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的大夫军医出身,治疗外伤很有一手,只要有钱,接骨不是问题。
俞轻出银子,邻家妇人陪老太太去了。
孙老伯来不及感谢俞轻,先蹲在地上捡那把抛出来的高粱种子,他佝偻着背,艰难地挪动着残腿,带补丁的衣裳垂在地上……
俞轻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四下看了看,去角落里寻来一只笤帚疙瘩,把种子和土扫成一堆,陪他一起捡了起来。
孙老伯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说道:“咱是庄稼人,最看不得糟蹋粮食,多谢俞大姑娘。”
俞轻道:“老伯不必客气,这些种子是我买来送给你们的。你要是敢种,这些撮起来就是,不用急着挑它。”
孙老伯精神大震,混浊的眼里顿时有了神采,“此话当真?”
俞轻点点头,“我买了四十多斤,你老要是还认识其他想种地却没种子的军户,可以到这里来领。”
“那可太好了,大姑娘这是救了草民的命啊。”孙老伯膝盖一弯就跪下去了。
俞轻急忙退到一旁,“不是多大的事,老伯折煞我也,快快请起,快去找人吧。”
孙老伯站起身,朝屋子里招了招手,三个孩子从屋子里跑出来,大的是女孩,看着七八岁,两个小的是男孩,三五岁的样子。
俞轻想,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却始终没有壮年男子出面,为什么?
思及此,她的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俞轻看了看门口围观的老百姓,听了听他们的议论声,脑子里的问题便自动有了答案——孙老伯的两个儿子的确都死在战场上了。
她把篮子拎过来,把种子倒在大浅子上,之后假托家里还有,来回走了两趟,把储物袋里的一并送了来。
种子准备好了,三个孩子也把其他不想卖地的军户找了来。
俞轻算了一下,总共四十二亩地,按照每亩地需要一斤半种子来算,需要六十三斤。
已有四十五斤,她再买二十斤就足够分了。
据孙老伯说,在军户手里的田地还有一百多亩,他们有粮种,地也在前些日子种上了。
偌大的大燕关,只有区区一百多亩地属于军户,可见大燕关的粮草出了多大的问题。
她想,武国之所以战败,未必是将不良兵不多。
俞轻不大善于言辞,分完种子,给孙家留了二两银,便离开了孙家。
出了胡同,阿白的尾巴在俞轻的脸上轻轻扫了一下,说道:“宿主,那一脚踹得不错。”
俞轻惊讶地看向阿白,阿白也看着她。
一人一虎四目近距离对视了。
阿白别别扭扭地转过头,“老子想吃烤鸡了。”
俞轻哭笑不得,心情因阿白的插科打诨振奋了不少。她去了趟市场,买了一只鸡和两斤晒干的野蘑菇。
进到家里时,篮子里又凭空多了一只鸡——另一只来自储物袋,还在京城时储备的存货。
等俞家的小黑门关上后,一个穿着布衣、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快速通过俞家,进了诚王家的大门。
诚王围着被子坐在炕上,正为难地看着碗里黑黑浓浓的汤药。
“主子,一口喝下去,再吃颗糖就不苦了。”小圆子耐心地劝着。
姬宴蹙着眉头,捏紧鼻子,端起碗一口喝了下去,之后清茶漱口,这才把糖放到了嘴里。
“江流,怎么了?”姬宴看向刚进来的年轻男人。
江流拱手道:“启禀王爷,俞大姑娘给没种子种地的军户送高粱种去了,还跟刘胜家的下人打了一架。”
“哦?”姬宴用丝帕擦了擦唇角,动作缓慢,一丝不苟,“她被打了,严重吗?”
江流俊朗阳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有些艰涩地说道:“王爷,俞大姑娘把一个壮汉踢了,一脚踹出一丈远。”
“啊?”姬宴神色迷茫,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小圆子替主子问了一遍,“你说的是礼国公府上的俞大姑娘?”
江流反问:“我跟王爷这么久了,你觉得我能不认识俞家大姑娘吗?”
