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28日。
距离开庭庭审还有最后四天。
由于r上海分部所下辖的独立法务部, 此前在代为保管相关证据方面过分失职, 险些造成数据全部丢失、无法找回,舒沅借机向新加坡总部提出申请, 要求法务独立。
换在平常, 这样的类似申请的确很难通过。
但r现下群龙无首,宣展难以主持大局,内部争权人心惶惶,却显然无暇再与她争辩细节,遂匆忙将她申请通过便罢,彻底撒手不管。
整个过程中,值得一提的,或许只有宣展那不是时候的几次突然来电。
舒沅确实看见,但一次也没有接起, 思来想去, 只回了封不痛不痒的邮件,愿他早日走出阴霾, 专心学习。
疏离之外,很难再有半点昔日温情。
宣展大概也清楚她的言下之意。
最后回来的邮件, 只有简简单单一句
舒,代我和蒋先生说句对不起,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原谅
他还是太年轻,以为道歉真能重如千金, 偿还一个人所有罪名。
舒沅没再回复。
不仅因为无言, 也因为几乎在申请通过回执抵达国内的同时, 蒋成很快派出了蒋家内聘、上海业内最为强势的律师团队经手该案,务必抓紧最后时间,开始紧锣密鼓的接洽手续。
她要忙的事实在还有很多,无怪,转瞬便把有关宣展的事尽数忘在脑后
“蒋成,你困吗”
“不困。但你要是困了,我可以陪你先睡。”
又是一夜到天明。
重新整理材料的过程实在繁杂不已,舒沅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亦不敢随便放过任何一段手续,时间紧迫,只得一夜复一夜的熬,连着两个通宵没有睡觉,也非得全部文件过目一遍。
蒋成没说过她什么,就在旁边静静陪着她熬,有时她看她的材料,他过他的报表,书房里纸页簌簌作响,跟考场上比谁卷子翻得更快似的,着实叫人忍俊不禁。
这么算下来,整个家里大概只有橙子最安逸,早早趴在狗窝里,睡得香甜无比。
舒沅想着,笑笑叹了口气。
眼前的字体仿若都接连发花,脑子里更是晕晕沉沉得厉害。想着或许是年纪到了,再不能像十七八岁时那么熬着,不由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她径直绕过书桌。
走到依旧精力充沛、文件翻得个顶个快的某人身边,探头瞧了一眼他手里那些个弯弯曲曲红绿折线图。
“怀信跟你们开始谈合作了吗”
她问。
说话间,或许是疲累所致,倒悄然从背后将人抱住。
眼睛半眯未眯,脑袋斜斜倚靠着他的,难得有了些许小女儿娇态。
“嗯,他帮我们填了一批资金漏洞,作为交换,我们把之前旗下另一家食品公司的香港地区代售权给了他,等过段时间再公布。”
蒋成如实同她交代。
说话间,放下文件,又一手扣住她手臂,背手拍了拍她脑袋。
“是不是累了”他问,“阿沅,那你先去睡吧,已经快三点了。这边还有一点收尾的工作,我看完也过来陪你,嗯”
“”
舒沅是真困了,靠在他肩膀上,不知不觉眯眯眼假寐,好半天也没说话。
等到真迷迷糊糊睁开眼,也忘了他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来得及咕哝句“最近真的好容易困”,便被他笑着“赶走”。起身摸过手机,准备先回卧室躺个两小时再说。
“那我”
却还没等摁亮屏幕,设定闹钟。
舒沅揉揉眼睛,看向那锁屏界面上明晃晃十来个未接来电,入目皆是的陌生号码,下意识“咦”了一声。
她原本以为还是新加坡那群穷追不舍的记者。可等再细看,又确实一个个都是些上海本地电话,从一点到三点,最近一个,甚至恰在五分钟前。
只是她做起事来一向不喜欢老盯着手机看,又次次静音,这才拖到这时候方发现不对劲。
可这个时候,谁会打这么多电话来
她虽有些迷惑,也没当大事。只冲同样抬眼看来的蒋成打了个手势,便没多想地踱步离开书房,径直回了个电话给最近的未接号码。
“喂,你好”
她问。
对面不过“嘟”声一响。
很快将电话接起不说,甚至抢在她简单寒暄过后,打算先问明身份之前,直接以那熟悉的纤细嗓音自报家门“你终于接电话了。是我,舒沅。”
对面问“最近有时间吗明天不对,已经是今天了,看能不能一起出来吃顿饭。”
是叶文倩。
听出对面是谁,舒沅的脸色瞬间沉下三分。
几乎想也没想,她嘴上已经抢先一步,冷冰冰拒绝“抱歉,如果知道是你,叶小姐,我就不会接电话了。”
“”
“而且我也没听说过,开庭前还有需要原告约被告吃饭的,我沾不起这个光,没时间。”
她说完便准备挂电话。
对面静默一瞬,却似已早一步预料到她意图,低声喊了句“等等,你听我说。”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的意思是,舒沅,你可以把这顿饭当做某种意义上的庭前调解,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包括这次的官司,只要很多话当面说清了,我们可以考虑撤诉”
什么叫“考虑撤诉”
这场官司难道成为了威胁自己的手段筹码吗她觉得她会因为怕输所以答应去吃饭,去调解,早干嘛去了
舒沅只觉好笑。
笑话一多,甚至一时反倒不知从哪笑起,只从胸腔莫名闷出一股无名鬼火,四下乱窜,烧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到最后,却也只极平静的,回以对面一句
“如果只是一顿饭就能把误会解释清楚,那叶文倩,你不至于十年了,每逢见面,就得拼命把我钉在耻辱柱上,跟我说你的妹妹十七岁死了有多可怜,多惨,说我这个好朋友有多不地道当年我们讲不清,现在老话重提,闹上法庭,更不可能讲得清,就不要再私下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我也不想跟你闹上法庭。”
“哦,叶小姐,你的意思是我拿了把刀逼在你脖子上,要你把这些事对号入座,联合一大批我的同学,逼着他们“被迫”配合你”
