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
其他的大金将领面面相觑。
靖武帝曾有明旨, 要求征武大军务必善待武国百姓。
金军暗地里抢些杀些倒也罢了,屠城这般残暴的事体,就算靖武帝允许, 于个人来说,阴骘也有极大损害。
所有人都担心地看着齐旻,生怕他的薄唇一张,说出个“就这么办来”。
“呵呵……”齐旻冷笑几声,“主意不错, 确实能让姬宴、俞轻肉痛。看我呢, 我怎么办?那鬼东西神出鬼没, 高副将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高良虽出了阴损的主意,但他本身也怕齐旻真的答应下来,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他说道:“殿下息怒, 是末将考虑不周,着实该死!”
齐旻又是一声哂笑,“光说有什么用?”
难道还真要我死不成?
高良出了一脑门子汗,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圣旨到!”有人在外面高声叫道。
高良顿时松了口气, 闪到一旁,把位置让给传旨的钦差。
靖武帝今年三十七岁,身体强健头脑清醒,虽野心大,但并不冒进。
他已经从火炮、利刃、以及俞轻神出鬼没的手段中预料到大金失败的必然。
在圣旨中要求齐旻一行务必保持谨慎,不要多生事端, 尽量搜刮辽远丰安两省钱粮,并以最快速度送到大金,以免迟则生变。
这些事齐旻已经在做,在前几日的密报中也有说明。
所以,靖武帝下旨的主要目的是防止齐旻莽撞。
十几万大军被二三十人击溃,而且即将一泻千里,土地肥沃的两个省拱手奉还。
齐旻憋屈。
他一拳砸在书案上,蹙眉沉默良久,才重新坐回主座,说道:“皇上求稳,我理解他老人家的心思,可当真一直撤下去,只怕军心不稳。”
他看看众人。
高良忐忑着,小心翼翼地给他搭了把梯子,“殿下有计策吗?”
齐旻颔首,“姬宴夫妇想必已经离开绥远,往柳州来了,如果所料不差,俞在铭魏少轩一定会率边军跟上来,边军实际上只有七八万人。”
高良往几个谋士那边使了个眼色,说道:“所以,殿下想一边牵制姬宴,一边伏击绥远,杀魏少轩一个措手不及?好计,好计啊。”
他自己拍了个马匹,然后希望有谋士站出来反驳齐旻。
参将们还是不吭声,这说明他们不赞同。
这样做,除齐旻可以满足一下报复的私心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就算灭了边军又怎样,杀了魏少轩又如何?
姬宴夫妇已经谋逆,巴不得他们死呢。
再说了,魏少轩治军严格,战力比之前几年大有提升,就算偷袭,金军也会有伤亡,而且,打完了他们不还是要撤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谋士莫不言捏着几根髭须开了口,“殿下此计不错,边军伤亡越惨重,姬宴将来就越难以处置。但诚王与魏少轩关系不错,只怕不会袖手旁观。晚生以为,我们大金在辽远和丰安经营多年,官声一向不错。此后,在其他州府获取民财时,或许可以假托武国边军行事,大抵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齐旻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柳州便也罢了,其他州府的钱粮让大金士兵扮做武国士兵去抢!
这个主意好哇。
他的眼睛一亮,表情也渐渐缓和了。
“莫先生此计甚妙,诸位将军都听清楚了吧。”齐旻一按书案站了起来,“莫先生,好好教他们,这件事务必做好,不得有任何疏漏。”
姬宴不怕齐旻搜刮财物粮草。
毕竟俞轻不是神,即便是神,也无法挽救所有人。
他们全部人数加起来还不到三百,无法顾及太多。
只要金军能顺利退出武国,老百姓无太大死伤,就算圆满——换句话说,花钱买平安,他不是不能接受。
所以,他请阿白撤掉绥远县的阵盘,让魏少轩和俞在铭先接手,一切等大金退出武国、边防稳固之后再说。
至于人心所向的问题,他也早有心里准备。
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谁给饭吃就向着谁,问题不大。
文人虽略有风骨,但看问题比老百姓更透彻——大金吏治清明,比烂到根子的武国强百倍,他们即便有一颗武国的心,对武国只怕也是不屑的。
整顿吏治最难,这也是姬宴从未想过做皇帝的一个原因——太累。
……
姬宴等人赶到柳州,齐旻用的还是老战术——用老百姓做人质。
俞轻也就老规矩,先解决城上,再解决城下,大家顺利进城。
柳州是大州,比绥远县大得多,全城梳理忙不过来,他们掌握掌握柳州的大体情况,见一见当地权贵,埋个伏笔,也就可以了。
姬宴把队伍分成两部分。
大燕关的人由林盛负责,魏智飞负责边军的二百人。
林盛是薛亚轩的男人,读过书,人不错,做事也有章法,是个人才。
他带领大燕关的人对街头商铺进行摸排,以便姬宴等人正确评估大金给柳州造成的损失。
魏智飞负责到东城请人。
他把边军分成两个百人队伍,由王广和李泉灵各负责一队。
为增加震慑力,也为保障大家的安全,俞轻派出九十个石头人,每队三十个,以防止万一。
柳州的消息无疑是闭塞的,他们对武国的变故、俞轻的名头一无所知。
因而,这些石头人只半天就吓垮了所有柳州人。
傍晚时分,柳州权贵悉数到场。
