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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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誉一向知道江楚烟的聪慧,此刻见她抿起了唇, 就知道她看到了里头的署名了。

    他顿时心虚。

    然而心虚之外又有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给被女朋友盘问的室友藏情书似的。

    为了这个家我付出太多了。

    宋誉感慨地想着,虚握着拳掩在鼻前轻咳了两声,道:“阿烟妹妹你别误会……”

    他看着江楚烟捏着那张花笺, 眉眼间清冷冷的,却没有要撕要发怒的意思,心头稍稍一松, 道:“这是点红阁送到这里来的,阿石还没有看到, 是我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点红阁?”

    江楚烟疑惑地重复。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宋誉舌尖有些发苦,含含糊糊地道:“就是、帝都颇有名声的一处风月场。”

    “不过你别误会!我只是留下来看看,不会交给阿石的。”

    宋誉说着, 江楚烟听见他的嘀咕:“看书的时候没看到白秋秋有这么多规矩花式啊。”

    电光石火之间,她骤然明白过来。

    这张花帖的主人, 也是“话本”里, 哥哥身边的女人之一。

    她微微压了压睫。

    宋誉又咳了一声,江楚烟淡淡地道:“阿誉哥若是感了风寒,该早些延医问药才好。”

    宋誉脸憋得通红。

    他讷讷地道:“不然,不然我退回去吧……”

    江楚烟指尖在花笺凹凸细腻的表面上轻轻摩挲,宋誉看不见她的面色,只看到她摇了摇头, 道:“写着哥哥名字的帖子,却递到了流虹坊里,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阿誉哥,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这个人大概也已经猜到哥哥到了京城。”

    她淡淡地道:“她很聪明!”

    宋誉面色微微一白。

    江楚烟轻描淡写地抬手,将那张名帖丢在了书摞上,道:“你如实地同哥哥说就是了,他必定会有处置。”

    她抬脚向外去,宋誉心中惴惴,唯恐是她生了恼,不由得追了上去,道:“你放心,阿石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

    “我当然知道。”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少女却蓦然回过头来,微微笑了笑,神色清亮,哪有一丝阴霾:“我和哥哥相处这么多年,因为一封青楼的花帖就质疑他,那是在羞辱他的品行,也是在羞辱我自己。”

    谢石心中有山河四海,有逆天之志,与命运对面落子,一路走到如今,未尝片刻回折。

    他若是有一刻妥协之心,早在永州之时,就顺应“话本”的叙事,早早被朝廷招安,如今该已成了朝中新贵,正是广立战功的时候。

    江楚烟拢了拢臂间的披帛,柔软的纱缎水一样流泻下去。

    天下之大,命途之险,何处不是谢石的胸中块垒。而有她与他心意相通,魂魄相伴,也足够如流水一般添补余下的空隙。

    她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步履从容地迈步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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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袅约了江楚烟的地点就在距离西市不远的四明坊。

    这处茶楼在京中已经有些历史,中途数易其主,如今是京中几家高门大户联手经营,作为勋贵之家头一份的忠勇公府在当中也有份子。

    程袅早早地教掌柜替她留了个北楼的包厢,马车停在北门后,就有小厮引着悄悄地上楼,不和南门的男客们相见。

    江楚烟上楼的时候,就留意到楼左有条深静的小巷子,从热闹的当街开了个狭窄巷口,十分的低调,也不见有人行走。

    她漠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余光却瞥到一道霜白的人影下了软轿,沿着小巷走了过来。

    巷道狭窄,他身材高挑,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凌厉之气,让江楚烟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认出了他。

    她不由得问程袅:“那是什么地方?”

    程袅沿着她的视线瞟了一眼,忽地掩着口“嘻嘻”笑了笑,抱住了她的手臂。

    她靠得太近,江楚烟不由得向后仰了仰,程袅却神秘兮兮地附在了她的耳畔,悄声道:“那儿就是点红阁!”

    江楚烟心下剧震,面上却露出迷惑之色。

    程袅见她不解,心中生出些好为人师的得意来,声音低低地道:“听说点红阁的花魁白秋秋,是前朝名儒的后人,家中获罪后没入烟花之地。所以白氏精擅士子风流之事,点红阁也因此声名大噪……白氏女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就会给他送一封‘风月笺’,得到的人就可以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她说着,微微撇了撇嘴,道:“当年我哥哥也曾经收过一封,差点被我爹打断了腿。”

    江楚烟微微恍然,也不由得蹙起了眉。

    ——江汜,也是白秋秋的宾客之一吗?