姬宴感觉脑仁疼,遂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说道:“江流,写信给你师兄,多找几个人来,别怕花钱,我要五个功夫高、人品好的高手。”
“是,属下马上去办。”江流退了出去。
小圆子道:“主子是怕俞大姑娘……”
侍立一边的董嬷嬷说道:“圆子别胡说,俞大姑娘不像那般没有分寸的人。”
“主子是觉得,俞大姑娘虽是做好事,但在太子看来,会认为主子在收买人心。大燕关有十二万大军,太子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小圆子这才彻底明白过来,愤愤道:“就知道他们兄妹不安好心。”
……
傍晚时分,俞轻带着一碗鸡茸粥来隔壁看姬宴。
鸡茸粥的主料是粳米、鸡茸和山药,大燕关没有山药,俞轻用蘑菇调了下味,味道相当可口。
姬宴吃得不快,但吃的量比中午多。
俞轻说道:“殿下,我这有个治疗风寒的特效药方子,要不要试试?”
姬宴靠在躺椅上,“我身子骨太弱,这样的风寒得过好几次,熬个七八天就好了,按说咳咳咳……”
这就是变相的拒绝了。
俞轻想,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凝神香的教训,他便也委婉起来了。
如此正好,她有方子却没药,说了也是白说,不如等魏家兄弟回来再看。
眼下最要紧的是副将刘胜强买土地一事,她势单力薄,联络姬宴共同进退才是上策。
“殿下,我上午出去走了走,听说不少军户没有种子种地,大片的良田荒着,怪可惜的,您看……”
已经先斩后奏了,这会儿还来假惺惺,难道目的是为了买种子的钱?什么东西!
小圆子气得差点把茶壶扔了。
姬宴手里的调羹“吧嗒”一声掉到了粥碗里,心道,这女人不但胆子大,信口开河的功夫也不错,到底又小看她了。
俞轻误会姬宴了,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心道,这就怕了?
胆小鬼!
既然如此,我非把你这只弱鸡拉上餐桌不可。
阿白“喵嗷”一声,尾巴尖在俞轻耳朵上蹭了蹭,“可怜见的,这厮真配不上你。”
“那你能帮我退婚吗?”
“不能。”
“不能就别火上浇油好吗?”
“不好,老子就喜欢看你抓狂的样子。”
阿白挑衅地在俞轻脸上拍了一巴掌。
俞轻一怒,想在阿白的尾巴尖上狠狠捏上一把,但又忍住了,“等我回去收拾你。”
阿白“嗷呜”一声,又在她脸上踩了一脚。
一人一猫毫无预兆地打起来了。
姬宴和他的下人们都在用一种关爱弱智的目光看着俞轻。
俞轻尴尬地笑了笑,“这畜生不懂事,让殿下贱笑了。”
她的“贱”字咬的很重。
姬宴觉得这句话哪里有些别扭,但到底没琢磨明白,便敷衍道:“畜生都是不懂事的。”
俞轻见姬宴没听明白,心里得意地哂笑一声,继续说道:“如果殿下愿意,我想买些粮种,帮他们渡过这个难关。”
姬宴道:“俞大姑娘仁善。”
果然避重就轻了。
不但不敢出钱,连边都不敢沾。
俞轻的眼里不自觉地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阿白更是凶狠地瞪了姬宴一眼。
这两眼,姬宴尽收眼底,顿感身边涌来了一股寒流,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他咬牙忍住颤抖的欲望,笑道:“皇上英明。”
这话有明显的讽刺意味。
俞轻听明白了,她起了身,“那是自然,不然大燕关怎会如此繁荣昌盛呢?”
这句话乃是双关语,有大逆不道的意味。
姬宴惊讶于俞轻态度上的强硬,但更为刚刚的心悸深感疑惑:那般让人恐惧的气场是俞轻的,还是那只猫的?
