汗阿玛、额涅,我们在讨论女学,不是女子裹脚的事儿。”

    太皇太后、皇太后、汗阿玛、额涅一起看他,一起笑出来。

    “行。我们保康提出来,那就商议商议。可也不能着急,回去京城再说,好不好?”太皇太后哄着小胖娃娃。

    保康乐得眉眼弯弯:“谢谢太皇太后。”

    “保康知道‘男女有别’。那就和建设皇家匠艺学院一样,建成专业学院,八旗子弟,直接分成男学和女学。”

    这下子,一屋子长辈更乐了。

    四位公主不明白,但听着长辈们是答应女学的事儿了,都高兴,都特感激保康弟弟/哥哥,都一脸崇拜地看着保康弟弟/哥哥。

    皇上看看女儿们的模样,瞧着熊儿子那好似小狐狸摇尾巴的小样儿,当下烦恼顿消,故意笑道:“哎呀,原来我们的快乐大师主意打在这里。我就说明明在说女学,怎么又男女学院了?”

    “你说你自己不喜欢学习,还要让八旗男女老少都陪着你学习,讲道理吗?”

    保康不服,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汗阿玛,保康不是不喜欢学习。保康还小,正是玩乐的年纪。”

    皇上一噎。

    皇上若说“那你长大了那?”熊儿子肯定要说“劳逸结合”。皇上表示自己大度:“行——我们保康爱学习。”

    保康帮着在京八旗人争取到学习的计划,还小胜他汗阿玛半局,开开心心地来找他师祖表示他的“胜利”,师祖抱着小徒孙,好似看到他身后的小尾巴一摇一摇。

    师祖抱着小徒孙靠坐在一棵木兰花树下,听到小徒孙呱呱说话。

    “师祖,明年保康来五台山在春天来,满山的木兰花开,飘雪一样。”

    “师祖,保康种痘后胳膊有一个小小的疤痕,现在长没了。”

    “师祖,保康去拜祭孝陵,汗阿玛和额涅都答应将来和先皇一样,不放金银宝器做陪葬。”

    “师祖,汗阿玛要保康和太子哥哥一起学习,太子哥哥的老师好多,西洋老师和武学愔达很好,教导四书五经的老师们……保康只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四个大字‘理学正统’,他们教授的道道,保康坚决大声反对。”

    “……”

    “……”

    师祖微笑着,安静地倾听,一直到小徒孙说完,面对小徒孙一副小得意求表情的眼神儿,轻轻说道:“保康做得很好。”

    保康小自豪:“师祖,这都是保康应该做的。”顿了顿,小鼻子皱巴,似乎是不乐意说出来一样,“师祖,‘县令’虽然官味儿大,还是有点点爱护老百姓。就一点点,一点点。”

    说着话,他还伸出右手,用大拇指、食指比划多小的一点儿——师祖听懂了,看懂了,笑着抬手捏捏他的小耳朵。

    保康嘻嘻笑,将脑袋藏到师祖的怀里。

    夏日七月的中午,流火一般的热,菩萨顶上凉风习习,和煦的小风吹动树叶,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欢乐地歌唱,保康听着歌声,他也想歌唱。

    师祖将目光从蓝天白云上收回来,低头看一眼,轻轻说道:“保康的想法,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保康要知道,和世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师祖希望保康安康无忧,一生快乐。保康明白吗?”

    保康窝在师祖的怀里,一开始听愣住,后来听明白,直接抱着师祖不想动弹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模糊的一句,“师祖,保康明白。”

    小嗓门也无精打采。

    师祖还是笑:“保康真的明白?”

    保康:“……”直接和师祖耍赖。

    “师祖,保康真的明白。师祖,五台县外面的世界,好不一样。师祖,保康有点着急,保康眼见很多很多可以让大清国越来越好的事儿,想一口气都给改变,可这是汗阿玛是皇帝也没有办法做到的事儿。”

    “师祖,保康不想回京。”

    才回来五台山,他就开始担心和师祖分开的事儿。

    师祖微笑。

    但是保康除了醒悟他的“小小着急”之外,还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烦恼:“师祖,保康知道凡是都应该循序渐进。个人的力量在国家大势里,是那么的渺小。师祖,保康让姐姐妹妹一起学习,是不是不对?”

