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糕点

    公主府。

    切成方块的糕点在火上燎得六面焦脆, 再撒上细细的糖粉, 就算是成了, 李殊檀嗅着略带焦香的甜味,稍作犹豫,老老实实地问边上的谢忘之:“嫂嫂,我看填进里边的馅料, 是咸口的吧?怎么还要撒糖粉?”

    “不算咸口,只是馅里用的乳酪是草原上的做法, 里边加了岩盐。外边那层面皮特意没调味,撒点糖粉,免得吃起来没味道,也免得里边的乳酪味道太冲。”谢忘之解释得和先前教做法时一样耐心,想了想,“不然,你尝一个?”

    “原来如此。我只会做几道菜,没做过什么点心, 别说这种精巧的东西,真是什么都不懂。”李殊檀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赶紧摇头, “尝就不尝了,好不容易才把嫂嫂借过来, 万一等会儿你回去,我做不出来一样的就麻烦了。”

    “记住方子就行了,实在不行, 让厨房里的厨娘帮个忙。”谢忘之笑笑,“说起来,怎么突然找我,让我教你怎么做点心?”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我想让他开心,想让他能记住我。”本来是开玩笑,真说出口,李殊檀倒有点微妙的伤感,声音低下去,“我想吃过我做的东西,若是觉得好吃,怎么样也会多看我一眼吧。”

    谢忘之微微一怔,跟着她沉下声:“……倒是我失礼了。”

    “没这回事!”李殊檀立即否认,“我阿兄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我总不能和他说这种事情,还是和嫂嫂说好。”

    “那我能知道是哪家郎君吗?”

    “我现在先不说,”李殊檀摇头,故意卖了个关子,又笑吟吟地凑过去,“等到时候要问我阿兄讨旨意赐婚,嫂嫂可千万要帮我。”

    “好。”谢忘之含笑应声,转瞬那点笑意又收起来,“不过,虽然这话由我说出来有些越矩,还扫你兴致,但你要记得,”

    她顿了顿,不再像之前那样稍有迟疑,也不像教做点心时的柔和温软,反而认真得近乎严肃,“喜欢你因而喜欢你做的东西,是应当的;但因喜欢你做的东西而喜欢你,却不应当。”

    话说得拗口,乍一听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李殊檀想起先前聊的那几句,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只是她注定不能像谢忘之期望的那样自控,她这一世为崔云栖而来,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他。

    李殊檀笑了一下,忽然拨开话题:“那我想,我阿兄一定很喜欢你。”

    这套回旋倒让谢忘之措手不及,她慌了一瞬,耳根处迅速冒出层薄薄的红晕:“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们成婚都快一年了,嫂嫂该不会还害羞吧?”李殊檀故意羞了谢忘之一句,准备见好就收,又想到什么,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阿兄喜欢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谢忘之果然有兴趣,但她不太好意思直接问,含含糊糊地:“是吗?”

    “是啊,我阿兄肯定喜欢极了你,才会眼巴巴地跑回长安城,非要和你成婚。不喜欢的人,当年丰州那么多小娘子,他看都不看一眼。”

    “他倒是没提过。”谢忘之沉吟,最终输给了好奇心,“在丰州……唔,很多娘子喜欢他吗?”

    “是啊!我阿兄长得漂亮,又擅长骑射,来丰州的第一年就赢了平常鼻子翘到天上去的家伙,摘了草原上的金葵花,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喜欢他。”终于到了真正要说的地方,李殊檀轻咳一声,凑近谢忘之,保持着刻意捏出的轻快嗓音,像是和她分享什么秘密。

    她说,“就连妙心,也喜欢他呢,当时还跑去和我阿耶说,我阿耶差点牵成红线。可惜我阿兄就是那么心狠,不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喜欢,多看一眼都不肯。”

    说完,她直起腰,视线顺势向下一转,看见谢忘之攥在袖口的手。

    随后那只手缓缓松开,谢忘之语气轻缓,眉头却微微皱着:“……这样啊。那我是不是避开梁娘子比较好,免得让她见我伤心?”

