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轻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鞋子上——靛蓝色的绣花鞋沾着一片枯草叶子。
她镇定地把叶子捡了起来, 从怀里取出手帕,在鞋面上掸了掸,不怎么走心地解释道:“可能是下山时不小心沾到的吧。”
姬宴当然不会信她。
她进去偷窥时, 他并没有睡着。
后来,他耐不住好奇心,也出来刺探过一次,然而那时俞轻已经不在起居室了。
而他……竟然没收到俞轻出门的报告,这是为什么?
联想到俞轻的诡异的梦, 他哆嗦了一下。
姬宴把视线从绣花鞋上移开, “走吧, 一起过去看看。”
他想忘掉两件事的联系,然而,转眼间, 他的目光又不听话地落在俞轻扎扎实实的影子上了。
“呼……”他轻吁一口气。
二人赶到月华院时,俞依依还在哭。
沈清抱着俞依依的肩,正柔声安慰着她。
魏贞宁由魏家兄弟陪着,沉默地坐在角落里。
“三哥,这院子里有鬼。”姬易瘫坐在太师椅上, 双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
常宁侯迎到门口,拱了拱手,问道:“王爷,后院无事吧。”
诚王没事,太子这边却出了事。
这句话很有嚼头。
贾家人住这儿时,从未发生过此类事情, 偏偏太子等人一来就有了。
常宁侯以为,不是有人借此机会报复他,就是报复太子。
若是报复他,凭此人的手段杀他一家绰绰有余,无需装神弄鬼。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应该是报复太子。
在这些人中,讨厌太子的人只有姬宴。
常宁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姬宴拖下水了。
姬易骄纵,却不是笨蛋。
他毫不掩饰地阴毒地瞪了姬宴一眼。
姬宴无动于衷,问道:“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地方出事吗?”
他这个回答也很耐人寻味,如果仅仅是姬易这里出了事,其他人都没出事,就没有道理只疑他一个人。
常宁侯的身份极不简单,姬宴若有嫌疑,那他的嫌疑也不小。
反正不出事时,谁都是好人。一旦出了事,谁都可能是坏人。
姬宴这一刀虽不动声色,但稳准狠。
姬易又狐疑地看了常宁侯一眼。
常宁侯抬起头,正视姬宴,见他神色淡淡,似乎只是随意答了一句,方道:“其他地方都没事。有人看清那东西的正脸了吗?”
俞一帆道:“我没太看清,但觉着不大像人。”他扫了眼俞轻,目光中隐隐透着灼热。
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这像极了她妹妹的本事。
姬宴的目光在俞一帆脸上一扫而过,问道:“有人看仔细吗?谁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魏家兄弟不说话。
俞一帆也闭上了嘴巴,看向贾家的人。
世子贾玉生说道:“殿下,王爷,天太黑,在下看得不甚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东西没想杀人,肯定不是刺客;有脚印,肯定也不是鬼。在下以为,应该是有人故意恶作剧,故意吓唬我们。”
如果认定为刺客,那么只要抓不到人,贾家就会脱不开干系;如果认定为闹鬼,红石崖的事就绕不过去,那桩事说出来不好听。
没有打斗,没有伤亡,用恶作剧最为解释最恰当。
敢捉弄姬易的,且同姬易有仇怨的,只有姬宴一个。
俞轻心道,祸水东引,常宁侯这一家子都很了不得呢。
姬宴依然很平静,“我来的时候看过了,那些脚印极深,脚型比一般男子大许多,附近有这样的人吗?”
贾玉生摇摇头,“在下虽然经常来此,但几乎不去镇上,了解不多。”
魏智飞道:“那怪人身高八尺左右,如果军里有这样的人,我们兄弟一定知道。”
也就是说,大营里肯定没有这样的人。
姬易道:“那样的脚印绝不是人的,常宁侯,你这院子真的闹鬼。”他猛地一拍桌子,“你竟然用鬼宅招待孤。”
“殿下息怒,臣不敢。”常宁侯长揖一礼,“臣敢用一家老小的性命做担保,这座别院从未闹过鬼。”
贾家上下一百多口,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姬易的怒火被抚平了一些,说道:“罢了,天一亮孤就走,三哥留下,其他人回去休息吧。”
常宁侯擦了把汗,“是,臣告退。”
贾家人、魏家兄弟,连同俞一帆一起走了。
俞轻和姬宴一起留了下来。
堂屋陡然安静下来,姬易喝了几口热水,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盯着姬宴的眼问道:“三哥怎么看?”
