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8年4月17日, 星期六, 天气雨。
橙子昨晚悄悄走了。
它走的很安详, 趴在它最喜欢的小企鹅窝里,好像睡着了那样。
可明明昨天它还戴着小礼帽和我一起拍生日照, 我还抱着它说话,跟它说我去了北京不要想我,等下次生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它也舔舔我的手一切只不过才过了一晚上而已。
虽然医生说, 像橙子这样的小土狗,能活十几年,已经是好吃好喝供着养着的奇迹, 让我们全家节哀顺变,可我还是哭了一整个早上。因为好后悔, 没来得及好好和它告别, 如果知道它已经熬得很痛苦了,我一定会给他开最喜欢的罐头, 陪着他晒一下午太阳,安安静静送它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但我知道,其实妈咪才是我们全家最难过的。
早上医生走了之后,她还抱着橙子坐了好久好久。
爸爸说,会给橙子找一块最好的墓地, 有花有草。不过妈咪说, 把橙子埋在阿瀚身边就好了阿瀚和橙子一样, 都是我的哥哥。
妈咪说,如果埋在宠物墓地,一代一代过去以后,总会被忘记,埋在阿瀚身边,它还是家里的一份子,以后受后人香火,多点钱,可以在地下自己给自己买狗粮吃,它最贪吃,肯定会开心的。
说着说着,妈咪就笑了。
妈咪抱着橙子哭了。
橙子的离开无声无息,成为了蒋湘记忆里,第一个离开的家庭成员。
而她印象中,母亲身体状况的进一步颓丧,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
虽然这年母亲才刚刚四十八岁,还不到退休的年纪。
无奈检查结果的确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心肺功能的老化,以及多年未“了结”的子宫问题后来,在父亲和医生的双重劝阻下,母亲最终还是同意,暂停了手头上大部分工作,开始更多的待在家里,养花逗鱼,学画学琴。
当然,她声名在外,偶尔也会到一些大学去开开讲座,受邀参加作协会议。
只是比起从前满世界跑的日子,到底清闲了许多,连带着,父亲也像是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把更多的时间放在陪伴家庭上,彻底退居二线,同时,将实权逐渐转移给全程提携的蒋家小辈,逐渐淡出了大众的视野。
只可惜蒋湘当时在外地上大学,其实并没能目睹这外人看来翻天覆地、引发商界诸多利益纠葛的全程。
但听佣人说,爸妈倒是平常心得很。有时候一个在书房,一个在阳台,互不打扰;有时候,也一起去三楼电影厅,肩靠肩看场老电影妈咪还经常看到睡着。可怜爸爸老胳膊老腿,还非要展示男子气概把妈咪抱下楼,为此闪了好几次腰,才终于服老,气鼓鼓在视频电话里向自己宣告放弃。
好在,这种糗事总还算少。
更多时候,这对老夫老妻仍是腻腻歪歪的,常一起牵着手出去遛弯。穿着休闲服,晃晃悠悠扫荡路边菜馆母亲从来吃不惯西式烹调抑或日式的生食,很多时候只偏爱这些寻常小菜,父亲起先当然嫌弃,但他其实耳根子软,受不了夸,夸他两句“好老公”“好爸爸”,后来也就随母亲去了。
蒋湘想着,复又撇撇嘴,垂眼看向手机上、父亲刚传来的照片
父亲仍如青年时纤瘦挺拔,眼角却已不知何时有了皱纹,鱼尾蜿蜒,不复从前照片里胜似女子的俊秀,多了三分稳重成熟的英气;而母亲,上了四十便微微发福,如她所说,“努力减肥二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好在圆圆脸上笑容盈盈,如旧带着股天生惹人亲近的和气,任父亲一如往日,总紧紧揽住她肩膀,依旧对镜头甜甜微笑,比着不合年纪的剪刀手。
爸爸你妈咪想你了,让我发张照片给你看。
爸爸宝贝,好看吗今年家庭相册把这张当封面怎么样
蒋湘“”
什么想她了,明明就是找个理由秀恩爱吧
她无奈,只得顺着对面抛出的话题向下回复你跟妈咪又去哪吃饭啦不是说最近要去香港参加钟伯伯组织的年中座谈会
你妈咪想吃燕皮馄饨,特意带她来福州玩两天。
