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街与其他街并没有太大区别, 除了人流更多以外。
这里的建筑似乎也没有特别与众不同,只是看起来更精致,更有设计感, 整体审美非常不错。
但刘长老觉得, 自己不该只看到这些而已。
站在杂货铺门口,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别人口中的法阵。
既没有布阵铜镜,也没有附着灵气的阵眼之物。
他闭目认真感受了下, 四周灵力平稳, 唯一的波动大概也是来源于山南街后、无忘山脚下的隔离法阵。
恐怕并没有法阵, 至少不是他认知中的法阵——那引天雷的是什么?
沈醉跟在刘长老身后,嗅了嗅空气中美食的味道,清修至今,他们对食欲的克制是很严格的。
诸多欲望多是陷阱,食欲也是其一。
可这味道却让他沉睡已久的感官变得格外活跃,他目光转向右边一大排一直有人来人往的馆子, 不知是什么食物这么香。
山南街上许多物事摆设都透着用心, 布置这一切的人该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 也应该很有时间吧……或者这些布置本身就是他生命追求很重要的一环。
下山以来, 沈醉对许多不一样的活法突然生出浓郁兴趣来。
不似在山上,这些无法修行的人类的生活千奇百怪,有千般种苦,也似有千般种乐,跟他无波无澜的生活截然不同。
一列人正将山南街前前后后打量一遍,去杂货铺后方检查过的弟子也赶了回来。
刘长老才抬起脚, 便见一个女人推开杂货铺房门,风铃随门敞开叮铃铃响,引的所有人朝着她望去。
年轻女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袄子,既不娇俏也不富贵,但披上氅衣后,黑色的毛绒领衬的她肤白胜雪。
再配上她面上有些清冷的表情,那股子淡然气质浸透而出,显出几分不凡。
“刘长老,请到后堂来坐吧,茶已泡好了。”南风推开门,对上刘长天后便挑起笑容,眉眼舒展,眸光灿灿,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以等了好久了。
“……”刘长天目光在祝南风面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凉着面孔点了点头。
当他被南风请进杂货铺,穿堂走向后堂室时,阿九埋头站在角落,看也不敢看一眼。
沈醉和几个内门弟子一道走进来,随后站在院子里候着。
刘长天则跟着南风一道进了后堂室,门敞开着,凉风阵阵,却没有去关门。
南风坐在内侧,靠着手炉脚炉,请刘长老坐在上座后,才动作从容的坐在另一边上首。
刘长天一直没开口,目光始终灼灼随着南风,仔仔细细将她从上到下的打量,这眼神绝称不上善意,但被打量的人却像没察觉般,言行自若,丝毫没露出不自在的姿态。
紫猎站在院子另一边,与沈醉等人对峙着,表情沉沉,却听话的不敢妄动。
南风伸手捞过好多天前就放在后堂室茶桌上的火柴,在刘长天注视下轻巧划亮火柴,护着如豆火焰,点燃了两盏油灯,并将它们推放在左右,使两人面前茶桌被照的亮堂堂。
这时,前堂传来人声——
“祝老板没在吗?这是我们家鸡早上下的蛋,送给给祝主家尝一尝,新鲜,个大。”
“哎呦,大姐你太客气了。”
“不不,平日多亏了祝老板照应,应该的,快收下吧。”
南风竖着耳朵听罢,心里感到满意,默默呼出一口气。
随即,她又转身点亮了房间里挂着灯笼,开始进入黄昏,本有些暗沉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后堂室墙壁上挂着的大刀和长剑便明晃晃展现在刘长天面前——
那刀剑做工精致,显然非凡品,只看那金属光泽便可看出不是大家平日里用的东西。
没有男人不喜欢刀剑,喜欢刀剑的男人瞧见这样漂亮精致的东西不可能不多看几眼。
没有人多看几眼这刀剑后,还能不心生向往。
南风捕捉到刘长天的目光,她不动声色的为我倾身,给刘长天倒了一杯茶。
上等的好茶,新茶碧螺春,她花了不少钱买的,就等这一刻了。
茶才倒好,茶香氤氲,钻入室内两人鼻息间,便觉清香诱人。
这时前堂又传来声响——
“唐掌柜吃晚饭了吗?要不去我馆子里吃吧,这是今天闲着时候炸的肉酥,拿来给祝老板尝尝。”
“哎呀,破费了。”
“哪里话,要不是祝老板照应,我现在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只怕正跟老伴儿冷的抱在一块儿取暖呢,肚子恐怕也饿着。”
“哈哈,说笑了。”
“可不是说笑,多亏了祝老板啊。”
“哪里那里……”
“哎?老刘你也在呢?唐掌柜,祝老板没在啊?我炒了点坚果,给祝老板闲着没事儿吃啊。”
“放那儿吧,你没留点自己吃啊?”