    “倒也不用,都过去了。再说这种事情,总是我阿兄说了算。”

    “也是。时候不早了,既然你有约,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下回还想见我,差人送信过来就好。”

    “嗯嗯,嫂嫂再会!”李殊檀露出个明朗的笑容。

    谢忘之也朝她笑笑,转身出去,同时候在门口的侍女进来,替李殊檀挑出那一排糕点里规整漂亮的,一个个小心地排进食盒里。

    李殊檀站在厨房里,看着谢忘之远去的背影,渐渐收起笑容。

    她当然不指望她家嫂嫂这种老实人会因为几句话对着梁贞莲下手,但记忆里最后的痛和恨,她总要还的,她只希望等到那个时候,梁贞莲或许走投无路会求到谢忘之那里去,而谢忘之能闭门不见。

    “对不起。”李殊檀闭了闭眼,无声地道歉,“嫂嫂,我是个恶人啊。”

    **

    送走谢忘之,李殊檀就该赴约。

    时人爱在饭桌上谈事情,几顿饭吃下来,一来二去的不熟也混熟了,李殊檀有心想和崔云栖套近乎,奈何食不言的规矩横在前面,她只能味同嚼蜡地吃着桌上的珍奇菜色,等菜品撤下去,饭后吃着玩的点心呈上来,她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这是我自己做的,和这里的点心不同,是咸口的。”李殊檀打开垂珠递过来的食盒,把里边的方糕取出来,“郎君若是不介意,不如尝尝?”

    让火燎过的方糕表面焦脆,滚着细细的糖粉,饶是凉了,闻着也比酒楼里送过来的糕点舒服,至少不觉得腻口。但崔云栖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礼貌地道谢,并不取用,倒是对李殊檀的手更感兴趣:“殿下的手怎么了?”

    李殊檀顺势低头,在指尖看到一排细细的红痕。

    她的皮肤白而薄,又养尊处优了半年,指尖的茧子全消下去,这些红痕烫在肌肤上,自己没多大感觉,看上去却扎眼,密密麻麻地压在指尖,倒像是受了什么火刑。

    “这点心是烤过的,大概是那会儿没注意,烫出来的吧。”李殊檀有些尴尬,指尖蜷缩起来,“抱歉,碍郎君的眼了。”

    崔云栖没说什么,只扬声叫了雅间外的伙计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一句。

    伙计连连应声,退下去没一会儿,就把他要的东西送过来了。

    崔云栖接过,打开略扁的盒盖:“请殿下伸手。”

    李殊檀一怔。

    这一怔的时间,崔云栖已经伸手托在了她腕上。

    李殊檀本能地缩手,但抵不过年轻郎君的力气,反倒被抓了个满手,让她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烫伤的指尖搭在崔云栖掌心里,衬着他白皙而微微泛红的肌肤,指节微微屈起,不像是要上药,倒像是春日冶游,俊俏的郎君前来邀约。

    她莫名地脸上发烫,不敢再动,垂下眼帘,乖顺地任由崔云栖拿签子挑了药膏,一点点敷在指尖烫出红痕的地方。

    药膏是凉的,签子也是凉的,甚至托着她的那只手都比她体温略低,但李殊檀觉得一簇火从指尖窜起来,顺着经脉往里烧,烧得她浑身僵硬,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不断发颤。

    “好了。”崔云栖仿佛浑然不觉,细细地替她五个手指都上好药,放下签子,盖上盒盖,优游自如,“多谢殿下上心,但若是会烫伤,不如不做。”

    “……只是我不熟练而已!”李殊檀生怕连这个套近乎的机会都没了,急匆匆地把食盒推过去,不小心挨到刚上过药的指尖,一挤,真有点清凉的药膏灼出来的疼。

    她吸了口气,面上却强行微笑,“郎君尝尝?下次……下次定不会弄伤手的。”

    崔云栖只摇摇头,意思意思尝了一块,顶着李殊檀期待的眼神:“殿下千金之躯,我不过一介书生,怎能让殿下动手?若是殿下有意请我吃点心,东西两市不知有多少点心铺子。”

    他不说,李殊檀就摸不着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不失望是假的,她收拾好那点失望起身,依旧含笑:“既然如此,不如我请郎君逛逛东市的铺子?”

    崔云栖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拒绝,跟着她起身。

    李殊檀大喜,立即带着他出雅间下楼,一路往市尾走。

    她选的酒楼临近东市的主道,长安城里纵马罚金,但总有不缺钱的纨绔子弟纵马过街,刚走了一段路,街边拐角里突然冲出几匹马,马蹄声密集如鼓点,吓得路人纷纷退避。

    李殊檀藏着心思,一时躲避不及,马头直冲到面前,混乱间她听见马上的郎君嘘声狠狠勒马,看见高高扬起的马蹄,上边钉着的蹄铁崭新锃亮,一蹄能踏死她这个人。

    而她整个人狠狠偏转,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一条手臂横在她腰间,浅青色的袖幅垂落,落在她棠红的襦裙上,仿佛海棠映衬天云。

    她一晃神,只见马蹄重重落地,纵马的男人翻身下马,大概是顾忌在街上,遮掩着换了说法:“……娘子恕罪,马儿突然发狂,是在下的错。”

    李殊檀愣住了:“……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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