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意番外
如果非要说她自己的直接死因是什么,顾如意会回答,毒死的。
那天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人将死时神志忽然清醒或短暂的兴奋,是回光返照。
她咽了气,鬼魂茫然地站在一旁,慢慢才意识到:呀,自己死了。
她以第三者的视角看着自己的尸体:脸色逐渐青白,瞳孔涣散凝滞不动,躯体僵硬冰冷。那个男人还抱着她,只是换了个姿势,跪下单手将她搂在怀里,脸抬起来,以一种兴奋喜悦的目光、仔细地慢慢地悠悠地一一扫视她的身体。
然后给她解/了衣服。
对方猛地炸开如同一团黑雾,包围着已经僵化的躯壳,黑雾中隐隐张开一张猩红的嘴。
吧唧吧唧的声音响起。
一想到他在吞咽咀嚼/自己身上的血肉,哪怕顾如意已经化成鬼魂,也依旧有种毛骨悚然感。
他进食完毕后,又捡起扔在一旁尚且干净没有沾上任何血沫的衣服给骨架子穿上,并将她摆放在角落里,弄成生前的姿势,虔诚地像是在摆弄一件艺术品。
随后,他化成一只乌鸦飞走。
顾如意来到自己的骷髅骨面前,感到里面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她试着钻进去,幽黑的眼洞中突地冒出两团青火。
她察觉到自己能微微地控制住这具骨尸,于是咔嚓一声,脖子扭过来,歪斜了头。
而后,停住,鬼魂喘息一会,青火忽明忽暗。
恰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自称它不语的神明在她耳边呢喃。
交易达成。
顾如意恍惚了一阵,再次睁眼时间线仿佛挪移到另一个平行时空,她跟着南道士和小道童,一起去了邳灵山,远离了京城,远离了那些是非。
关于任务者在她身体里的记忆——碰见什么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是一点儿也没有的。
顾如意偶尔下山去一趟,后来乱世起,农民起义,新朝正在覆灭旧朝,她便不去了,在山上静养。有时向上山的樵人问起几句,但顾府就像浪涛中毫不起眼的一朵浪花,湮灭得毫无踪迹。
几十年后,顾如意虽白发苍苍,但依旧童颜不老,十几岁的如花一样的脸庞不曾被岁月消磨过一点痕迹。
正二道的南道士被请去做国师,邳灵山也出名了,有不少慕名而来上香的人,但这山又僻又远,苦于路途。
一日,顾如意穿着道袍,戴着道冠来到山脚下为百姓赐福。
在每个香包里装上平安符,赠给每位行人,并说几句吉祥话。
老老少少排了一行长队,有很多都是附近的村民。
顾如意正凝神一笔画完平安符时,突然听见一个暗哑苍老的声音:“女道长啊,我以前就长你这般俊模样,没有八分,也有六分相似了。”
顾如意自是好奇含笑抬头看去,很快嘴角微凝。
一身灰扑扑的麻衣,驼弯着背,头发灰白,凌乱地被风吹着。她神色不明眼神浑浊,两腮瘦凹无肉,是个穷苦困顿的老人模样。她正透着顾如意在望着过去,怀恋着过去的锦衣繁华。
哪怕对方被时光和生活蹉跎成垂垂老矣,顾如意也能一眼瞧出,这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妹妹,顾如茵;并通过观看面相,得知她后半生凄苦,夫离无子,老无所依。
顾如意微凝的嘴角缓缓舒展笑了起来,是客气的笑。
她将画好的平安符装进香包里,双手递给她,“给,你收好。愿你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对方笑得露出几颗残牙,“谢谢,谢谢。”双手抖着接过,蹒跚地远去了。
这是顾如意见到的最后一个故人。
后来又过了几十年,旧人都化作一捧尘土,顾如意还依旧活蹦乱跳地活着,只是人愈加喜僻静,常年窝在山上,几乎从不出门。
今年,她大概一百六了。
顾如意在自己的身上画满了条条道道的符咒,用以镇压她异常的树化。
她偶尔看向那透明屏幕,上面关于对任务者的评价是s(优秀),a(良好),b(不错),e(一般),迟迟没有选一个按下去。
神明有次冒出来问她,[你对这结局还满意吗?]
顾如意不知道。
她只是依旧不愿意死去,拖延着将灵魂交给神明的日子,依旧固执地等着一个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的答案。
也许,是一个疑惑的解答。
这夜,下了一场小雨。
顾如意举着一把伞站在雨幕里,看着漫漫夜色。
不一会儿,雨停了,云雾驱散,圆月露出,泛着红。
血色之月,总是属于妖魔鬼怪躁动的夜晚。
顾如意心有所感,转了眺望的方向。一抹血色的身影踏着风从山林间飘忽而来,很快站在顾如意面前,伴随着叮铃铃的响声。
“你倒是让我好难找呀。”解千愁疑惑:“我给你下了印记,可以生生世世随你灵魂而去。可是有一天,好像没过多久,突然就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他打掉她的伞,血眸凑近,直直看着她双眼,狷狂地勾出一抹笑,“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何故吗?”
顾如意很仔细地端视着他的面容,好像要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全印刻在心里去。
不像,长得一点也不像那个吞吃了她的妖怪。
她又恍惚想起自己倾心第一次,那张模糊的脸,倒是和他的轮廓相似。
“你想知道?”
“那你别动,能允许我做一件小事吗?”
