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大堂里的巨大釉下五彩花瓶四分五裂, 碎片飞溅。
子弹果然射偏。
强烈的后坐力令女人在一枪过后手腕剧震, 来不及补上后手,一道血花已然伴着枪响, 在她肩膀上绚丽炸开, 枪支随即应声落地。
哀嚎惨叫和数声怒吼同时在耳边响起。
千钧一发之际, 钟邵奇奋力推开蒋成, 自己同时向右侧躲避、扑倒在地。
“阿沅, 趴下”
彼时舒沅亦正迎到二人面前。
两眼交接, 未及答话,下一秒,她已被蒋成猛地按倒。男人重量半压在她身、几乎毫无缝隙, 也半分不肯错漏地, 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即便枪声引发人群躁动, 四面奔逃声不绝于耳。
冲击力下, 跌在地板上那一刻,她亦恍惚听见自己背后脊骨碎响,不由吃痛地闷哼出声。
然而回过神来,眼前虚实逐渐重合,却唯有蒋成冷汗遍布的熟悉脸庞,让人莫名安心下来。
她愣了愣,抬手给他擦汗。
“蒋成, 你”
“没事了。”
他截断她的担心。
宽大手掌稳稳托住她后脑, 却几乎失力般低声喘息着。
明明锋锐到几乎要刺破潮红皮肤的锁骨不住随着呼吸耸动, 密密麻麻都是汗珠, 到最后,却还不断向她重复着单调又滑稽的那一句,像哄着未经事的小孩,轻声说着“没事了,不怕了。”
“”
舒沅片刻无语。
但看他脸色不佳,还是没经住,又问“你有没有中枪”
“没有。”
“可你脸怎么这么”
“只是刚才手撑到地上崴到了,没事。”
他冲她笑了笑。
眼皮上的汗珠沿着轮廊落下,看得她莫名一阵心惊,但心急也没用,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扭头去看那头犯人情况,寻机开腔求助。
结果眼前所见,却正好是顾嘉婉中枪倒地,霍启扬携人质逃跑的慌乱局面。
一声呼救尚未喊出,谢久霖已抢先一步指向这头,脸色大变。
以他为首的部分便衣警察,除却继续和cib一起追踪犯人的部分人员,其余都匆匆走向大厦内。一旁的钟邵奇同样起身,捂住手上被瓷片刮破、血流不止的伤口,蹙眉走向这头。
两人异口同声,接连两句
“打电话叫救护车。”
“舒沅,不要动,不要碰他。”
言辞之谨慎,各人脸色之凝重,终于让舒沅意识到情况或许远超她想象。
双手无处安放,只得轻而又轻地,试探性覆上蒋成肩膀,“蒋”
半个字哽在喉口。
舒沅愣了愣,感受到手指所碰之处濡湿触感。
她下意识再看向他。
蒋成也同样,始终一眨不眨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他脸上努力挤出的勉强笑容,终于逐渐褪去。
舒沅不住深呼吸,竭尽全力,才鼓起勇气看向自己手指血淋淋的十指。
脑子里“嗡”一声。
一种失声般麻痹感觉忽而灌入喉口。
她试图再说什么,然而嘴唇不住发抖,转瞬间字不成音,音不成句。
蒋成像是被她发红眼眶提醒。
后知后觉,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剧痛,也跟着反手摸向肩膀。几乎同时,有鲜血顺着他耳后流过,淌到肩颈,西装下的白色衬衣瞬间沤红一片,逐渐变成深色。
多好笑,他到这一刻,才真正倒吸一口冷气。
下一秒,托住她的左手瞬间失力。
“砰”的一声。
他猛然跌在她颈边。
头微微一偏,鲜血便不住从脑后瓷片割出伤口中蔓延而出,背上血痕染红大片瓷砖,汩汩不绝。
之后发生的一切,在舒沅的记忆里模糊成无可辨认的灰色画面。
她甚至记不清从蒋成失去意识到救护车来到,究竟过了多久。
或许五分钟,或许十分钟,或许更长,夹杂在脚步声,电话声,车辆嗡鸣声之间,她听得最清楚的,只有从自己胸腔里漫上的,无法停止的啜泣声。
等到蒋成被人抬上担架,她也被人搀扶起身,低头一看,甚至又是眼前一黑她身上的白衬衫已变成红衬衫,整个人仿如在血里浸泡过一遍,回头望那片她曾躺过的地板,入目所见,亦都是蒋成的血,一片又一片。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
能做的,只有擦干眼泪,扭头向救护车跑去,向医护人员解释完两人关系后,便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上后车厢。
她半蹲在他担架边。
医护人员已帮他初步止血,处理着较浅的伤口。
整个过程里他闷哼声不断,可她无能为力,唯有手指无力地托住他苍白的脸,不住跟他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蒋成,看看我,看着我。”
“”
“我是舒沅,你知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我是舒沅。”
她似哭似笑。
很想竭力装成漫不经心,竭力让他不要害怕,可是喘息声却犹如风箱,每发出一声,都几乎耗尽她全部力气。
她只能不断咕哝着“我是舒沅,蒋成,你看着我,不要闭眼。”
不要闭眼,好不好
他从来都受不了她哭,也从来都不会拒绝流眼泪的“舒沅”,哪怕很多时候他不懂她的难过、她的要求、她的想法,但是他再不耐烦,从不会说“我做不到”。
