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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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泌想着自己的心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道:“什么事?”
梁雪儿在兴头上, 也不在意她并不专注的态度, 兴致勃勃地道:“我前些时日不是出京去了一趟?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喊打喊杀的,都带着刀, 别提多吓人了。”
“幸而前头有一位大英雄……”
她将那日的情形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江泌听,语气间掩饰不住的向往之情,握着江泌的手, 道:“你记不记得那本《藏刀记》,博文坊今年新出的那一册?我遇到的那个人, 比沈藏刀还要俊美可靠……”
江泌轻轻嗤了一声。
博文坊出的话本, 在她看来,倒有种现代爽文的模子了,但大概毕竟是古人写的, 总还是那些个过时的套路。
她胡乱地应付着。
梁雪儿支颐道:“都说程巍是年轻一代的大高手,跟谢公子比起来, 也不过如此。”
江泌最近对谢这个姓也十分敏感, 闻言不由打了个激灵,道:“谢公子?”
——不会这么巧吧?!
江泌心里忽然生出不安。
偏偏事与愿违。
梁雪儿说了声“是呀”,就恍然似地哦了一声,道:“我就说有些耳熟,原来长公主新认回来的那个,就是谢公子的义妹。”
她知道江泌对江楚烟似乎不大欢喜, 在片刻醒悟之后就止住了话头,江泌却已经重重地放下了茶盏,厉声道:“什么义兄义妹,一个泥里刨食的野小子,也值得你这样、这样……”
梁雪儿的脸色“唰”地黑了下来,道:“谢公子光风霁月,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大英雄,你就算不喜欢他妹妹,又做什么这样诋毁他?”
江泌道:“下三滥的小流氓,装出一副人模人样来,亏你还‘公子’‘公子’叫得出口!”
“什么叫装出人样?!”
梁雪儿霍然站了起来,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了,极力地压抑着怒气,语气冰冷地道:“论起装人来,谁有你妙真郡主擅长?为了一点闺阁的名声,把古人失传的孤本拿来抄袭,倘若不是有东平大儒慧眼识真,恐怕满京城都还信了你‘小词仙’的鬼话!”
江泌面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
梁雪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的怒意因为此刻江泌的惊惶而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愧疚。
——和那之下极力掩饰却难以忽视的,报复一样的快意。
她退了两步,捋了捋鬓角的发丝,仍是一副端庄闺秀的模样,微微福了福身,道:“郡主今日身体不适,我也不便多打扰,先告辞了。”
守在门口的姑姑只当做没有听到屋中发生的一切,在梁雪儿出门的时候,态度平静地亲自送了出去。
江泌对此一无所知,呆呆地坐在原地,良久只觉得自己额上、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把衣裳都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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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七月七,时日如同流水一般,很快就滑过了中元节,月色亮了又暗,一眨眼已经进了八月。
帝都的暑热渐渐褪去了,八月第一场雨之后,新凉和露水一起泛上了枝头。
长公主府针工房的嬷嬷在知心院吃到了教训,不敢再随意来应付差事,裁秋装的时候带来的布商就都是支应贡品的大商号了。
流虹坊京城铺子的大掌柜也在其列,带了秋日最新的云妆缎不说,还在江楚烟挑料子的时候特地向她禀报:“老板说给小姐特地留了十二匹雾影罗,留着给小姐糊窗子用,质地稍密些,秋日里不会太冷,也不至于像明瓦似的闷,改日我使人给小姐送进来,或是小姐签了条子遣个人去取,端看小姐如何便宜。”
江楚烟就看了掌柜一眼。
那掌柜笑呵呵的,见她看过来,益发谦卑地躬了身,又道:“小姐得了空闲,也往店里来看一看,倘若有喜欢的料子,也好多留些给小姐备用。”
江楚烟点了点头。
那掌柜说完了话,仍旧退一步回到同行的队列里去。