    “她们学习了,也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了。”

    师祖:“她们是公主。将来要远嫁蒙古。到了蒙古,她们就不单单是一个娇弱的公主,而是一个肩负满蒙友好和睦,担负边境安稳重任的人。”

    “保康做得没错儿。”

    师祖的语气格外肯定,保康放下心来,顽皮地笑:“师祖,我额涅也有了一点点变化。”

    “师祖,额涅的身体好了很多。汗阿玛还答应了保康,以后每年保康都带着额涅来一趟五台山休养。”

    师祖:“……”

    师祖已经看开,师祖只求小徒孙一生快乐,一生安康;其他的,能做到是最好,不能做到也不强求。

    师祖听着小徒孙心里眼里对京城的隐隐排斥,更为心疼。

    “师祖在和保康的汗阿玛商议一件事。等明天,出来结果了,和保康说。”

    保康一愣,随即‘乖乖’地点头:“师祖,是不是和保康有关?”

    “嗯。”

    “师祖——”保康心痒痒,现在就想知道。

    “嗯。”

    保康眼巴巴地等……

    师祖笑了:“午时了。保康在哪里午休?”

    保康:“……”

    保康窝到师祖的怀里大喊:“木兰无花,保康心里有花!”

    师祖微笑答应。

    因为快乐大师喜欢花,一年四季都少不了,菩萨顶的花越来越多。正值夏季,荷花摇曳,紫薇花海繁茂,蔷薇花娇艳、茉莉花高洁……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说他心里有花,要在过了花期的木兰花树下午休。

    大阿哥、太子、胤祉、胤禛、胤祺一下学就去花丛中找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哪知道被告知今儿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在木兰花树下午休。

    木兰花就木兰花。阿弥陀佛。保康弟弟/哥哥心里有花,他们也“心里有花”。

    五个孩子齐齐躺在保康和师祖的身边午休,四公主看着眼馋也挤过来。皇上不放心来到一看,好嘛,七个孩子。

    皇上也知道体验过来露天席地花丛中午休的美好,就不想再回去屋子里,尽管这里的屋宇式样建造的非常宜人舒适,可这里的屋外更为天然舒适。

    皇上摸摸鼻子,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

    下午的时候,大阿哥和太子、胤祉都去继续他们的学习。保康、四公主、胤禛、胤祺一起去后山玩水飘,玩斗草。

    “弄尘或斗草,尽日乐嬉嬉。”斗草又称斗百草,是民间广泛流行的一种游戏,大人们往往举行比赛,用草作比赛对象,或对花草名,或斗草的品种多寡,多则胜,兼具植物知识、文学知识之妙趣。小孩子们则以叶柄相勾,捏住相拽,断者为输,再换一叶相斗。

    四公主:“我们来‘武斗’。”

    胤禛:“我们来‘文斗’。”

    “武斗”:比试草茎的韧性,方法是草茎相交结,两人各持己端向后拉扯。以断者为负;“文斗”:各自采摘花草,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谁采的花草种类多,对仗的水平高,坚持到最后,谁便赢。

    四只眼睛一起瞪大,谁也不让谁,接着一起转头看向胤祺。胤祺:“……”

    胤祺看着四姐姐,看看胤禛哥哥,仔细思考,觉得那需要报花草名儿的玩法太累,鼓起勇气说道:“四姐姐、胤禛哥哥,‘武斗’好玩。”

    二比一,另外一个当事人——保康哥哥只顾蹲在地上和花草说话顾不得这一边,四公主立马笑得得意,胤禛板着脸答应下来:“行。‘武斗’就‘武斗’。”

    水流潺潺,太阳暖暖。

    一颗大柳树下,四公主和胤禛很快准备好他们的小草,姐弟两个东西对坐,两颗小草在他们的手里互交叉成“十”字状,各自用劲拉扯,小脸憋得通红;保康作为裁判站在他们的南面目不转睛;胤祺作为观众趴在他们的北面托腮观看。

    一阵风吹来,吹动四公主、胤禛、胤祺三搭子头梳起来的冲天辫,好不摇曳。吹动保康身上的红色僧服的衣角,好不飘逸。

    周围的花草树木、水儿鱼儿都好似感染他们紧张的气氛,万籁俱寂。保康就听到小草断裂发出的“啪啪”声。

    胤禛听不到,但他看到自己的小草上出现了裂痕,而四公主的小草身上光滑如初。

    胤禛着急,依旧端坐不动,却是满身、满脸、满心地将所有的信念和力量都汇聚到这颗小草上,面颊紧绷,全身紧绷。

    四公主本来因为看见胜利的曙光而目露欢喜,随即就发现胤禛弟弟的情绪变化,而胤禛弟弟手里的那颗小草好似真的,突然有了“韧性和勇气”一般。

    四公主也使力气,将自己必胜的信念灌注到自己的小草身上。

    时间好似静止,保康只听到巨大的两声“啪”“啪”声,两颗小草一起断掉。

    四公主和胤禛傻眼。

    胤祺也傻眼。

    保康眨巴眼睛,嘻嘻笑:“四妹妹和胤禛弟弟斗草,都为车前草且斗法公平,两颗车前草一起断裂,是为‘平局’。”

    “想知道为何两颗车前草一起断裂吗?”