星星楼的大堂十二张桌子,每桌十人,竟没坐下,掌柜的只好又加了两张。
正主没到,大堂里吵吵闹闹,说什么的都有。
“娘的,攒了一辈子一个时辰就没了,天杀的大金,天杀的武国。”
“可不是,那帮畜生连我娘头上的钗鬟都没放过。”
“唉,今年好不容易打点儿新粮,全被大金搜刮走了。”
“我家也是,唉……一帮怂蛋包,早几年干啥去了,现在才来。”
“嘘,算了算了别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确实确实。”
……
大堂最里面,一个身材清癯,穿着玄色锦缎棉袍的精明男子始终不曾发言,他一手端茶杯,一手捏点心,悠悠闲闲地吃得香甜。
他这一桌只坐六个人,全都安安静静,仿佛与其他人置身于两个世界。
“陆大人。”隔壁桌的胖子凑了过来,打着躬问道,“在下斗胆问问,您对武国那边有了解吗,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陆大人是柳州通判,正六品,姓陆名迪,三十九岁,进士出身,原是柳州知州。柳州被大金占领后,他被逼做了贰臣,几年下来,日子过得倒也顺畅。
他摇摇头,“同你一样,毫无了解。”
“唉……也是,这大燕关一封就是几年,除了大金细作,我们又能知道什么呢?”那胖子自觉问了句废话,恹恹地坐了回去。
陆迪笑了笑,正要说句什么,就见星星楼的大门开了,两个漂亮得过分的年轻人肩并肩走了进来。
二人一个高一个矮,矮的那位肩头上蹲着一只白猫,两只眼睛碧绿明亮,看着有些吓人。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带银制面具的英武男子。
此一行,正是俞轻姬宴诸人。
大堂里陡然安静下来。
姬宴走到柜台前面,站定,目光一扫,朗声说道:“让诸位久等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姬,行三。”
魏智飞上前一步,手压剑柄,大声喝道:“此乃诚王殿下,诸位还不速速见礼?”
柳州的权贵们面面相觑,兀自犹疑着。
“唰!”俞一帆手中的剑出鞘了。
“吱吱嘎嘎……”大堂里立刻响起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
“草民拜见诚王。”一干人哆哆嗦嗦地跪下去。
等他们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姬宴面带笑意地开了口:“诸位倒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陆迪同其他人一起站了起来,冷眼看着这位在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诚王。
在他的记忆中,这位以体弱著称,性格怯懦,极少出门。
然而,真人似乎与传言大相径庭。
这般淡定自若、一切皆在掌握的样子,可不是性格怯懦的人能表现出来的。
“诸位请坐。”俞轻道。
大家伙儿看向姬宴,没人敢动。
俞一帆火了,叫道:“怎么着,我妹妹叫你们坐呢,都聋了?”
妹妹,不是男子啊。
且与诚王并驾齐驱,那就是诚王妃了吧。
柳州权贵们赶紧乖乖坐下。
这时,魏智飞在姬宴耳边说了两句,姬宴的视线便落到了陆迪身上。
陆迪立刻起身,大步走过来,重新跪了下去,叩头道:“王爷,罪臣陆迪,原柳州知府,请王爷降罪。”
姬宴亲自把陆迪扶了起来,笑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陆大人言重了。”
“今儿请大家来,并非问罪,只想通报大家几件事,第一,本王和王妃会把大金从我武国土地上赶出去;第二,本王北上时,武国边军大抵会暂时接管柳州;第三,我能轻而易举地把大金赶出去,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夺回我打下来的江山……”
“哗……”大堂里一下子开了锅。
“天呐。”
“这是谋逆吧!”
“那我等要怎么办,岂不是要受二遍罪?”
“受什么罪啊,要钱没钱,要官没官,除了几座破宅子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
“这倒也是,也是。”
……
“吵什么吵?”俞一帆不耐烦地大喝一声,长剑在一把烛台上一削^
烛台断为两截,上半截落地,发出几声闷响,下半截纹丝不动。
聒噪声戛然而止。
姬宴继续说道:“第四,柳州回归武国后,赋税减免一年,其余暂时不变;第五,柳州一向是我武国的柳州,如果有谁心向大金,可在三日内搬离柳州,随大金一起撤退,本王绝不会挽留,更不会追究,但如果有人留下来了,又无端扰乱民心,格杀勿论。”
最后一点,他说得杀气腾腾。
“去大金?那哪能呢?咱祖祖辈辈生活在柳州呢。”有人立刻表了态。
“就是,要钱没钱,要地没地,去大金岂不是送死?”
“大金肯定不去,但有件事草民想问问王爷,咱家粮食没了,王爷要是不管,咱一家老小就得饿死了。”
“对对对,家里和粮铺的粮食都被大金搜走了,估计官府的粮仓也空了!”
“王爷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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