一旁的布商各有心思。
针工房嬷嬷则把头埋得更深了,唯恐江楚烟想起月前的事,又来发作于她。
江楚烟却没有把精力花费在她身上的意思。
她从京城大掌柜的口中听出了一条微妙的消息,大约宋誉是进了京来了。
隔了两、三天,程袅下帖子给她,邀她出门去顽,还特地写了标注:“当日乞巧会上,烟妹妹曾应许我的,此番相邀,必不能辞。”
江楚烟顺水推舟,回帖子答应了她的邀约,却约好了就在目的地相见。
程袅无可无不可。
江楚烟却提前了一个时辰出门。
她在京中/出入,车马也用得随意,有时候使唤长公主府的车驾,有时候却只用自己带进京的,惠安长公主并不介意,府中的管事也就只依她的指令行/事。
自家的车马自然处处都省心,她早些出了门,并没有人敢盘问她。
马车低调地停在了流虹坊的门口,如今在京城声名显赫的大布庄里客流如织,因为价格和等阶的关系,来往的多半都是各家夫人、小姐,再不济也是高门朱户的管事嬷嬷,一位蜜合色罗裙的少女在店门口下车,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只有大掌柜身边机灵的小伙计迎上来,引着她往里走了一小段,就沿着暗门拐进了向上的楼梯口。
二楼的厢房点了梨香,落地罩里的大书案上堆了高高低低的几摞书册,以至于江楚烟进门的时候,一时没有看到哪里有人。
宋誉在高高的书摞后抬起头来,叫了声“阿烟妹妹”:“你来啦。”
他埋头看着账本,一面拿蓝笔批注,连脸颊上不知何时蹭了一点颜色都没有意识到,江楚烟不由得笑了一声。
宋誉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
江楚烟抬起手来,点在自己颊上示意他:“脸都花了。”
宋誉丢开笔站起身,一面忍不住拿手蹭了一把,那点蓝色被他抹得更开了,手上也染了一片。
绀香忍着笑,跟门口侍奉的伙计要水:“来服侍公子洗脸。”
江楚烟看着宋誉奔去净脸的背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宋誉年纪跟谢石仿佛,若是论灵魂的年岁,还要略长一些,又是个精于商贾之道、在江南江北商场上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但身上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少年气。
比一向沉稳早熟的谢石,自然不必说。
就是跟她比起来,也显得有些跳脱。
这样也未必不好。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股少年气,这样的心无旁骛、不为外事所移,才让他在哥哥身边停留了这么久,渐渐被接纳,而不是主动或被动地站到了对立的方向去。
宋誉洗净了脸,就又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君。
他从伙计手里抽了汗巾子,擦着鬓角滴下来的水,看着江楚烟站在窗前有些百无聊赖似的,就道:“阿石说,这几天长公主府可能要出些乱子。之前阿石叫我在城西置了个别院,要是长公主府住得不顺心,你就搬出来住。”
江楚烟道:“长公主府如今又没有什么人得闲来招惹我,你们也只管放心,并没有不顺心的。”
她从书案边过,一摞书顶上一本被她衣袖一带,忽地刮蹭着带了下来。
宋誉原本没有留意,见掉下来的书里却另外落出一张花笺,面色不由得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江楚烟已经将那封花笺拿在了手里。
宋誉心脏乱跳,伸手去接。
江楚烟最初也没有当做一回事,但看到宋誉这样紧张,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封花笺十分的精致美丽,浅缃的底色,工笔画了株木樨,枝叶横斜,洒了碎金点做飘落的桂花蕊,封面上单写了“虫二”两个字,下头却印着一枚浅浅的绯红痕迹。
“虫二。”
江楚烟有些莫名,念了一遍,又侧头想了想,忽然笑道:“风月无边,何等的巧思。”
宋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只不敢上手来她手里抢夺,江楚烟也不以为意,举着那花笺又细看了看,就看出那嫣红痕迹,该是一枚浅浅的樱桃唇印了。
她调侃似地看了宋誉一眼。
宋誉却嘴角翕翕的,干笑道:“对对,阿烟妹妹,你给我吧……”
江楚烟也觉得不好窥视宋誉的私事,抬手递了过去,风吹纸笺,她眼神一变,却蓦然收了回来。
那纸笺当中还有夹层,江楚烟没有撕开,只对着光一晃,就看见里头写的是“谢石”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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