会不开了
不开了,你妈咪难得这几天精神特别好,我打算陪她在福州吃吃喝喝玩个把礼拜,好好逛一逛。
说着,爸爸又回给她一个“哈哈哈”的表情,再陆陆续续传来一大堆不同地方的合影
有在茶室品茶的,在西禅寺参拜的,有逛夜市的,其中一张,甚至是母亲站在白墙灰瓦下,穿着旧式旗袍,父亲在旁,一身笔挺中山装,看着不苟言笑,却悄然在她脑后,竖起两根“兔子耳”
真真是年纪越大,越像孩子了,蒋湘想着。
虽然母亲常跟她笑,说父亲年轻时,是怎样的“高调自我”,他们中间又有多少次的分分合合,但蒋湘实在很难想象不爱妈咪的时候,爸爸会是什么样子
也像现在那样,眼底藏不住爱吗
也是这样,虽说没有什么温柔体贴的壳子,却世俗得可爱吗
她实在想不出来。
倒是在路边站久了,恰巧有柳絮飞到鼻尖,激出她一个夸张的大喷嚏,蒋湘举目四望,看男男女女纷纷低头戴起口罩,自己恍若异乡来客,才迟来的发觉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北京柳絮纷飞的季节。
这也是她宣称生活独立、孤身来到北京,在电影大学“摸爬滚打”的又一个半年。
短短六个月,实在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谢柏河通过了香港警察学院的结业考试,顺利成为了一名基层c,之后进入保护证人组实习,两次在重要行动中表现亮眼,登上香港少年警讯头版头条,逐渐成为警界备受瞩目的熠熠新星;
也譬如,一向与自己交好的钟家姐弟,同样先后进入了美国常青藤高校,就读金融相关专业。两姐弟截然不同的个性,却是如出一辙的聪明,以至于有时蒋湘看着人家厚厚一打履历,都不得不汗颜非常这好歹还有点血脉相连,怎么就能差那么多呢
明明爸爸也不笨啊
总不能真是到自己这,就突然基因变异了吧。
作为班上常年吊车尾,每次汇报作业都被批的狗血淋头、回家还只能报喜不报忧的“花瓶大美女”蒋湘同学如是想道。
不过说到底,最可气的还是万垚这货甚至高考都没参加
相反,当学校里大多数人都在忙于准备出国留学,或为高考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已经阴差阳错,被挖进他爸手底下的某个明星战队,一经亮相,很快便在随即而来的“春季联赛”上一炮而红。
那架势有多壮观呢
说句实话,就连蒋湘这么个爱追星的小姑娘,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观摩到电竞圈粉丝之如狼似虎。
一夜之间,万垚那个平时被她用来转发转发抽奖,发发牢骚恶作剧的小号微博就被挖了出来,从一百多粉丝涨到五十万,只用了三个小时。
到一周后,直接飞升三百七十万,其中女友粉含量和技术男粉含量并驾齐驱,也被称为业内一朵“含苞待放”之奇葩。
少年天才的桂冠一经戴上,再难取下。
只是,按父亲的话来说,对于一个仅仅十八岁的少年而言,这份“褒奖”却实在来得太早,恐怕难逃“伤仲永”的魔咒罢了。
我靠,今年春季赛上zx派的新人是当年万神的儿子爷青回,在线抽五个碗妹跟我一起哭塌俱乐部谢谢。
我还说是哪个疯批学万神,搞什么力挽狂澜一打四,看到他的脸我懂了,你爹还是你爹,生个儿子同样吊打对面。
别的不说了,帅哥请跟我酱酱酿酿
小帅哥没女朋友的话我还有机会吗,急,在线等。
网络舆论铺天盖地,几乎一夕之间,万垚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履历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为此,连一向佛系且“与世无争”的秦阿姨,也忍不住和万叔叔吵了一场大架。
可即便万叔叔退步,和妻子站到同一阵线,两人合力,最终也没能把万垚的决定撼动分毫。甚至到最后,还愣就是力排众议,抛了667分的三模成绩,往他想要的职业道路上一走走到黑,决然去了
“虽然职业选手的花期是很短的,这我都知道。”
“嗯”
“但是人不就是这样吗,试了也许后悔,不试一定遗憾。”
“”
蒋湘至今还记得。
那天万垚冒着大雨,顶着脸上俩明晃晃的巴掌印跑来找她。