    她胸中波澜起伏,但面上静如深湖,程袅也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她邀江楚烟前来,也只是为了四明坊里的说书人今天要从头讲一部没听过的新文儿,三场听到一大半,就拉了江楚烟一把,示意她们该走了:“等一等散了场,外头人就太乱了,万一冲撞了,却不值得。”

    两人被丫鬟们拥簇着低调地下了楼,却在巷口意外遇上了另一行人。

    夏末秋初天气微寒,女郎却仍穿着条樱桃色的月华裙,薄纱的半臂掩不住宫绦束出的尺幅纤腰,寸步跟在白衣的年轻男子身后,仿佛一枝随风轻轻摇曳的花。

    江汜看到江楚烟,脚下微微一顿,原本不带情绪的平直眉锋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江楚烟退之不及。

    她垂下眼睫,静静地上前来屈了屈膝,叫了声“大哥”。

    江汜身后的女郎却露出了半幅身躯,笑盈盈地看向了她,道:“妾身见过江小姐。”

    柔软而慵懒的堕马髻,低眉皓齿,说不出的婉转清媚。

    只是眼神却显出些兴味,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影青色云妆缎的挑线裙子,拢着霞雾一般的披帛,一双眼澄净如秋水,叠着手端庄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尊烟水里濛濛的瓷像。

    她掩住了口,忽而轻柔地笑了一声,道:“男人呀,都喜欢新鲜刺激,喜欢温柔小意,江小姐太端庄了,可是不行的哟。”

    江楚烟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江汜已经冷冷地道:“白秋秋。”

    “哎呀。”

    白秋秋低声笑了起来,道:“江郎生了恼了。”

    她垂着手,果然向后退了几步,道:“妾不说了。”

    江汜仿佛没有听到似的——或者说,除了那一句话,他始终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个女郎似的,皱着眉看向江楚烟,道:“怎么忽然到这里来?跟我回家。”

    江楚烟没有拒绝。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程袅,对方从看到江汜,就屏气凝声地默默站到了一边,这时候也只鼓着腮,好像不大服气似的,对着江楚烟挤了挤眉眼,面上客客气气地同她告了别。

    江汜来的时候,江楚烟看到他坐的是一乘小轿,回去的时候,却不知道何时安排了马车等在巷口。

    江楚烟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跟着江汜上了车。

    江汜进了车厢就靠在软榻上,微微闭着眼,面无表情,好像车厢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一般。

    江楚烟在永州秦家的水榭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冰冷锋利。

    后来进了京,在长公主府初见、再见,收了他一封重礼,却始终与他没什么交集。

    她无意探究这位长兄身上的秘密,就安静地坐在一边。

    一直到进了长公主府的垂花门,车马停驻,江汜才睁开了眼,看着江楚烟静静地垂头坐在那里,微微皱了皱眉。

    他道:“你先去吧。”

    声音微微低哑。

    江楚烟欠了欠身,毫不犹豫地转身下了车。

    江汜的目光落在微微摇曳的帘帷上,半晌,轻轻阖了阖眼。

    贴身的侍卫甲午不由得低声问道:“公子今天在白小姐那里也没有睡好么?”

    江汜不置可否。

    甲午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说大公子小时候性子也颇为跳脱,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原本服侍的人都打死或发卖了,如今在身边的都是后来公子一手遴选、提拔上来。

    府中传言是有人里外勾结,劫持了大公子。

    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甲午并不全信。

    他也同样是公子在一群小厮当中一眼看中的,跟在公子身边服侍,从外院跑腿,到屋里屋外支应,再到贴身使唤,已经有近十年了。

    他见到的公子,就一直是这般一副模样。

    在京外、在私下里,虽然有时候失于酷烈,却还有三分人气。

    在京里、尤其是在府里,只剩下冷冰冰一副躯壳了。

    他有些出神,有那么一刻想着,世间的缘分果真奇妙,从前公子见了泌小姐,何曾有过今日烟小姐这样能同车而归的情面。

    车厢的帘子却重新掀了起来,江汜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淡淡地掠来一眼,甲午就收敛了满心的念头,回过头去恭顺地跟住了自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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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楚烟回到知心院的时候,看到院门口摆了两口高大的朱漆桐木箱笼。

    她不由得诧异。

    留在府里看家的莺时迎了出来,见她目光落在那边,就高高地撅起了嘴,道:“小姐回来得恰好,这些东西还要您处置。”

    她神色不悦,江楚烟不由得笑,问她:“是怎么回事?”

    莺时道:“是这府里的嬷嬷送来的,说是江阴侯府上给小姐的节礼,奴婢问‘长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那嬷嬷却说‘长公主殿下命奴婢给小姐送过来’,真是好没有规矩。”

    侍女心思单纯,江楚烟却微微皱了皱眉,心中莫名生出些怪异的警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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