“不我有我的苦衷,我”
我什么
对面如同一管哑炮,在最关键时刻忽而哑火,缄默不语。
至于舒沅,或许也只有一再深呼吸,最后和她强调
“我再说一遍,我不怕跟你打官司,叶文倩。我也很清楚,这场官司对你们而言,只是用来攻击我的武器,是发动网络舆论的动员书现在richard走了,你们是不是失去了最大的动力所以你现在会说了对,你是被人利用,是r的某些人配合所谓的幕后黑手做了手脚,你们也只是将计就计,打算把我绑出来做靶子,坐收渔翁之利你们真的好无辜,好茫然吗”
事实上,在绑架案结束之后,她和蒋成就多次对这一段时间来的风起云涌做了多维度的复盘。
他们不是傻子,如果说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官司作为“开始”和“结束”,那么其背后,必然也会有幕后黑手所认定的“价值”。
事实上,虽然当局者迷,可等一切过去回头看,甚至不难推断,按照richard原本的计划,或许正是在等宣扬下位,给宣展“稳固江山”之后,再借用这场官司的败诉,给蒋成继续套下一个校园暴力黑手的角色,以打击天方的外界形象,进一步扫荡股市,以蒋氏为垫脚石,进军大陆市场。
如此一来,无论是突然被黑掉格式化的邮箱,频频出事的法务部,说是“宣总”指挥,却一直把宣扬蒙在鼓里的说辞,抑或是在新加坡“失而复得”的b,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richard唯一没有算到的,或许只有宣扬,这枚放在明面上的棋子,并没有那么聪明,反而意气用事,在最后的时刻,为自己拿回了最关键且无法复盘的证据。
宣扬是个真小人。
richard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而叶文倩,以及那些趋炎附势,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同学们
“无论是你,还是陈威他们,不是一直都觉得你们没有做错吗所以,是谁利用了你们,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或许还应该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毕竟,r出事,自顾不暇,给你们个别人的好处,应该也没时间追回了吧”
舒沅笑问。
脸上的表情却还冰寒刺骨。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从你们又一次跳出来,在帖子里,网络上的各个角落叫嚣,要向我讨个所谓的说法,跟我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开始,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我,你们是不会收敛的,只要我一天不死,你们就觉得我这个活着的人有罪。”
“不是这样的”
叶文倩在电话那头长长叹了口气。
蓦地,却又话音一转,忽而向她提起“我要结婚了,舒沅。”
“所以呢要我恭喜你吗。”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对簿公堂的好时候,或许我们应该暂时和解”
“得了吧,什么叫不是好时候是你们原本算好我的所有证据都会在开庭前找不回来,觉得我空口无凭才是好时候,现在局势不如你们想象,就是坏时候了”
“你”
叶文倩被她说中心事。
讷讷片刻,一时也有些不知从哪反驳,电话那头终于不再粉饰太平般的宁静,陈威等人的声音喧然而起,似隐隐听得在喊
“把电话给我我来跟她说。”
“开什么玩笑,本来她写书不就是从我们身上取材吗,现在闹成这样,记者天天来我公司找人”
“就是啊我们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太得理不饶人了吧这还读过书的人”
“大不了就告怕她呀莹莹,别哭了,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的证据还比不过她一个人,文华死了总是事实吧”
舒沅静静听着。
也听到叶文倩在那头的训斥、怒其不争般的低语,依旧杂乱无章的讨论。
看。
他们这些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而是觉得自己永远站在道德高峰之上的一群人。
是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看她也不无辜”的理中客,也是“你如果一点错也没有为什么害死一条人命”的无责任七嘴八舌。
十年了。
这世界最好笑的事,原来是“无辜”的孩子长大了,依然觉得自己“无辜”。
舒沅于是也笑。
她不知道对面那么吵,那么多人的声音倾盖而下,有几个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可她依旧说着。
说给故人,也说给自己。
“我只知道,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场迟到了十年的审判,不仅是叶文华,更加是我,我需要这场审判的结果。如果法律证明我无罪,我想请你们所有人,为当年的事,向我说一句对不”
对不起。
她没能说完,取而代之,是“滴”的一声,电话在她耳边忽的挂断。
只剩下不断重复的嘟声。
以及蒋成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而又轻,的一个拥抱。
他说“我们会赢的。”
不是“你会赢”。
是,我们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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