两人站在门前,明明是半晌无言。
他的眼神却灼灼亮起,藏着她从未看过的耀眼,一如他文秀外表下毫不掩饰的桀骜,带着某种宛若撕裂般的凄美。
只可惜,那时的她还不懂。
万垚做出最后决定,耗去多少勇气,又多需要她哪怕只是轻轻点头至少给他哪怕一点的肯定。
末了,只忽而神色一暗,沉默间,难得贴心的将雨伞往对方头顶挪去方寸之地。
而后,极艰难地问了句“可是万垚,你有想过未来吗”
“未来”
他一怔。
不知联想到什么,一贯古井无波的眸色,似转瞬间涟漪阵阵。
足顿了许久,才愈发轻声的,反问她一句“蒋湘,你指哪方面”
什么哪方面不哪方面的
他平时聪明得要死,这会儿倒糊涂起来了
说到这份上他还不懂,她一时也有些心急。
想了想,索性接过话茬,掰着手指头便同他数起来“当然是以后的生活啦你知道,光打游戏,压力其实很大的或者,你以后要继承你爸的公司吗还是做主播,当明星我知道你喜欢打游戏,打得也很厉害,可是你要考虑清楚呀。因为,因为连我爸也说,那些都有点,其实,有点”
有点上不了台面。
至少在他们这样的家庭看来,如此选择,实在过于不计后果,特立独行。
再加上父亲一向眼光毒辣,做人不留情面,蒋湘甚至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打听说万垚弃学的那一刻起,即便没有直言,父亲实际已把一向看好的他划出了原定的某项“预女备婿清单”之内。
这点微妙的变化,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又偏偏难得不愿伤人、想要采用“委婉”说法,嘴拙的缺点,遂瞬间又一次暴露出来。
说到最后,他没什么反应,倒是她脸颊越来越红。不经意抬眼一看,才发现万垚的脸色沉凝,方才不掩欣喜的表情早已一扫而空。
“”
她这时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啊,我的意思不是,那个,万垚”
一时间,蒋湘脸上红白交加。
脑子里一团乱麻,只得又急急忙忙给自己找补“而且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我觉得打游戏也很好的可是,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做决定,你知道的,就连我想去念北电,都做了我爸好久好久的工作,他原本还想我去念ba,因为”
万垚冷冷道“因为这样才配得上你们蒋家响当当的名号才上得了台面”
“不是,你想什么呢”
“我是在说在说”
在说什么
即便骄纵如蒋湘,此刻迎上面前人平静乃至死寂的目光,也不得不一时哑然,乃至忘了掩饰,直接傻立当场。
到最后,剩一句极无力的套话,轻飘飘半空落下。
她说“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别的意思。”
“哦。”
万垚点了点头。
又问“你也这么关心谢柏河吗”
你也会问谢柏河,他的职业是否上得了台面吗
你也会关心谢柏河,怕他配不上你,配不上你的家世,你的人生,拉低了你的档次吗
“你不会,蒋湘。”
“”
“从小到大,你只会对我口无遮拦。”
他对她无限的包容,无限的忍让,甚至无限的温柔,终于在这一刻触底反弹。
犹如一计无声却响亮的耳光她接不住,却也不想撒谎。于是除了讷讷无言,竟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表情,才能一如既往蒙混过关。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少年的微薄骨气,在临界点无声碰撞,又无声四散。
直到万垚忽而退后一步,避开她绯色的雨伞。
直到他看她宛如看一个陌生人,静静抚着脸上发烫般五指手印,右肩在雨中湿透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人生第一次,蒋湘才意识到,原来每个人都有无法触碰的底线,不容他人肆意妄为,也无需高高在上的指点。
“万垚”
她惊慌间,只得匆匆追出几步。
甚至追进雨里。
