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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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过水廊,裹着湖边的花叶飘飘拂落。

    闻人御嘴角挂上了一缕柔和的笑意, 一双眼似有情、似无情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落红无情, 如何能污了表妹的裙裳。”

    江楚烟微微不适地退了一步。

    她温声道:“臣女多谢太子殿下的关照, 殿下/身份尊贵,臣女不胜惶恐。”

    闻人御眼睫一垂,道:“表妹似乎不愿意见到孤。”

    江楚烟面上还带着笑意, 眉眼间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身后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江楚烟注意到闻人御的视线掠向她身后,不动声色地侧身向一旁退了一步。

    明珠公主闻人泠嘴角挂着冷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好哥哥。”她若有所指地看了江楚烟一眼, 道:“背着我们跟楚小姐在这里,这是在说什么呢?”

    闻人御眉梢微蹙, 道:“阿泠。”

    “表妹已经回了长公主府, 什么楚小姐?”

    江楚烟不耐烦听皇室兄妹的争执,看见闻人泠柳眉微竖,当即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有话要说, 臣女不宜叨扰。恕臣女先告退了。”

    口中十分的谦卑,却不等谁的同意, 就自顾自屈膝行了个礼, 被丫鬟们拥簇着扬长而去。

    子春有些担忧地侧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太子殿下性格十分的温柔,万一和公主争执起来,会不会于小姐有什么妨碍?”

    江楚烟腻味极了。

    太子闻人御在京城少女们口中一贯是温柔体贴的。

    江楚烟从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人,对他的印象也仅止于此。

    但看他方才的举动,想必这些温存的小动作都是信手拈来——对于拘束在后宅方寸之地的闺阁女孩儿们来说, 这样的光风霁月、又不经意间的亲昵,配上一张称得上俊美的容颜,和贵重的身份,自然而然就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良人。

    她冷笑。

    子春还有些惴惴的,听见自家小姐淡淡地道:“与我们没什么相干,我们只管回前头去。”

    子春就把什么太子公主丢在了脑后,心疼地挽住了江楚烟的手,道:“到底是在外头,小姐想出来透透气,都被人这样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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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水廊里的兄妹二人之间气氛却十分的紧绷。

    江楚烟的身影已经在重重折廊之间消失不见,周遭没了旁人,闻人泠心中的怒火全然压抑不住,连声音也渐渐失去控制:“这就是你说的‘来探探这个新来的野丫头的底’?”

    “这么一个小贱人,你窥视她?你勾引她?”

    闻人御眉梢微皱,警告式地叫了一声“阿泠”,道:“话不要说的这样难听,那是表妹。”

    闻人泠被气得笑了起来。

    她道:“好啊,这时候你说那是你的表妹了,那你还记不记得她是那个姓谢的的人?”

    “你叫我来给你打掩护,你可没说是你看上了她!”

    她锐声道:“闻人御,你还记不记得我才是你妹妹!现在父皇想让我嫁给那个姓谢的泥腿子,你不帮我的忙,还在这里拆我的台,抬举那个小贱人!”

    闻人泠泄愤似的大声说着话,却见闻人御只在最初皱了皱眉,就神色纵容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由得生出满心的委屈。

    她蹲在了地上,闷闷地道:“那个姓谢的算什么东西,父皇想把我嫁给他,还要我先对他示好,他配吗?”

    “哥哥,你也别再见那个小贱人了。哪怕妙真都比她好啊。”

    闻人御笑了笑,温声道:“阿泠,阿烟才是姑母亲生的孩子,血浓于水,你没看到阿泌今天都没有出门么?”

    闻人泠咬了咬唇,道:“可是她、她……”

    “她”了半天,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忽然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道:“说不定她早就跟姓谢的睡过了呢,她哪里配得上哥哥!”

    她蹲在地上埋着头,没有看见头顶上闻人御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狞色,面色跟着黑了下来。

    闻人泠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半晌没有听见闻人御的回应,仰起头来看他,一面直着腰准备起身。

    她对上熟悉的温和面庞上一双未来得及掩饰凶厉的眼,不由得错愕地退了一步。

    雨水丰沛,水廊地上潮润,闻人泠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试图拉住什么,闻人御微微迟疑了一瞬,才伸出手去拉住了少女的手腕,闻人泠踉跄着撞在回廊的围栏上,沉沉的一声闷响,木质的围栏意外地断了开来。

    闻人泠再度失去了平衡,下意识地反手去抓闻人御的手,闻人御被她拉得一时不察,向前踉跄了一步,冲到了廊道边缘。

    闻人泠眼睁睁地看着手腕上那只手闪电般地松了开去。

    她握住一角袖口,滑腻的锦缎却如流水一般,轻易地从她指缝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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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公主落水了!”