    “想!”三道声音一起回答,这个时候反而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他们的小草为何会一起断裂,这一般是不可能的事儿。

    保康脸上的笑容加大:“草就是草。玩乐是玩乐。用草来玩乐,不是用草来一决胜负。你们对小小的小草赋予太多的希望和期待,它承受的压力多大,就承受不来了就断了。”

    四公主和胤禛一起低头看他们手里的小草,断掉的小草,心生痛惜。

    那架势,看在保康的眼里,用语言表述就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声音是沉痛的,表情是悔不当初的。

    保康绷住脸,坚决不让自己笑出来。胤祺隐隐约约明白保康哥哥的意思,明白四姐姐和胤禛哥哥的“痛苦”,吞吞吐吐地提议道:“小草死了……”

    小草死了,要埋葬吗?

    四公主和胤禛一起反应过来,看向他们的保康哥哥,保康:“……阿弥陀佛。死者为大,当入土为安。”

    四公主和胤禛重重点头,拿过两个小铲子撅着屁股挖坑,然后将他们断裂的小草郑重其事地放到里面,又表情“肃穆”地填土。

    胤祺看得懵懵懂懂,昏昏欲睡;保康看得欢喜,在心里连连点头。

    待两个小坟包做好,保康领着弟弟妹妹坐下来,默默念往生经给其超度。

    这个事儿对他们的心智影响满大,保康提议晚上抄写《地藏经》和《华严经》烧给两颗无辜的小草,四公主和胤禛都郑重答应下来,胤祺也答应。

    山上的哥哥姐姐们、长辈们、师祖、大喇嘛等等人晚食后得知,本来想说“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儿孙斗草来”,都——说不出来。

    想笑他们孩子气的天真吧,笑不出来——小草也是两个生命。人死后有坟墓,草为何不可以有?

    想笑他们的郑重其事、称得上“兴师动众”,也笑不出来——这样的错误,不光是小孩子会犯,大人更会犯,关键,小孩子会思考,会给小草做坟墓,念经超度,但是大人只会抱怨小草的不够坚韧。

    太皇太后心里一痛,默默念经。皇上不知怎么的,想起他对太子的教导方式,也是心情沉重。

    夏日里蚊虫多,好看的虫子也多。夜幕低垂、繁星闪闪,孩子们晚食后举着小网兜捕捉萤火虫,欢声笑语传出去老远。

    “保康弟弟,你站那里不要动。”

    “弟弟,你动一动。”

    “保康哥哥不动,萤火虫围着他飞;保康弟弟一动,萤火虫还是围着他飞。”

    “光看萤火虫围着保康弟弟飞飞,划出一道道萤火,忽明忽暗的,这么好看,不舍得捕捉了呀。”

    “……”

    “……”

    皇上听着他们的话,心里莫名地舒畅很多,他和师祖谈过之后,又去找到皇后。

    第四天的早上,五台山上晨雾弥漫、寒风瑟瑟,保康早起和师兄弟们练武,和师祖吃完早膳做完早课,敲完木鱼,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耍赖,就听到师祖缓缓说道:“等皇帝回京,保康和师祖南下。”

    保康:“……”幻听了?

    眨巴眼睛,抬头,恰好看见师祖眼里的答案,惊喜有之,不敢相信也有之。

    “师祖?师祖?”保康欢呼出声。

    师祖看见小徒孙眼里的真实情感,笑着回答:“师祖昨天和皇帝确认。做大船,看海。”

    “哇——”保康太高兴了,直接跳起来,跳完后又窝到师祖的怀里,“师祖最好。”

    “师祖,我们从五台山出发,到小琉球,再从海上回来——师祖,额涅知道吗?”

    保康兴奋归兴奋,可他想起额涅,非常、非常、非常……担心他额涅。

    整个宫里,太皇太后的心里装着天下和大清,皇太后的心里装着科尔沁,皇帝的心里装着皇权和大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之所系”,只有他的额涅,心里满满装着,是“保康”。

    保康的担忧,师祖如何不知道?