“万垚,你听我说好不好,你完全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跟你继续当同学,继续一起念书,继续一起”
“说够了吗,湘湘。”
“啊”
她以为一切还会像往常。就像从小,她示弱就有回应,耍赖就永远能赢。
可这一次,万垚唯一一次回头,只是为了将她手里红伞又一次推回原处,她在伞下,他在雨里。而后冷冷抛来一句“别再跟过来了。”
“我不想听。”
他说。
仅此一句。
蒋湘就此止步,怔怔不敢上前。
而等她回过神来,那熟悉身影竟也真近乎消失于视线之中,不是玩笑,是真留她一个人在雨中不明所以,气到含泪跺脚。
末了,猛然拂开佣人披到肩膀的外套。
她狠狠将那雨伞一把摔进雨幕里。
任由伞柄骨碌碌滚了好远,终究追不上他远去步伐,仍不忘气急间冲那背影嘶声喊话
“我只是关心你我才不稀罕你呢”
“你有本事明天不要来找我我都说了是你误会我了万垚万垚”
“你至少拿把伞走呀”
天边雷声阵阵,送来一场瓢泼大雨。
到那一天,那一夜。
蒋湘终于明白,原来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有“尊严”。
当然。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破镜能圆,镜花水月终成真的世界,于蒋湘与万垚的故事而言,这夜大雨只谈得上开始,而远非真正意义上的结束,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少年时的孰是孰非,错过、争执、两眼泪水,则大抵人人都有经历,人人都有回味,个中的对与错,其实无非是满纸天真,往事难追,不妨叫它充满回忆温柔可亲的点缀,且笑且闹,多一丝后见之明的兴味罢。
至少蒋湘是这样想的。
毕竟,当她时隔多年,偶然再从自家老别墅衣柜里翻出这幼稚笔记时,也早已从昔日的小公主,到彼时为为人母。
憋笑看完最后一页,看自己在日记里为和万垚的一刀两断发了一整页的毒誓,决意再不写日记,再不记录半点有关他的事好笑之余,也只有满满怀恋。
年轻真好啊。
她想。
尤其是看向这日志最后一页最后一句,十八岁的自己仍天真写着,我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再和万垚说话,我要和爸爸妈咪在一起住一辈子,又笑着笑着,不由鼻尖酸涩。
最后,一时兴起,索性又找出了许久未用的钢笔,另起一页。
落笔。
身在2038年,今年18岁的蒋湘
你好
那一天,整整一个上午。
她都在为二十年前,对未来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写一封也许永远不会被看到的“回信”。
洋洋洒洒间,甚至写得出了神。
直到小儿子在门外一迭声喊着妈妈,说是今天到了去看外公的日子,爸爸已等了好久,她才一下回过神来,由头到尾,重新扫过那纸页一眼。
末了,却也笑着,轻轻合上眼前,那陈旧泛黄的笔记本。
她起身离开。
房间里再一次空无一人。
唯有那未关拢的纱窗,骤然落入几丝冷风,任由纸页翻飞。
2060年1月28日,星期三,天气晴。
身在2038年,今年18岁的蒋湘
你好
收到这封信,我想你或许会有些惊讶毕竟,我们之间相隔实在有点远我已经是距你22年后的自己。今年,我刚刚好四十岁,是你想也不敢想的年纪。
当然,你应该也在好奇,这二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想要给你写信吧
我当然也想告诉你这些啊。
可写了一些,又觉得太早知道自己的结局,其实并不好,会失却奋斗的动力,所以,那些就留给你自己探索吧我仍希望你有不一样的人生,祝福你。
但接下来,我确实有些事,想要偷偷告诉你,你一定要认真听,好吗
听好了。
首先,关于你那个“永远不要再跟万垚说一句话”的毒誓,很“不幸”的通知你,大概要食言了。因为现在四十岁的我,已经和万垚有了一对儿女。