解千愁眉毛挑起,倒是想看她做什么。
顾如意见他既不答应也不反对,便自顾自地举起掉落的伞,往他身上一靠,伞翼遮挡住一部分的月光。
他上半身的衣服瞬间变成白色,瞳孔深绿,积石成玉 ,列松如翠,气质清冷。
与记忆中那张隐隐轮廓契合得别无一二,顾如意的眼泪烁烁流下来。
她心里也少了那么一丝莫名的怨恨。
“我就不告诉你。”她恶劣地大笑,笑着手指往那虚空中一点,突然,对方极为冷淡地,手直接穿透了她的胸膛。
顾如意手一顿,接着往左一偏,本想点a的,误点了s。
伞也与此同时掉落在地,解千愁又变成血色的羁狂状态。
“什么呀,莫名其妙的一个人类。”
他捧着那颗千疮百孔,里面甚至还有某些器物残骸的心,重新放回了自己身体体内。
*贞娘番外
贞娘是红袖坊的青娘子,是卖艺不卖身的有名歌妓,唱起来曲来仿若流云习习、清泉映月。她还有个弟弟,七八岁,在后院里做些打杂扫地的事,长得也如她这般好模样,甚至男生女相。
但贞娘一直有意往他脸上抹黑抹泥粗糙装扮。
他们原本不是京城人,是家乡突然遭遇大水,才流亡至此的。
顾轩是贞娘的常客,时常会拉着些公子过来听她唱曲。有一回他眉眼郁气独自一人过来点曲,诉说苦闷。她娘要给他房内塞个丫环,好像是叫白兰什么的,他不喜欢,不喜欢这人,也不喜欢别人强迫他。
贞娘静静听着,保持微笑,不插嘴,就当一坨腐肉,烂在肚子里。
他喝酒喝着,慢慢醉地睡了过去。
贞娘口渴想叫茶水喝。一个小丫环进来倒茶水,一直埋着头,凑近贞娘时忽地抬起,冲她眨眼笑。
贞娘立刻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你怎么到这儿来?还敷白抹红的?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前院吗?冲撞了客人怎么办?”
他双眼氤氲出泪:“姐姐,我想你了。你好些天没有看我了。”
贞娘幽幽叹着气,将他搂在怀里,“姐姐很忙,有空闲时就会来看你的。”
“这是,你妹妹?”顾轩不知何时醒来,往桌上手一摆,撑着头,歪着脸问。
“是的。”贞娘悄悄微移一步,将弟弟遮在身后。
顾轩笑起来:“我不信,我可火眼金睛着呢。”
贞娘一时拿不准他什么态度。
“好了,我走了,改明儿再来。”他往桌上扔下一金锭,挥挥袖子大步走了。
待他走后,贞娘轻舒一口气,立马让弟弟走,不要呆在这里。
入夜之后,贞娘眼皮一直在跳,她借口自己身体不适,匆匆回到后院去看望弟弟,却被其他人告知,人从下午出去,就没回来过。
贞娘这下换成心突突跳。
红袖坊的大门都是有三大五粗的护院在守着,她只能恳求老鸨让她出去找弟弟,对方不依,贞娘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甚至还将自己赚的赎身钱全给对方。
迟迟没有回应。
贞娘心如死灰,猛地人窜出去,想直接突破人围,然,被死死擒住。
过了好一会,老鸨看了会天色,道:“差不多了,我也是可怜你。”凑近在贞娘耳边说了个地址,“你现在去,还能收个尸,立个墓碑,让他不做个孤魂野鬼儿。”
贞娘软软地塌下来。
这群人,狼狈为奸,竟是什么都知道。
贞娘出了这红袖坊后,一路狂奔,来到一废弃的府宅面前,里面有门闩拨动的声音。
她立马找个地方躲着,见两个小厮走出来,其中一个肩上扛着麻袋,一个点着火把拿着铲子,两人鬼鬼祟祟地先是观察了四周,才小声的说着,走。
晦涩的夜色里,火把映照着他们的脸。贞娘认得他们,是顾轩身边的小厮。
她生出一股怒气,但仍留有一点即将破灭的希望,于是偷偷地保持一段距离跟着他们。
贞娘躲在草丛里,见他们挖坑又填坑离开之后,才爬出来,双手快速地将泥土扒在一边。
里面一个麻袋。她解开绳子,慢慢地把袋口往下一翻,呜咽着哭声要立马出来,却又被自己双手死死捂住。
贞娘抱住这具青紫,搂在怀里,又忍不住泪水糊住眼睛。
她小声地打着哭嗝,将他抱起,人即将站起来时,后脑勺却遭到一下重击。
贞娘幽幽转醒时,身体下方传来摩/擦草丛的声音,她的双臂正被两人捉住,往后拖去。
她立马挣扎起来,并大声喊着呼救。
其中一人似是听不得这声音,抓起土地上的一些小石子细草直接往她嘴里面塞。
贞娘吃咳,一小块卡在咽喉里,她努力地吐出来,却感觉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柔软的喉腔,尝到了血腥味。
两人将她拖到湖边。
一人道:“要不是我发现我这小铃铛掉了,又转悠回来,哪能知道还有一个人,估计是跟着我们来的。”
另一人道:“她这劲可真大,喊得也够大声的,我差点就抓不住。不过,刚刚都将她打昏了,为什么不挖个坑——”
“要挖你来挖,挖土这事不累吗?!”这人喘着气,又看向自己的红绳串起的小铃铛,道,“这可是个我家祖传的,现在亏心事做多了,被我用来镇鬼压邪。“说着将小铃铛放进去,压在了石子上面。
贞娘像是条抽搐的鱼,青筋暴露,渴望呼吸。
砰地一声,湖面溅起了水花,又渐渐平息下来。
只有虫鸣声。
这天血月,贞娘从湖里爬出来,拖动着水肿的身躯,来到顾府门前,定定地看了一会。
然后绕道,慢慢浸入一面灰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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