    “昨晚上保康的汗阿玛和保康的额涅谈过,保康的额涅说,只要保康开心,她就开心。”

    保康:“……”

    师祖轻轻点头。

    保康麻利地爬起来,迈开腿翻过门槛就朝他额涅的住处跑,红色的小袈裟在晨风里飞舞,如同保康的心一样。

    “额涅——额涅——”保康一边跑一边喊,人还没到,声音大老远就传来。皇后娘娘刚刚送走前来请安的皇子公主们正在用茶,听到了,听到她儿子喊声里的欢喜和感激,情不自禁地微笑。

    “额涅——额涅——”保康一把抱住他额涅,仰着脸道谢:“额涅,谢谢额涅。额涅,额涅最好。”

    亲亲额涅·皇后娘娘的笑容更大,低头望着儿子,解释道:“额涅只希望保康回宫,希望保康一生安康,快乐无忧。如今保康已经是瑞亲王,额涅也别无所求,保康喜欢,额涅也认为保康出宫最好,你汗阿玛一说,额涅自然答应。”

    “额涅,谢谢额涅。额涅,额涅最好。”保康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激动和感激。

    他额涅没有要求他去争太子之位,也没有要求他必须呆在宫里,他额涅告诉他,他只管出去,她会照顾好自己……保康情绪激荡之下,脑袋在额涅的怀里轻轻蹭蹭,满心的濡慕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娘娘面带微笑,搂着儿子坐下来,脸上的慈爱和关切之情无需言说。

    璇玑领着屋里的人都退下,保康还是看着他额涅不舍得移开目光,皇后娘娘看着他纯净无伪的大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的人影儿,一时间也是情绪激荡。

    母子两个额头对额头傻笑,皇后娘娘再次开口,这次话里带着担忧:“额涅啊,知道保康在宫外会过得更好,知道保康跟着大师安全无忧,额涅自是放心得很。”

    “保康在宫里……额涅的保康太聪明了,可是额涅的保康才四岁。宫里有保康的汗阿玛和保康的太子哥哥,保康——若可以,在大清的五湖四海自由自在地长大,额涅才放心。保康明白吗?”

    保康重重点头:“额涅,保康明白,保康都明白。”

    皇后乐了:“真明白?”

    保康:“……额涅,保康不大明白。”

    皇后娘娘慈爱地笑:“等保康长大了,就明白了。”

    被长大就知道·小保康:“……”

    “额涅,那汗阿玛有没有说,只保康一个人跟着师祖南下,还是哥哥弟弟们一起?”

    皇后娘娘:“……”

    “你哥哥弟弟们如何可以出宫?他们都要学习。”

    保康赶紧解释。

    “额涅,上次汗阿玛答应保康,保康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出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皇后娘娘更惊讶。

    皇后娘娘只是察觉到,她儿子太聪明,偶尔表现出来远见卓识都是皇上都没想到的,皇后娘娘一腔慈母心都在儿子身上,皇上没察觉到或者还没明白过来,她却看出来了,她怕她儿子没有因为太子之位和太子闹起来,先和皇上“斗”起来。

    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皇上永远这么英明宽宏大度?

    可是皇后娘娘没想到,她儿子还要带着他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出宫。

    “太子也出宫?”皇后娘娘满脸不可置信。

    “太子哥哥也出宫。”保康表情肯定。

    “……”

    “额涅,太子哥哥和哥哥弟弟们的学习,不光在宫里,宫外也一样重要。”

    “……”

    “额涅——额涅——师祖说,死读书不对的。”

    “……额涅也知道死读书不对。可他们和保康的师祖不熟悉,是不是太麻烦了……?”

    不说皇子们都出宫的事情重大,毕竟都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太子,万一一个不合心意脾气上来,皇后娘娘担心她儿子和她儿子的师祖因为要照顾他们太过麻烦……

    当然皇后娘娘相信他儿子和他儿子的师祖都不会吃亏,可选择起来她自然是只关心自己儿子。

    母子两个四目相对。皇后娘娘表情存疑中带着不认同。保康没听大懂,他以为额涅是担心他师祖不喜欢人太多,保康猛然反映过来,他确实应该先问问师祖。

    “额涅说得对。保康应该去问问师祖的意见,再去问问哥哥弟弟们的意见。保康不应该自己拿主意。额涅,保康现在就去找师祖和汗阿玛,再去找哥哥弟弟们。”

    保康跳下绣墩,迈开腿就朝禅房跑。皇后娘娘看着她儿子这幅来去匆匆,风风火火的活泼模样,无声地笑。

    其实也好。她只管自己儿子开心就好,太子和其他的皇子们,去不去,都自有皇上去头疼。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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