嗯,也就是你和他你懂的。不过你放心,其实和他结婚,真的没有想象中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说实话,他这辈子对我最凶,也不过就是你刚刚经历过的“一刀两断”程度而已嗯,我甚至都没淋到雨,他倒是发烧发了一天半,险些烧成个傻子。
不过,除此之外,我也不打算瞒你,那就是这段恋爱,过程确实有点艰辛,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经历。
甚至被全网痛骂过,被泼过无数脏水,被父母反对尤其是,也正好经历着他职业生涯最惨烈的低潮,从最高峰的战无不胜,到伤病拖累的三连败,五连败那是从金字塔顶跌落的过程,差点就粉身碎骨。
最惨的时候,他熬到腱鞘炎加胃穿孔,落下一身职业病。
我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毅力,还是拼了最后一口气,拿下了退役前的最后一座奖杯,当作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的“纪念品”。
现在跟你提起,我甚至都记得他那天回来,没有抱孩子,却抱着我,哭得狼狈至极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还以为他在哭那座奖杯,结果安慰到最后,他却说,是因为真的好怕自己彻底失败,不再是什么世界冠军,而是又变成十八岁那年,上不了台面的“网瘾少年”。
所以你应该知道了吧你那时不经意的一句话,无心之言,让他多少年来辗转难眠。
这就是我第一件想要跟你说的事了。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在某个时刻,哪怕早一点,早一点告诉他其实那个答案并不重要。
也希望你能够对在你人生占据重要位置的人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不要仗着他的喜欢肆意践踏他的尊严。
让他在和你重逢时,不必强装冷淡擦肩而过,更不必因为你得罪叶家人,被禁赛三年。
你相信吗
如果你现在跑到他门前,只是敲一敲门,说“我喜欢你”,之后一切因年少轻狂而起的苦难,或许都不必如此惨烈。
因为他远比你想象中,更早而更执着的爱着你。
而证明自己在爱里“取胜”等你长大,或许就会懂并不一定总要用逼得对方次次让步来突显。
不过还好,你还有好多好多时间慢慢去学,所以答应我,一定要把目光看得更远
关于他的事,就说到这里为止,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在“好为人师”。
因为很快,关于我要说的第二件事,现在的你就做得比我更好换我来拜托你了。
嗯可以拜托你,帮我多回家看看爸妈吗虽然在你才十八岁,总想着越飞越高,越远越好的时候提这种要求有点勉强,但,试试吧,好吗
因为我真的好想念我的爸爸妈妈。
也好羡慕你,觉得受了委屈、觉得没有人懂你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听到妈咪的安慰,而我现在,却已经快忘记妈咪的声音了。
是的,当你到我的年纪,当你四十岁的时候,妈咪已经离开人世间了。
有时候觉得上天好不公平,因为妈咪一生都很善良,一生都没有做过坏事,可她还是只活了六十五岁,就被癌症夺去了生命。
她甚至至死都是个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早早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便在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吃完午饭的小憩过后,在医院拉住爸爸的手,静静失却了呼吸。
我好想她。
不瞒你说,妈咪死的时候,掉光了一头乌黑水亮的头发,圆圆的脸干瘪下去,我站在她身边,还突然有些疑惑这是我的妈咪吗
好像从没看她这样瘦弱过,只剩下一把纤瘦的骨头,生前,她都好多次跟我笑,说如果年轻时候能这么瘦,肯定要甩掉爸爸泡更帅的帅哥。
“切哪有这种好事啊”
