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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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十的夜里,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十二、十三两天, 虽然天气稍稍放晴了一点, 但到二月十四的凌晨, 天又重新阴阴沉了下来。

    江楚烟在廊下站了片刻,都觉得脸颊上没有被毛领遮蔽的地方隐隐刺痛。

    绀香在她身边抱着手炉,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天, 道:“今年冬天也实在太过长了些。”

    京城地处江北,夏短冬长,冬日里鹅毛飘雪, 一直下到二月份,倒也算不得什么异事。

    江楚烟捂了捂脸颊, 绀香就劝她回了房:“万一在外头受了风。晚间进宫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莺时也跟着嘀咕:“说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吉日, 如何就碰上这样的天气。”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院子里的几树枯枝支离地冲着天,那层云就好像低垂到树梢似的, 上午起了阵风,到下午却停了。

    江楚烟总觉得心里“砰砰”地跳, 说不上什么缘故。

    她对绀香道:“跟着我上京来的那些星火卫, 哥哥这回出城带走了没有?”

    绀香摇头。

    江楚烟又怔怔地出了片刻的神,道:“今夜教他们都警醒着些。我在宫里头,未必能时刻指使,让他们……跟哥哥身边的人密切联系着,听外头的指挥。”

    绀香就应了,她声音微微有些紧, 道:“小姐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事?”

    江楚烟摇了摇头。

    她道:“今天是公主殿下的好日子,谁也不会希望今天出什么事的。”

    绀香沉默下来。

    不希望出事,和不会出事,可是两回事。

    江楚烟又细细地想了想,还是慢慢地叹出口气。

    她不知道江阴侯心中究竟怎样想,但哥哥却判断他会孤注一掷。

    机会……总不是那么多,而且每一次都是稍纵即逝的。

    婚礼的吉时循着古礼,定在黄昏时分,自然是在公主府完成的。礼成之后,惯常由男方家中主持的宴饮却移到了宫中。

    世人都觉得这是天子在彰显对明珠公主的宠爱,也安抚江阴小侯爷的心。

    门房套了大车,江楚烟在侍女随从的拥簇下出了门,却在仪门底下迎面碰上了江汜。

    江楚烟不由得微微怔了怔,屈下膝来叫了声“大哥”。

    江汜似乎毫不意外,甚至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向等在一旁的车舆上看了一眼,明知故问地道:“准备进宫?”

    江楚烟不知所以,就温声应“是”。

    江汜却点了点头,道:“恰好,我同你一道。”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似乎更消瘦了些,但精神却很好,分明是入宫赴宴,乌黑的发却没有全束进冠里,从肩头披落下去像一片柔/滑的锦缎,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甚至有几分苍白。

    湛黑的眼也更显出几分深邃冷厉的意味。

    但江楚烟看过来的时候,他眼中却似乎带上了些许真实的笑意。

    “怎么,不方便?”

    江楚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绀香原本在看见他的时候就绷紧了精神,唯恐他暴起伤人,或者做出些别的什么——但江汜上了车,却反而沉默下来,坐在江楚烟对面的位置,一双眼微微地合上了。

    马车辚辚地行驶在帝都西城宽阔平坦的街道上。

    江楚烟轻挑了一角窗帘,向外看去。

    西城权贵云集,这时分许多人家都要入宫赴宴,沿街的门户几乎都停了车马,大街上熙熙攘攘。

    金吾卫也知道今天人多眼杂,一改平日里的懒散,在上峰的指使下来回巡逻起来。

    江楚烟看清了金吾卫的巡逻路线,眉梢微微蹙起,就将帘子放下了。

    对面的江汜似乎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忽然静静地问道:“怎么不看了?”