小圆子瞪圆了眼睛。
董嬷嬷也吓得不轻。
湖绿对政事没有了解,想的不多,安之若素。
待俞轻主仆走后,小圆子扶着姬宴上了炕,说道:“主子,俞大姑娘是不是有些……”他迟疑着,大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有些什么,咳咳咳……”姬宴一躺下就又咳了起来。
“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俞家的势力都在京里,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吧。”小圆子给姬宴掖了掖被角。
姬宴疲惫地闭上眼,“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为一点点利益得罪俞家,得罪我,她那么做没什么不合适。”
他要担心的人在朝堂里,是皇上,是太子一党。
翌日,俞轻先在镇上走了一圈,随后又往地里去了一趟。
一方面,她要关注孙家和领种子的其他军户,怕他们被人打击报复;二方面,她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种了地,被欺骗的善良不是善良,而是糊涂和软弱。
她担心的问题都没有发生。
大概是俞家和诚王,以及大将军魏少轩的震慑力,她的日子风平浪静。
俞家大门外的台阶上经常出现一把菠菜,一把韭菜,或者一堆山野菜,都是领了种子的军户们送来的。
俞轻领了系统奖励的十个积分,又接了下一个任务:熟悉二十个大燕关人,交两个同龄朋友。
这个对俞轻来说有些难。
她之所以擅长奇技淫巧,就是因为不善交际。
但任务总要完成,不喜欢也要去做,俞轻开始更频繁地往镇上跑。
湖绿对俞轻反常地热衷于与外人攀谈的举动极为不解,还苦口婆心地进行了劝解,但都被她漠视了。
俞轻喜欢带樱草出去。
樱草是粗使丫头,长了双有神的大眼睛,五官不难看,只是肤色和体型差了点。
与湖绿的谨慎不同,她爱说爱笑,手上很有把子力气。
从孙老伯家门前过去,往西南方向走十几丈,有一处椭圆形平地,上面摆着碾子、磨盘、石臼等加工粮食的笨重工具。
这是军户们扬场的地方。
春季,此处是大家休闲玩闹的最佳场所。
不少小姑娘小媳妇在傍晚时分聚到这里,带带孩子,打打嘴仗,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热闹得很。
俞轻是被孙老伯的小孙女阿秋带过来的。
接到任务后,她除了去镇上、地里,更经常的是到这里坐一坐。
五天下来,她熟悉了不少种地的佃农,认识了杂货铺的老板娘,铁匠铺的两个老师傅,肉铺的屠户娘子,还有这里的三个小媳妇和两个小姑娘。
完成任务之余,还交了两个不错的朋友。
一个是小阿秋,另一个是小媳妇薛亚轩。
萧亚轩是京城人,六年前跟娘家人一起被流放到大燕关。回京无望后,她嫁了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人家,过的不算太好,却也不算太差。
“我说,你们听说了吗,老白家那丫头要给蔡千户做小了。”
“一家子窝囊废,让姓蔡的抢了田地不说,还把女儿送过去让人糟蹋。”
“嗐,那丫头自己乐意,尽管给人做小,总能传红挂绿吃香喝辣不是?比当佃户,顶着太阳种大地强多了。”
……
薛亚轩见俞轻看着她,遂凑过来小声解释道:“那位千户大人人品还成,无论人还是地,给的银子都不少。白大妹妹是个精明能干的,过去做小未必吃亏。”
俞轻点点头,连俞依依那样的都不得不给齐旻做小,更何况这些已经跌落到尘埃里的军户家的女儿呢。
不可否认,有时候人争不过命。
“诶诶诶……那谁来了。”一个面对着来路的中年妇人忽然喊了一嗓子。
薛亚轩和其他几人立刻起了身,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朝扬场南边去了。
樱草道:“姑娘,那个谁是常安侯贾家的佃户,叫吴翠花,嘴巴大,最喜无事生非,这儿的姑娘媳妇们都怕她。”
尤其怕大家伙儿跟俞轻说什么——俞轻从某种成程度上讲,是朝廷的细作。
俞轻明白个中的潜台词,站起身,朝场外走去。
刚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了一个瘦小枯干、颧骨极高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见到俞轻喜笑颜开,快步走上来,东倒西歪地福了福,正要说话,却见俞轻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走了。
她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想发脾气又不敢,怨毒的目光扫了一眼看热闹的妇人们,脚下一跺,又转身追俞轻去了。
“俞大……”
“姑娘快回家,世子他们带着圣旨回来了。”湖绿的声音先于吴翠花抵达,成功地阻住了后者的脚步。
俞轻吓了一跳,紧着几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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