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谢石收到消息的时候,巫马臣也正在鹤庭归羽堂向他奏事。
“出去训练的白羽卫今天早上回庄了。”侍卫左使语气轻快,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按照公子的意思,连着把驼峰山中的匪寨骚扰了十来日,如今那匪首王寇,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谢石不置可否,问道:“白羽卫伤亡如何?”
巫马臣道:“只有三个人受了些许轻伤,回庄就在医署用药。”
他真诚地道:“王寇在驼峰山为患多时,寨中匪众熟习战阵,从来是府兵和庄中的一大患。公子当日力排众议,单独组建白羽卫,专习弓/弩游侠飞弹之术,以有今日成就,实在是深谋远虑。”
谢石眼睑微垂,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淡笑。
他道:“温知府昨日送了封信上山,说的也是王氏之事,你近日下山,就将此事与温知府做个交割。”
巫马臣垂首应诺。
谢石就从书案的镇纸底下抽了封信,被巫马臣双手接在手里。
谢石微微低下头,是要处理文卷的姿态了。
巫马臣也说完了正事,却没有告退,而是话锋一转,说起被交托的私事来:“小姐的母亲……”
谢石就放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来看他。
侍卫左使看着他沉冷无波的脸,斟酌着改换了称呼,慢慢地道:“楚太太,在小姐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就私下里变卖了家产,带着楚家小公子搬了三、四回家,如今落脚在了永兴镇上。”
“您上了雁栖山的消息在荷叶镇传开,楚家的族老开了祠堂,楚家的宗房从原来的四房,转到了一向与四房不睦的六房肩上。”
“那位原本想要收小姐为义女的李太太,因为突发风疾,搬到了乡下庄子上养病。”
当日的天一庄,或者说上善真人的影响力,他早就已经有所见识了。
有如今的结果,他并不惊讶。
但也不代表……
他就这样放下了。
谢石目光微深。
他道:“查李太太活着还是死了。楚家母子也跟下去。”
访客的信息就是这个时候递进堂中来的:“是位锦衣玉貌的小公子,拿的是永州温知府的帖子,因此不好就拒了,还请公子斟酌。”
天一庄庄主上善真人耄耋之年收了一位爱徒的消息,在过去的小半年里早就传进了有心人的耳中,这些时日以来,也有不少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接近这位尚未被摸清底细的少年郎。
但能够突破一线崖的筛选,递进鹤庭的消息却寥寥无几。
谢石看了一眼屋角的滴漏。
答应了阿楚今天要回去陪她吃饭,这时距离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道:“帖子拿上来。”
帖子是永州知府温扬的款,后头并没有按照时人的规矩,写上洋洋洒洒的许多出身,谢石翻到第二页,就看到了来访者的名号:宋誉。
温扬与谢石合作已经有些时日,是个十分有分寸的大吏,谢石自忖请托温扬牵线搭桥的人想来不少,但真正得到他引荐的,这还是第一个。
他眉梢微扬。
巫马臣察言观色,拱手道:“公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退下了。”
谢石颔首。
宋誉是卡在谢石搁了文卷起身出门,准备回内庭去的同一刻上,被侍卫引着到了归羽堂前的。
果然是锦衣玉貌的小郎君,可惜锦衣沾了尘,玉貌也显出跋涉的疲倦,只在看见堂中走出来的黑衣少年的时候,一双桃花眼骤然亮了起来,喊道:“谢老板!”
谢石驻足看过去,眉锋微微地压下来。
宋誉喊得忘神,被他冷淡目光一扫,不由得醒过神来,讪讪地道:“谢、谢公子。”
貂裘锦帽,衣饰风流。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公子。
但行/事这样的马虎冒失。
温扬,怎么会推荐这样的一个人到他面前?
谢石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一旁的侍卫也因为宋誉先前胡乱的呼喊而上前了半步,神色十分的警惕。
宋誉心里麻麻的,背上冷汗都起了一层。
书里看着男主谈笑却虏、眨眼杀人,王霸之气侧漏,帅炸天谢老板我可以。
只有亲自面对男主的时候,哪怕是个未成年版,才知道被男主盯着的时候有多酸爽啊!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退缩之意来。
夕光照过高高的播星崖,谢石目光在他额前熠熠生辉的冷汗珠上一扫而过,忽然道:“进来说话。”
侍卫得到谢石的示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
宋誉跟在谢石脚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屋,只觉得黄昏时的深邃堂屋,像只凶兽张大了口,要把他吞进去似的。
阔厅深处摆了张大书案,堆了许多书卷笔墨,后头设了座,估计就是谢老板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了。
他乖觉地站在了半路上,等着谢石上座,一面又在心里把从发现自己穿书以后,就开始模拟要对男主说的话,拿出来盘算了一遭,安慰自己:这次一定万无一失了。
却听见走在前面的黑衣少年却跟着停了步,忽然问道:“你是谁?”
锦衣少年下意识地道:“宋誉,宋是宋朝的宋,誉是荣誉的誉。”
谢石回过头来,若有所指地道:“宋朝?”
明暗的光影间,少年目光刹那幽邃,如一片薄薄的刀锋藏在夜里,于无声息间暴起伤人。
卧/槽!
宋誉额上的冷汗“刷”地滚落下来。
他张口结舌,一贯灵活的脑子在这一刻空白一片,期期艾艾地道:“宋,不是,宋玉的宋,宋体……”
谢石注视着他。
宋誉在男主没有温度的凝视里意识到自己的进退失据。
所有计划中的开场白都废得一干二净。
宋誉有种转头就跑、从此逃到天涯海角,远远逃离以后男主势力所能覆盖到的每一寸土地的冲动。
谢石却忽然轻轻放过了这个话题,淡淡地道:“宋公子说笑了。”
那迫人的视线挪开了,宋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原本想好的话题也不好说了……
黑衣少年继续走到一半的路,只有道背影留给他,宋誉深深地吸了口气,摒除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竭力地回想着故事的切入点……
他眼前一亮,看着谢石在书案后落了座,急急地前趋几步,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我有一件要事说给你听!”
谢石看着宋誉重新潋滟起来的桃花眼,眼睫微微一垂,道:“说。”
“我今年一直做一个梦,梦见明年永州大旱,驼峰山里一伙山匪趁机下山,攻进了永州府,把府城抢了个一干二净,匪首王胡子因此自立为王。”宋誉语气真诚又急切,低声道:“危急时刻,公子你力挽狂澜,剿灭了王胡子,救了永州一府的百姓!”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一直到我听说了谢公子你,才觉得这个梦可能是真的……”
谢石神色淡淡地听着,忽然道:“你想让我防患于未然?”
宋誉想也不想地道:“当然不!我要劝公子养寇自——”
深秋里夕阳落得格外的快,厅堂中没有掌灯,此刻已经是黯黯一片,只有门口在风里微微摇曳的灯笼,稀薄的光线照在雪色的刀锋上,泛起一阵渗人的冷意。
刀刃贴在脖颈间,冷就沿着血管流进胸腔里。
宋誉全身发抖,又在冷意和痛意的威胁下强自忍耐着,生怕谢石的手没有抖,反而因为他自己的颤抖而撞上了刀口。
他哆哆嗦嗦地道:“谢老板,谢公子,我、我……”
谢石目光沉淡,仿佛锦衣少年颈间的刀并不掌在他手中似的,静静地打量着他。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