他是那么笃定且自信。
以至于,她曾真的以为蒋成这个人,永远都将无所不能,永远都不会倒下。不管做什么,只要他想,永远不会让它失败可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做不到了。
舒沅眼睁睁看着他眼神逐渐涣散。
人生第一次,她终于有了真真切切,即将永远失去蒋成的预感。
她做不到。
她不想面对。
甚至只想逃如果逃走就能一了百了,就能避开直面现在的境况,她会毫不犹豫地逃跑。就像,如果一切再重来一次,她会毫不犹豫地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蒋成那样。
蒋成嘴唇翕动,看向她。
舒沅抹掉眼泪,急忙蹲下身,再落低,努力靠近他嘴边。
“你在说什么蒋成,你说,我听着。”
她以为他会听见什么别的词句,周到的嘱托或者绝不掉以轻心的问询。
但原来骄傲如他,看似成熟如他,在这种时候,也不过轻而又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阿沅,好痛啊。”
全身上下都很痛,每一秒钟都很难熬。
但是他真的在努力了。
满是血痕的脸上努力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说“但你别哭了。”
“”
就那么三个字,她却再也无法自制。
整个人瘫软在地,彻底痛哭失声。
阿沅,痛死了,换个剃须刀牌子吧,这个好难用。
我靠这桌子磕一下就出血了不是,你别痛、痛痛
就今天社团活动的时候吧,那个师姐拿裁纸刀,她又不会用,结果不小心把我手划破了嘶你就这么倒碘酒啊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蒋成就是个俗人,从来就不想做什么电影里的大英雄,更不是什么舍生忘死的无畏者。
事实上,他连被剃须刀片割伤下巴都要生气老半天,把一盒刀片都迁怒地倒掉;有那么一两次撞到桌角出血,后来搬家,每次买家具都要把桌角磨平磨钝就连少年时从不打架的理由,也仅仅是因为爱惜自己,没必要因为打架伤到手流血而已。
正因为了解,所以她终究不能再哪怕细想一点,他到底有多难捱,有多难受。
再多想一点,她会恨不得死掉,就像无数次在梦里,她不惜杀死十七岁的自己,只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为了证明没有他的人生自己才能过得更好,悔恨这一切悲惨人生的来由,或许不过是因为她不自量力的爱他如果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好学生,大不了遭受冷暴力,大不了没有朋友,但叶文华会打她吗,会揪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会一直骂她婊子死胖子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他,或许不会给人把柄,或许叶文倩也不会用那种方式“考验”她,所有的人都会平安无奇地度过最后的青春时光,父母不会死,他和叶家合作再多次也伤害不到她,她会像现在一样,甚至更早几年,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出书,出版,改编,光耀门楣,赚大钱,买新房。
何况他曾经也是那些沉默的大多数,甚至也是纵容的参与者之一
三年前,正是蒋成的日记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从此将一切的罪责归因于“我不该爱他”不该爱一个这样的人,一个不知道珍惜自己且永远践踏她付出的人。从而将蒋成彻底剥离出了自己的人生,避而不谈,封闭心门。
但是她骗过所有人,却从来骗不了自己。
其实由始至终,她从不曾否认自己爱他,只是需要一句,哪怕一句,最简单不过的“对不起”,让她能在那段青春,那段婚姻里抬起头来,她就愿意直视他的眼睛。
她只是不想再做附属品、被拯救的影子、亦步亦趋的跟班、永不放弃的蚂蚁。
但是从始至终,最希望他平安,希望他一生顺遂,永不受挫的,又何尝不是她呢
“蒋成,你不要出事,你答应我,好不好”
舒沅握住眼前人滑落的右手。
她满眼血丝,声音嘶哑“我也答应你,等你好起来,我去看你,会给你熬汤,冬笋炖排骨,虽然很久没做过了,但是”
她忍住哽咽。
手上力气一重再重,末了,只是恳求着“你会挺过去的,对不对蒋成你不会出事的,对不对”
他眼帘几欲闭合。
到最后,强撑最后力气,也不过轻轻摸过她脸。
他说“对。”
那一声落地。
舒沅满脸泪痕地抬头,他已缓缓闭上眼,斑驳血痕遍布的脸上,再无半分喜悲。
那也成为她记忆中,有关那天,最后的画面。
病人血压持续下降,已经进入休克状态通知急诊室待命,马上准备急救准备急救,,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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