“我哪有空吃,忙着赚钱呢,哈哈哈。”
“……”南风敛目抿唇,笑着将上好的青瓷茶杯推向刘长天长老,低声道:
“长老,您喝茶。”
刘长天自然将前堂的对话都听在了耳中,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正襟危坐朝着他笑,等着他品茶,沉吟几息便也捏过茶杯。
这茶杯颜色极佳,烧制均匀不说,质地和工艺都非凡品。
全是他没见过的好东西。
深嗅了下茶香,一向对吃喝不怎么上心的人也能瞬间分辨出这茶的好来。
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从鼻尖传至其他感官,让他身心放松舒畅。
轻轻品了一口,只觉茶香逼人,忍不住轻轻喟叹出声。
饮了两口茶,他一边细品,一边感受着四周灵力氛围,果真如他所想,没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
只除了眼前这个女人外。
这里的确没有法阵,可这个叫祝南风的女人却是难得的修行奇才。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通身不见一丝浊气,呼吸间都纯澈清透,散发着最洁的灵力气息。
她的肉身是一个自然而然间便在纳灵去浊的修行圣体,不需要坐定,不需要冥想,只一呼一吸间,便将四周所有最纯净的灵气吸纳入体,然后浊气皆随着喷吐时脱离体外。
她要么是个举世难得一见的天才,要么就是有过什么举世无双的奇遇。
刘长天早就猜想过这个女人会是什么样,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位年轻人。
而且,因着体质关系,灵气时刻都在呼吸间修复肉身,即便睡觉时她其实也在无意识的淬体。
她的寿命不需要修行,便比常人长久。
怎么会有这样的天才圣体?
这个一直打着拥有独一无二修行者法宝的商人,竟是这样一个人……
而这样一个人,不登山求进萧山宗,却在这偏街小铺子里经商做买卖?
这是这样的暴殄天物!
皱了皱眉,刘长天盯着她,内心复杂。
原本在来之前就打好的草稿,因为她的特别,而被抛诸脑后。
他正考虑着要如何探听她的事,从哪里下手,年轻女人却先开了口。
不仅有这样好的肉身底子,还拥有胆敢在修行者面前主导局面、挑起话题的勇气。
“刘长老,感谢萧山宗保护怡安城,您又带队冬猎。今冬格外的寒,您为怡安城忙前忙后这么长时间,真的太辛苦了。
“我只是一个商人,手无缚鸡之力,也没办法上阵出力。”
南风说着摊了摊手,细腕配上纤纤玉指,的确是个娇弱模样。
“……”刘长天目光在她手腕上转过,很明确的捕捉到她说的‘她只是一个商人’‘手无缚鸡之力’这两个信息。
一个普通人在向他展现自己的软弱无威胁。
“但我也并非一点忙帮不上,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也愿尽一份力。”说着,南风转身从箱子里取出已经在里面放了好些天的东西。
“……”刘长天又顺着她动作望向她手里的东西。
“这是十件羽绒马甲,特殊材质缝制,配上禽类羽毛,比皮毛更轻便,也更保暖。”她将东西一一摆在茶桌空处:
“这是精钢□□,一共五把。精钢是一种特殊的金属材质,比铁器更坚硬耐磨,也更锋利。”
说罢,她按下□□按钮,刀瞬间从把手里弹出。
展示着再将刀按回刀柄,便捷又实用。
“……”刘长天目光不自觉落在那五把刀上,若不是强行按耐住情绪,只怕便要伸手捞过一把仔细赏玩一番。
“这是五盒火柴,也是特殊的易燃材质制作而成。将火柴取出,在边缘这样轻轻一划,就能点燃火焰。便于携带,而且比火折子更好用,也更稳妥。”火折子存火麻烦,再点火也不如火柴好用。
“……”刘长天目光转向边上的油灯,方才他一进门,她就向他展示过火柴的妙用了。
“这些东西都是难得的宝贝,我自己也不舍得用,请长老不要嫌弃,都收下吧。我不要钱。”说罢,她抬头淡笑,将东西朝着刘长老推过去。
这些东西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她不信他会不喜欢。
这些话,她反复推敲过,一则是示弱,二则是表明这些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像农民们种的粮食一样、像大家族们交上的布匹金银一样。
而她祝南风全都是免费提供的,而且这些宝贝都是连五大家族也买不到的。
“这些都是仙家宝物?”刘长天手随意搭在桌上,并没有伸手去碰她那些东西,坐下后第一次开口,也直截了当的点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本就是为此事来的,即便有了其他发现,也不可能不搞清楚。
这些东西,萧山宗上一样也没有。
那她又是从哪里得到它们的?