姬宴道:“不好说,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与大金有关?”姬易问道。
姬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听说大燕关有不少大金的细作。”
姬易点点头,“关于这一点,我听魏大将军说过。”
所以,他是冒着风险来的大燕关,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姬宴在大燕关做的那点儿小动作。
“边关不安全,三哥,你要不要跟孤回京城,孤可以替你跟父皇求个情。”
姬易继续试探姬宴。
姬宴皱了皱眉,犹豫好一会儿才道:“立刻就走肯定不行,但求情一事三哥的确想拜托太子。”
姬易觑着姬宴,视线游移不定,显然在推测姬宴话里的真实性。
“殿下,不大可能是刺客。”魏贞宁忽然开了口,“我和依依当时就在院子里,那东西只是吓了我们一跳,随后就消失了,它手上并没有刀剑。”
这时,姬易的护卫周书进了屋子,禀报道:“殿下,其他地方没发现相似痕迹,那怪物确实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姬易回过神,冷笑道:“孤没来前不闹鬼,孤来了就突然闹鬼了,而且鬼还不伤人,只吓人,这是瞧孤不顺眼吗?”
姬宴端端正正、低眉顺眼地坐着。
俞轻终于充分理解俞一帆之前说过的话了——姬宴才十七岁,在这个年纪能把孙子装到极致,确实很不简单。
姬易最讨厌姬宴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啧”了一声,吩咐周书,“罢了,不查了,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周书应了一声,去外面布置关防了。
姬易站起身,对姬宴说道:“这里不安全,三哥就别走了,找间空屋子凑合凑合,天亮一起回镇上。”说完,他往卧房去了。
小太监重新安排了房间,诚王夫妇在西次间。
俞依依、沈清、魏贞宁睡厢房。
姬宴和俞轻起了身,准备进去休息。
俞依依忽然说道:“长姐,我怕。”
俞轻看了看姬宴,姬宴像没听见似的,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笑道:“睡觉吧,睡着就不怕了。”
俞依依:“……”
她委委屈屈地看向沈清。
沈清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怕不怕,表姐陪着你。娘娘说的对,睡着了就不怕了。”
俞依依:“……”
大约五更天,魏少轩带人赶到了,同常宁侯一起把几个脚印重新研究了一番,依然没有任何结论。
用过早饭,常宁侯贾以威恭恭敬敬、憋憋屈屈地把姬易一行送出了别院。
“父亲,接下来怎么办,太子会不会疑心我们?”贾玉生问道。
贾以威转身朝大门走了过去,“如果他遇到的是刺客,他的确要疑心咱们……有魏少轩在,他很快就会知道红石崖的事,但那又怎样,死无对证。”
贾玉生跟了上去,“父亲,我去查查清风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贾以威道:“一起吧。”
清风院里安排了两个守夜的婆子,还有两个粗使丫头。
父子俩细细问过后,除了猜测诚王夫妇可能分居之外,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父子俩在堂屋相对而坐。
贾玉生思索再三,还是说道:“父亲,那东西确实古怪,如果儿子没看错,那东西应该是石头人。”
红石崖别的不多,就是石头多。
常宁侯顿时感觉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石头人,会走路的石头人。”常宁侯沉吟着,“如果真是那些贱人,她们为什么不来找我,而是去找太子呢?这不合理!”
贾玉生摇摇头,“父亲,石头人会走路,且来无影去无踪,这件事本身就极不合理。”
常宁侯道:“看来大燕关有高人了。今夜再住一晚,看看情况如何,如果那东西还来,你就走一趟三清观,让张老真人走一趟。”
父子俩商议的时候,魏少轩和姬易也在谈话。
魏少轩把红石崖一事毫无保留地叙述了一遍,“殿下,据末将所知,尽管大燕关一直都有传言,但末将闲暇之时也会去那院子小住几日,从未出过事,不然借末将几个胆子也不敢让殿下涉险。”
姬易道:“诚王知道此事吗?”
魏少轩道:“这……末将不曾跟王爷说过此事。而且,这件事虽在大燕关人尽皆知,但王爷从不出门,不知道此事也是有的。”
姬易在心里骂了声老狐狸,又道:“听说诚王妃常常混迹市井之中,想必是极为清楚的。”
魏少轩实诚地点了点头,“确实,诚王妃不知此事的可能性不大,但即便诚王妃知道,她也无法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如果她当真做了……”
那只怕……整个武国都无人能敌了吧。
姬易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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