爸爸每次都生气,在旁边哼哼唧唧,说很难找到比他还帅又有钱的帅哥。
妈咪却笑,也不跟他搭腔,只趁他不在的时候,才扭过头悄悄跟我说其实如果有来生,跟你爸爸再在一起也不错。
我相信那一定是妈咪的实话。
不然,她走的时候,不会那么紧那么紧地攥着爸爸的手。
直到爸爸说“阿沅,你安心地走,不用受苦了,我没事的。”
妈咪才笑了。
然后她拍拍爸爸的手背。
然后,那手便松开。
我至今仍然忘不了那一天。
因为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妈咪了。
所以,我真的好羡慕你,真的。
我不羡慕你年轻,前途无量,有好多好多选择,我只羡慕你,你有妈咪,可我没有了,我必须要成为不撒娇,不喊痛的大人。
我甚至好怕爸爸的情绪会崩溃,我怕我自己照顾不好他,我不想没有妈咪又没有爸爸好在,原来并没有,爸爸的表现比我想象中平静太多。
他早已对生死看淡,与其让妈咪忍受化疗的痛苦,他后来跟我说,其实早点离开,不要用生者的勉强去加剧病人的痛苦,已经是他当时,唯一能为妈咪做的事了。
后来,爸爸便从别墅搬去了妈妈以前住的小公寓,养了一条新的小狗。
起初,他的表现也很正常,每天会给我传照片,告诉我今天吃了什么,去了哪里,只是总不愿意要护工,不过其实我都不担心,因为爸爸在我心里就像英雄,无坚不摧,我相信他能照顾好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回去,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很像爸爸的背影,大白天的,他搬着小板凳,坐在社区的公告栏前面,傻呆呆看着上面癌症的宣传单。
那背影已经很佝偻了。
我走到那个老人家身边,小心翼翼地拍拍他的肩膀,爸爸回过头,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爸爸已经这么老了。
他老得好快啊。
我明明记得他以前没有白头发,我记得他的背总是板正,小时候,他还跟我说,他是永远不会老的,可他怎么就一下老得不成样子了,我竟然都没有发现呢
当时,我的眼泪好像一下就不受控制,我忘了我已经三十多岁,我该坚强的,可我还是扑到爸爸怀里,就那样放声痛哭。
所以,你能明白吗
我直到今天,依然好想回到二十岁的时候,我想告诉妈咪说,爸爸和我真的很想她。
我们都好想再吃一次她做的饭,好想再听她叫我一声宝贝,好想再给她和爸爸拍一张合影
我已经做不到了,但你还年轻。
可以请你帮我转告一声,帮我告诉妈咪吗
至少帮我告诉她,后来的我很幸福,请她放心,不要牵挂。
我已经平安的长大,没有只变成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我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
而妈咪捐助的基金会,至今仍然每年有1200个孩子,能够在她的帮助下念上大学,还有我们名下的法律援助团队,已经帮助了170多个孩子,通过校园暴力法向伤害他们的人维权
请你帮我谢谢妈咪。
多谢她,这段人生,实在是很充实,很美满的一生。
谢谢她生下我,我真的好爱她。
我也会好好照顾好爸爸。
如果真的有来生,请上天让她过上美满而毫无牵挂的一生吧。
“妈妈。
在那里,你只是舒沅,在阳光底下,仰着头生活,好吗”
我们的人生因何而壮丽,可以,却不一定关于爱情。
但如果可以能选择它到来的时机,我希望那时候的我,一定先学会从容且温柔地爱着自己。
尘缘by舒沅,第一卷卷首语。
回头看这一生,终归是一段漫长的修行。
仿佛砾石漂流河溪,冲刷间磨平棱角,未知的道路条条敞亮,在汇入河流之前,总有万千纷纭想象今天看来让你喘不过气的分别,很久之后,又是一段重逢的开始。
所以,我们终将重逢吧
在万物入海的尽头。
尘缘by舒沅,第四卷卷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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