其他山门吗?萧山宗之外的修仙门派,最近的也不是她能轻易抵达的。
跨越妖兽、妖族、鬼族遍布的旷野,来到怡安城?
除非她是传说中已陨落的修仙大能,不然绝无可能。
“……”南风沉默了一会儿,垂眸稳定呼吸,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实际上却是故意在聊天过程中营造一个停顿,让对方猜测和怀疑,也让她看起来显得犹豫。
在刘长天开始有些不耐烦时,她终于开了口:
“长老可听闻过华胥仙境吗?”
刘长天眉头皱起,这世上谁人未听过花絮仙境,早年有传闻说世界上有一个修仙者的城市,吸纳了无数修仙者,终被修建成修仙者国度。
可在千万年前,甚至是他未曾见过的已陨落的修仙大能尚未出名前,华胥文明便一夜之间消失。
许多修仙者深信华胥国度仍存在于上界,只有飞升得道后,才能抵达。
可到底有没有,已没人能给出明确解答了。
因为上一代修仙大能陨落后,更无人能达到飞升需要的境界。
当今世上灵气已不如以往丰沛,随着修仙大能的依次陨落,许多修仙之法也一并消失。
若不是妖族、鬼族内部争端不休,他甚至不知道萧山宗是否还能保得住这片人类净土。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长天微微皱眉。
“我若说出,不知长老是否愿意相信。”她抿唇,显出忧郁神情。
“请。”
“……我多次误入华胥,才得了这许多宝贝。”南风说话间眉眼舒展,表情真诚,虽担心他不信,但自己言辞间明朗清润,眼神明亮,却是对自己的话很确信的。
若说华胥是梦幻国度,那对于异界来说,地球何尝不是个华胥仙境呢。
“你……华胥?”刘长天嘴角微扯,表情透出几分嘲弄。
“正是如此。”南风说着挺直胸膛,双目直直对上他,丝毫不躲避。
“……”刘长天垂眸沉思了会儿,心里轻蔑,只觉对方糖塞他的话也未免太过离谱。
当今多少人渴望华胥仙境,她这样一个人,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如此幸运。
或者……她之所以拥有如此肉身,正是因为误入华胥仙境?
刘长天又盯着她脸看了看,见她丝毫心虚模样没有,抿着唇渐渐收了些轻视。
随即,他轻描淡写道:
“我已坐修8年,仍未能内窥识海,不知那方世界里,是否有与此相关的道之真意。”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试探试探她,只要她答不上来,那这谎言也就不戳自破了。
却不想南风最近正苦于修仙无门,而收集了许多地球上关于修行、道法之类的信息。
关于内视内观,还真有人写的。
抬眸望了望刘长天,她悄悄搓了搓手指,便开了口:
“我随口胡说八道,只怕不仅耽搁了长老修行,还恐乱了您心绪。”
“祝姑娘可是有了些猜测?但说无妨。”刘长天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显然怀疑她在推脱。
南风摆出不得已才开口的样子,叹息一声后,侃侃而言:
“人要修身修神修体修形,实际上修的未必是己身,而是修万物坤宇,修天地灵力。
“要先有广博的认知,才能窥微尘之真谛。
“修行若只执着于‘小我’和这一副肉身,恐怕难有明悟的一天。
“长老不妨将视野从自身转向周身万物,了解天地灵气的运转,看万物生息起灭的真意。”
“……”刘长天皱起眉,觉得她的话似是而非,仿佛有些明白,又觉得云里雾里尽是胡诌。
南风却不管他怎么想,继续道:
“华胥仙境内,修行内视需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观息法,通过觉知呼吸,来调配身体,连接身体所有脉络。这一阶段,必须放下所有烦躁和心绪,达成真静的专注状态。”
“……”刘长天微微皱眉,观息法的确正是修行最重之法,无论怎样,调节呼吸都是基础。
未能突破,是他心不静吗?
