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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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脸色红扑扑的,像颗熟透了的苹果。
鼻喉间的哼唧都只是模糊的呓语,似乎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谢石站在床边,沉默地注视着她。
乳娘垂手站在一边,只觉得这个冷漠而神秘的少年像个无尽的深渊,让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房中寂静,门口却响起侍卫的声音:“小公子,庄主请公子下楼用饭。”
乳娘忙走过去开了门,巫马臣含笑的脸出现在门外:“庄主说,知道楚小姐身上内伤未愈,不便挪动,请小姐自己做主就是。”
楚烟转头看着谢石,谢石被她下意识的反应取/悦,眉锋重新舒展开,却没有理会巫马臣,径自对乳娘说话:“你在这里只为服侍小姐,照应好她就是你的功劳,无须你做别的事。”
乳娘知道自己替别人开门犯了这位小公子的忌讳,低头唯唯应诺。
谢石微微颔首,这才出门去了。
乳娘半送不送地跟到了门口,回头一时清闲了,投了湿帕子替楚烟擦手。
清水微凉,小姑娘舒服地叹了口气,悠悠地醒转了。
乳娘服侍着她坐起身,惊喜地道:“小姐醒了,稍稍用些膳食吧,这时候睡太久,夜里走了困睡不着。”
怕她再睡,温声细语地陪着她说话,语气里不免带了些歆羡:“小姐的哥哥对小姐真是体贴入微,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楚烟被她说着,不由得怔了怔,道:“你误会了……”
后面否认的话却说不下去。
她在迷蒙之中唤的“哥哥”,自己并不是一无所觉,却只当做是梦中,也没有想到谢石当真会应答,以至于外人都误会的地步。
她已经无父无母无家无归,从前谨慎经营撑着一家的体面,从来不曾任性过也不是没有委屈和冲动。
那个冷漠而酷烈的少年郎,心里又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忽然沉默下来,乳娘并没有多想——素昧平生,她原也不该打探主顾的私隐,问了楚烟的饮食忌口,就起身去安排菜饭。
房间的门虚虚地掩着,客栈被包了场子没有别的住客,二楼清净得近乎寂静,乳娘出门去趴在走廊围栏上同人说话的声音都清清楚楚。
楼梯上一阵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沉重又杂乱,路过房门口的时候忽然放慢了。
楚烟眉头微皱,向外看过去,对上了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
那人察觉到被发现,很快就把脸转开了,脚步匆匆地转了回去。
那双眼睛让楚烟觉得微微有些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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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一顿晚饭吃得安静无声。
说无声似乎有些不妥,桌上的三个人,除了上善老人之外,两个少年都是闲帮里出身的,没有如同当下的世家子弟一般从小精致教养,碗碟筷勺磕碰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石和桓康夹在上善老人左右,隔着方桌面对面坐着,无需刻意抬头也能看到对方的反应。
锦衣少年注意到谢石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勾了勾嘴角,低下头用进食掩饰了脸上的表情。
谢石垂下了眼帘。
主位的老人对两个徒弟之间的暗流似乎一无所知,他素食多年,客栈的掌厨在素斋上工夫有限,以至于他只虚虚地动了几筷子,就慢慢停下了手。
跑堂上过了漱口茶水,上善老人慢慢地道:“我在这里略坐一坐,你们小孩子不必陪着我,只管回房间去吧。”
桓康瞟了谢石一眼,看见谢石起身,也抢着站起了身应“是”。
谢石比他反应更早,走得却比他更慢,桓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上时,谢石才走过了上善老人的椅后,听见老者叫他名字,声音沉沉:“阿石。”
谢石脚下微顿。
上善老人沉默了一瞬,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谢石微微一哂,加快了脚步往楼上去。
二楼沿廊一排房间,谢石在最内侧数第二间,再往里就是楚烟的房间——她一个小姑娘,起居总要格外注意些。谢石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停了停,却径直走了过去。
楚烟也吃过了饭,被乳娘搬到了临窗的矮榻上,趴在窗口看着楼下的风景。
已经进了宵禁的时辰,外头连灯火都少见,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风景,只有夏夜徐徐的风吹进屋来,带来些许温柔的凉意。
灯盏立在窗台边的高桌上,芯火盈盈地跳动,楚烟听见声音回过头去,看见谢石大步地走进屋来。
不知道一股从何而来的宁定,把看见门口那双眼之后的纷乱心绪都安抚了。
楚烟抿了抿嘴,记起乳娘的闲谈,忽然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哥哥”。
她叫出口来,自己又觉得羞愧不安,没有等到谢石的反应,就岔开了话,因此错过了黑衣少年片刻的失神。
“同行是不是还有个少年人?”她侧着头回忆,描述给他听:“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穿湖锦的衣裳,走路稍稍有些乱。”
谢石目光微寒。
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说起正事就绕过了方才的小小尴尬,楚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
那人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妥,分明是个少年郎君,却有双比寻常成年人还要浑浊的眼,窥视的姿态也让她战栗难安。
她与这一行人唯一的联系就在谢石的身上,身为上善老人弟子的谢石,地位想必是受尊重的,在这样的情形里依然来窥视她的人,对谢石的态度一定也是非善意的。
谢石眉锋微微皱起,目光刹那间森寒如冰。
但他在不长的沉默之后,只是对她说:“我知道了,你闩好门,夜里教乳娘陪你一起睡。”
楚烟并不失望。
她手无缚鸡之力,把这件事告诉谢石,更多的是为了自保,也不觉得她和谢石亲近到没有秘密的地步。
她点了点头。
谢石却没有再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楚烟的房间,在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再次叮嘱楚烟:“夜里把门闩好,听见什么都不要走动。”
楚烟微微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郑重地道:“我知道了。”
昏暗的灯火里,黑衣的少年嘴角似乎弯了弯,但没有等到被人看清,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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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连虫鸣都渐渐止歇。
房间里的人把炭笔丢在了一边,连同桌上摊开的薄册子都推远了,仰头靠在圈椅的背上,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
客栈里添在每个房间的灯油有限,烧了大半夜,到这时已经彻底昏暗下去,不时还发出“滋滋”的声响。
锦衣少年抄起剪刀,笨拙地在铜托里剪了一刀,浸透了油的线芯没有绞断,豆火剧烈地摇晃起来,爆了几朵小小的火花。
“啪”。
空气里忽然滑开某种不同的呼吸声,轻柔而徐缓,与房间主人的急促烦乱截然不同。
人的影子在摇曳的火光里拉长又缩短,跳动不休。
桓康终于放弃了与油灯的争斗,剪子丢在了一边,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把桌上凌/乱的簿册和炭笔收拢起来,一面站起了身。
“什——”
焦躁的表情刹那间被惊恐替代,张开的嘴巴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就被另一个人的手掌堵住咽在了喉间。
桓康下意识地抬膝顶肘,毫无章法的拳脚轻易就被来人化解,关节传来剧烈的痛楚,被人以怪异的姿势弯折、扣在了一起。
修长的手指垂下来,捡起了洒落在地上的手札。
桓康在这一刹肝胆俱裂,被压制的身体迸发出巨大的潜能,整个人鱼跃而起,一头撞向了来人。
阴影中的来人不意他尚有余勇,竟然真的被他撞了个趔趄,桓康猛然甩头,一口咬在了那册薄薄的书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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