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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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萏跪伏在谢石脚下,哀声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玩忽职守,没能好好照料小姐,公子责罚奴婢,千万恳求公子不要赶走了奴婢。”

    她生得娇小,妆束又精致,但到此时灰尘仆仆,鬓发都松散了,木芙蓉跌落在地上,花瓣零落了一地。

    谢石垂眼淡淡看她,神色间不见动容。

    菡萏伏在地上,随着谢石的沉默,心里渐渐越来越沉。

    面前的靴尖忽然离开了视野。

    “休息好了?怎么出来了?”

    她听见谢石问话,语气平缓,听不出半点片刻之前的冷意。

    “哥哥。”

    楚烟是在楼上了看见广场上谢石走过来的身影,特地下楼来迎他,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她笑着应了谢石的话,目光在不远处低伏的背影上打了个转。

    她问道:“是菡萏姑娘惹了哥哥生恼?”

    谢石眉目淡淡的,道:“不用心服侍主家,当逐。”

    楚烟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动作幅度极小,只稍稍彰显出不赞同的态度,谢石眉峰微凝,垂首看着她。

    一路上这个小丫头对他太过顺从依赖,以至于他都快要忘了,这是个心思灵巧又胆大包天的姑娘。

    楚烟也在看他的表情。

    少年眉目间有淡淡的困惑,却没有认为她僭越的不悦,像是耐心地等着她回答,让楚烟浅浅抿了唇一笑。

    山风吹卷,她穿得单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谢石蹙起了眉,道:“先回去再说。”

    楚烟笑盈盈地应了声“好”,仿佛把跪在地上的菡萏遗忘了一般,两个人肩并肩地回了小楼。

    留雪楼楼高三重,谢石没有回来的时候,楚烟已经上下地走过了一遍,只觉地步宽阔,陈设精致,无处不见用心。

    她和谢石在堂左的茶桌边坐了,先道:“我听菡萏说会另替我辟一处住所,哥哥不如早点迁进来……”

    谢石断然道:“不必。”

    楚烟没想到他这样坚决,不由得看他。

    谢石眸光沉敛。

    上善真人也好,天一庄的有些人也好,对他或许寄托着什么厚望,但他身边这个小姑娘,显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你一个小姑娘家,当然要跟着兄长居住。”他声音沉沉的,不容置疑地道:“我住在前庭,出行也更便利。”

    他看到楚烟唇角微翕,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索性加重了语气,道:“这件事你不必再操心。”

    楚烟抿了抿唇。

    她对谢石的情绪总有种特别的敏感直觉,在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之后,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了转圜余地。

    或许他有他的用意。

    违逆上善真人的安排,与和谢石产生争执这件事相比,就显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她道:“我知道了,就依哥哥的安排。”

    少年的眉目果然稍稍舒缓。

    楚烟顺势说起了下一件事:“哥哥是因为菡萏对我轻慢而要逐她出门么?”

    谢石不言,微一颔首。

    楚烟就笑了起来,道:“那这件事哥哥就不要插手了。交给我来处置吧。”

    谢石侧头看她。

    楚烟道:“这些都是女儿家的事,我跟着哥哥初来乍到,事事都等着哥哥替我出头,倒让他们看短了哥哥的心气。”

    她语气诚恳,轻声道:“哥哥说往后要护着我,可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只要哥哥信任我,往后这些后宅之事,我来替哥哥分担就是了。”

    少女坐在茶桌的对面,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谢石看着那双鹿眼里小小的人影,鬼使神差地点头默许下来。

    楚烟粲然笑了起来。

    谢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额发,道:“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万事都有我在。”

    楚烟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对他眉眼弯弯地笑:“只是还要劳烦哥哥替我请了司掌内务的管事过来。”

    “你先休息,我让他下午过来。”

    楚烟应了下来,谢石这才起身离开。

    走上了楼前的石阶,他回过头去,倚在廊下目送着他的小姑娘似乎怔了怔,又对他挥手。

    谢石嘴角牵了牵,大步走了下去。

    上善老人同他谈了一上午的话,不拘心里究竟怎样想,面上总归是和睦的,一副全然将他视作衣钵继承人的模样,把庄中的司事都聚到一处,郑重地介绍了他的身份。

    而那夜死在他手中的、他的“师兄”桓康,仿佛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谢石眼尾漫不经心地一垂。

    从上善突然造访荷叶镇,到十年前的收徒、十年后一相逢就信重有加,其实无处不彰显着怪异。

    只是他此刻还想不到他孤身一人一刀,有什么值得上善真人这样名扬一州的大能图谋。

    更重要的是,他从生死堆里摸爬滚打长大,没有人教过他怎么认输,怎么逃跑。

    孙老头教给他的第一课,就是学习,持续不断的学习,从师长、从朋友、也从对手、从敌人——谋算你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放弃,而你每一分变强大,都是在粉碎对方、保护自己。

    如今,永州最好、最强大的试炼场已经开放在他面前。

    谢石目光幽凉,落在连绵不绝的群峦之间,嘴角忽然微微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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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烟送谢石出了门,回到三楼的寝房歇了个午。

    原本以为夜里睡久了会睡不着,没想到在榻上躺了片刻,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到未正一刻才睁开眼。

    房间里有人进来过了,绫帐被打理得规矩,该卷的卷、该垂的垂,窗子闭了靠近碧纱橱的这一半,留下另一半开着,露台上的浅淡花香透过窗扉,缓缓弥满了整间屋子。

    窗下的大圆桌上摆了一排攒盒,拱着当中一只细青胎茶壶,楚烟随意揭了两个盖子,看见里头摆着色/色不同的小巧面果子,茶是清甜的苡仁茶,斟在杯里冒着雾白的热气。

    楚烟不由得扬眉。

    看来鹤庭之中也不是没有做事周全的人。

    桌上的茶点一口也没有动,她径自出了门。

    屋角楼梯口侍立着两名檀色裙衫的侍女,见了她齐齐地行礼,口称“小姐”:“您醒了。槐序姑姑得您的令,如今正候在楼下。”

    楚烟目光微闪。

    这两名侍女的举止、规矩,都与先前的菡萏不尽相同,而更近于她从前在家时,家中束氏亲手调/教过的使婢了。

    束氏在侍女面前立威的时候,曾经随口告诫她:“这样的丫头,表面上一丝马脚都不会露,可是主子一旦在她们面前露了怯,往后再想弹压的住,就难了。”

    楚烟淡淡地对着两名侍女点了点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下意识地模仿了谢石平日里的冷淡姿态,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走下了楼梯。

    两名侍女在身后屏气凝神,躬身替楚烟提着裙摆,跟着走了下去。

    主仆一行出现在楼梯口,站在大堂中的年轻女子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睑,抢步上前,俯首道:“奴婢槐序,忝掌鹤庭内务诸事,为公子、小姐分忧。见过小姐。”

    楚烟下楼时已经把堂中扫了一眼,桌椅空旷,连一盅茶水都不见。

    这位司事的槐序姑姑,倒像是在这里站着等了这些时候。

    楚烟抿唇笑了起来,道:“我房里的茶点是槐序姑姑准备的?姑姑有心了。”

    槐序温声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当不得小姐谬赞。”

    楚烟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忽然看着她,把唇角的笑意都稍稍收了,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望姑姑为我解惑。不知天一庄中,于渎职是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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