“第二阶段,是要以智连同身体,了解己身。”说到这里,南风站了起来,诚恳道:
“不知长老是否愿意站起身,我可向你介绍一下人身体真正的奥秘。”
“……”刘长天微微皱眉。
南风掌心沁汗,只要刘长老愿意站起身,代表他即便仍有怀疑,潜意识里却也对她信了大半。
若他不愿意站起身,那就比较难办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南风从没觉得时间过的这么慢过。
终于,刘长天还是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南风心里乍然一松,身上透了一层汗。
幸好当下冬季人人穿的厚实,也不会有人看出她紧张的汗湿了内裳。
深吸一口气,她随手执起放在边上的一根木枝。
“冒犯了。”说罢,她木枝点在刘长老喉下,开口道:
“气和食物是世界与人体接触最密切之物,它们从口鼻入,经过这里,只有以这样的线路而下。”
她回忆着之前学过的人体解剖等知识,在刘长老身上依次点下。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人对肉身有极强的敬畏心,尤其是修仙者,根本不会解剖人体去研究这些。
就算是解剖了,也不可能比她了解的更透彻。
对于被现代文明洗礼过的人来说是常识的知识,对于古代人来说,也可能是完全耸人听闻的。
想到这里,她更加自信起来。
“这里主肺气,这里主肾气,这里是为丹田……”她先给刘长老讲解了呼吸和进食消化的线路,又讲解了静脉、穴道知识。
具体又详实,把她记住的所有都倾盘脱出。
刘长天起初还有些怀疑,却越听越专注。
甚至反复将她说的话记忆下来,只觉得她的话,竟真的为他之前了解的一些知识进行了完美补充。
虽还未有明悟,却觉得似乎有了些冥思的方向。
瞧见刘长天皱眉沉思,南风长袖内拳头攥了攥,伸展开后,在袖口上擦了擦汗。
转过身,她绕过长桌,微微垂头时,阴影遮蔽了面孔。
几步后,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浅淡笑容。
可转回刘长天面前时,又恢复了严谨沉凝的面目。
“内观之道,静神定心……表里虚静,神道微深……念念相系,深根宁极……”当她循着才看了没两天的内容,将她读起来最觉得难懂的部分背诵出来时,刘长天垂眸随着她的话跟着默念,努力背诵。
这样子,竟是已完全信了。
……
站在门外院内的紫猎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室内二人。
那方才傲然又透着威压的老头,此刻竟似一个普通老人家般,与主家平等沟通,还跟着主家念念叨叨。
而主家一言一行玄奥无比,竟……真的是个高人吗?
他之前,还以为她只是很有钱,又拥有超级好吃的食物的善于享受的人类呢。
啊……他们说的都是什么啊?他怎么完全听不懂……
而站在另一边的沈醉等人,则纷纷皱眉,倾耳细听。
常因为听不真切露出懊恼神情,一点点向后堂敞开着的大门诺考,不知不觉间,竟已站在了门外。
隔壁已成为成衣铺子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他长手长脚,收敛了威压时无声无息,但那双在昏暗中微微闪烁着绿芒的眼睛,仍显示着他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
正是纪寻。
原本随时准备出手的他斜靠在墙头,四肢逐渐放松舒展。
自家宠物这样牙尖嘴利,但面对他时却又柔和而温暖,把他照顾的服服帖帖……
果然是很乖的宠物。
心里便涌起得意之感,表情软化,感受到许多幸福。
可转念,他又想起昨晚之事。
表情骤然僵住,进而涨红,转紫。
懊恼、羞耻、悔恨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每每在他想起那事时就汹涌而来。
让他恨不得瞬间毁灭所有。
猛地闭上眼,他咬紧牙关,努力用呼吸调节情绪。
可想起昨夜她望过来时眼底的震惊……那种一点也不温暖的眼神里,甚至可能掺杂了许多他不愿细想的情绪。
心口莫名抽痛,不知为何,有种恐惧的情绪在啃噬他。
想要干脆跑走,再也不回来。
不面对她,似乎便不需要承受这样的苦楚。
但……无数毁灭的、负面的情绪奔腾来去,将他的心情碾压稀碎后,他仍斜靠在原地,分毫未动。
他答应过,每天接送她上下山,除非有事提前知会过。
既然曾承诺,他就绝不会食言。
哪怕再不想面对,再如何痛苦,也绝不退缩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刘长老:关心则乱啊,关心则乱。
南风:承让,承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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