    花厅里其乐融融的气氛被骤然打断,闻人亭不由得站起身,道:“怎么回事?快使人下去救人!”

    她站起来,陪坐在她身边的江楚烟也跟着起身,扶住了她的手臂,侧首对着座上的夫人、小姐们,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道:“惊扰诸位,且略坐一坐。”

    众人都纷纷含笑点头,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楚烟神色宁定,心头也泛起一缕薄薄诧异。

    闻人御和闻人泠这对兄妹,方才气氛虽然有些不对,但也恰好说明情分并不流于表面——怎么会说着说着,出了这样的意外?

    难道动手了?

    她不动声色地敛了睫,闻人亭向她看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阿烟留在这里,我去看看明珠。”

    江楚烟含笑应“是”。

    闻人亭一去却许久都没有归席。

    江楚烟作为主人送走了满堂的宾客,姿态十分的闲适,没有一点局促。

    服侍宴会的嬷嬷也不由得将她再度评估了一回,看着她自然地招手,问她“阿娘在哪里”的时候,十分周全地回答:“长公主一直在后头水榭里。”

    江楚烟抬脚往湖边的水榭去。

    一直在水榭,那就是把人救上来就送到了水榭里,始终没有脱身,看来闻人泠的情形还有些不好。

    闻人泠也确实还在昏睡之中。

    闻人亭坐在床边握着闻人泠的手,太子闻人御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支臂扶额躬着身。

    闻人亭侧头安抚着他:“阿泠调皮落水,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这样的自责。”

    闻人御抹了一把脸,露出有些青灰的面色来,疲惫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听见门口珠帘响动的声音,闻人御转过头,对上一抹亭亭如竹的身影。

    他眼底有缕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又很快转了回来。

    江楚烟没有看他。

    闻人亭看见她进门,不由得含笑叹了口气,问道:“前头人都走了?”

    江楚烟应了一声,姗姗走了过来,看着床帐里的闻人泠,轻声道:“公主殿下可有大碍?”

    闻人亭摇了摇头,道:“御医说是呛多了水,也不知道怎么扑腾的。”

    之前还张扬而气势汹汹的明珠公主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眼睛紧紧地闭着,江楚烟看着她,总觉得整件事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之处。

    到天色将晚的时候,闻人泠还是没有醒。

    闻人亭担心她不宜挪动,本来打算把她留在府里照顾,闻人御却坚决拒绝了:“原本就是我没有照顾好阿泠,总不能让惠妃娘娘责怪到姑母的身上。”

    惠妃就是明珠公主的生/母。

    闻人亭拗不过他,只得安排了宽敞平稳的马车,送太子和明珠公主出了门。

    这一整日纷纷乱乱的,江楚烟终于回了房的时候,先靠在窗下的罗汉榻上揉了揉脸颊。

    绀香和莺时先替她除了鞋袜,又摘了簪环,最后才撑着她换了衣裳,往后头澡房里去。

    江楚烟把头靠在大木桶的边沿,嗅着热水里淡薄的朝颜花香气,整个人昏昏欲睡。

    子春生怕她睡过去受了风邪,绞尽脑汁地引着她说话:“……小姐有没有发现,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着妙真郡主。”

    江楚烟发出一声清浅的鼻音。

    子春笑吟吟地道:“听说长公主殿下指了身边铁面无私的姑姑,守在那边院子里看住了一屋子里里外外的人,有什么事都要报给姑姑,姑姑再分派给外头服侍的,层层传递,妙华院里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呢。”

    江楚烟兴致缺缺地撩了撩眼睫,道:“长公主看重今天的宴会,自然不会让郡主出来坏事。”

    江泌是被人捧坏了,没有人教给她分寸和进退。

    没有约束,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够怪异的事——谁说不是这位惠安长公主有意为之,她就是用手指尖思考,也不会信这种鬼话。

    江楚烟想起白天那些小姐们在耳边暗搓搓递给她的小话。

    听说江泌和太子闻人御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京中大半的人家都觉得妙真郡主是定好的太子妃了。

    或许在长公主眼里,江泌只要长成闻人御喜欢的样子就好了。

    只不过……

    闻人御折扇拢花、一副倜傥风流态度的模样浮在她眼前。

    只不过,这位太子殿下似乎也很有自己的心思。

    就是不知道,惠安长公主知不知道了。

    江楚烟漫无边际地想着,嘴角忽而微微一勾,侍女们替她盥沐过,扶着她站起了身,捧起一边的大浴巾覆在了她的身上。

    水声“哗啦啦”地一阵清响,幼竹般纤细挺直的身影跨出了浴桶。

    妙华院里,也有人怀着怒意打翻了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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