    江楚烟轻轻摇头,止住了立刻打道回府的念头。

    覆巢之下无完卵,惠安长公主府濒近宫城,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长公主府未必会比宫中更安全。

    她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大哥今日在宫中,务必……小心。”

    江汜终于睁开眼,面上仿佛有一瞬意外的情绪。

    但他只是看着江楚烟,少女却已经重新侧过了头。

    江汜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目光一转,掠过车厢角落里。

    那里倚着一柄收拢起的油纸伞。

    他注视太久,以至于江楚烟也不得不看了一眼——那伞还是那日/她借给江汜的那一柄,后来江汜说要亲自送还给她,最后却还是使了个人送回知心院里。

    或许是绀香担心下雪,就随手把它放在了车厢里。

    江汜目光落了片刻,江楚烟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就重新闭上了眼。

    江楚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觉得他今日精神很好——他今天眼中有种别样的锐光,而当眼睑遮蔽了那光华,他苍白的肤色和淡色的薄唇,就显出一股说不出的倦色。

    她有心想关切几句,但他们兄妹的情分实在太过淡薄,又让她觉得唐突而说不出口了。

    或许是因为值门卫识得长公主府的车驾,江楚烟这一乘车并没有受到太严苛的检查,就被放进了宫。

    江汜在云英殿前同江楚烟分开,她继续向后去,到了云华殿里。

    云华殿和左、右两偏殿中坐的都是女客,这时候宫宴未开,人却已经到了大半,宫人在门口将名号唱出来,江楚烟进了门,就有身份高些、能在殿中走动的女眷来同她说话。

    这些人不敢小觑惠安长公主府的声势,对着她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也是一味地逢迎赞扬,听得江楚烟微微生起腻来。

    她应付得厌倦,就听见三声静鞭响。

    众人都凛然入席,惠安长公主和惠妃肩并着肩,后头跟着李婕妤和郑容华,从殿后徐徐步出。

    这个组合其实怎么看都颇有几分怪异,但满座的人就好像全然没有发觉似的,恭恭敬敬地行礼,依着长公主的口风欢喜地说着话。

    江楚烟心中不觉有些荒谬。

    她随着大流举杯、敬贺,服侍她这一桌的宫人仿佛提前得过吩咐,态度十二分的恭敬,即使她不饮不食也不妄自多言。

    大殿中歌舞翩翩,宛然真是一场人间富贵极处的盛会,甚至原本应该是宴会主角的一双新人却也不曾见过踪影。

    勋贵、百官列席的云英殿里,天子仿佛不胜酒力地闭了闭眼。

    梁首辅正在天子席前君臣谈笑,见状就跪直了身子,向一旁的内相褚茗道:“陛下想必是龙体微倦,可要退席休息一时?”

    褚茗神色平静,微微地颔首,就带着两、三个内监一处,扶着皇帝往离席后殿去了。

    大殿上云蒸霞蔚,没有几人敢于直视丹墀左右,少了几道身影似乎也没有被谁留意到。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飘下起雪来。

    飞檐底下挂着朱红色的灯笼,泛红的光线照在雪片上,白雪也显出些淡淡的绯色。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穿着牛皮靴的脚踩上去,冷意就没过了踝。

    雪片叠着雪片,前殿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渐远去,就能听见飞雪簌簌的声响。

    绀香从殿门口溜进来,脚下还有些冰冷,怕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能轻轻地跺着脚,道:“下雪了。”

    江楚烟看着殿中飞旋的舞姬,似乎有些出神,闻言微微愣了片刻,才问道:“什么时候下的?”

    绀香摇头,转头间向上看了一眼,忽然道:“殿下出去了吗?”

    上首四张坐席,这个时候已经空了大半,竟只有惠妃娘娘一个人坐在上头了。

    江楚烟眼睫微垂,淡淡地道:“大约是觉得殿里闷吧。”

    她语气有些轻,绀香不由得去看她的神色,只觉得她心中仿佛有什么事似的。

    身后那个一直恭顺的宫人却忽然道:“小姐也可以出去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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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正一刻,苍山负雪,万籁生寒。

    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雪片,从山谷口蛮横地吹进来,仿佛要将一切阻拦的事物都席卷撕碎,却吹不散山谷之中浓郁的血腥气味。

    残躯断肢纵横在这片战场上,乌色轻甲的铁卫身上浸透了敌人的血,出鞘的长刀在雪地里反射/出一截冷光。

    高高的山石上,朔风吹卷宽大的披风,猩红的里料猎猎作响。玄衣男子挽住掌中的硬弓,箭锋遥遥地对准了夜色中奔逃的深紫色身影。

    与寻常箭支迥异的锋镝激射而出,带出一阵锐利的啸声。

    帝都八方的城门像凶兽的巨口,在风雪夜里沉默地合拢着。

    而就在同一时刻,宫城原本已经紧闭的西门忽然徐徐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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