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仪许久没来哀家这里了。哀家昨日还在跟你妹妹说让她将这金丝燕窝给你送去补一补身子。今年云平进贡的燕窝比往年还要好一些, ”太后揉弄着膝上的黑猫,不紧不慢的说道:“哀家听闻陛下将那只汉州供上来的锦鸟送进了岫玉宫, 哀家还未见过那只锦鸟呢,有空倒是该去瞧一瞧这祥瑞到底是何模样。陛下爱重了你这么多年, 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你有了身子, 这又是头胎,日后走动是该小心些。”
贵妃平素便面容娇艳, 几日未见,面色竟愈发容光焕发,眉眼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周身气势更盛从前。
她听着太后的话,眸光闪过一线不耐。
苦尽甘来?她从入宫起就是独一份的蒙受圣宠, 这六宫之中又有哪一个妃子有过她这般的宠爱。不过是那些小蹄子有个好肚皮,一个接一个的往下生崽子,尤其是皇后, 那肚皮委实争气竟连生了三个皇子。
只生养这一点就让她在太后这里好似犯了什么罪,每一次来了都要拿这个说事。
那些女人生养再多的子嗣又有什么用处,纵使生了孩子也不是比不过她得圣上宠爱。
她掀了掀杯盖, 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这不是近日忙了些, 一直不得空来探望姑姑。”
汪栗捧着一盘刚洗好的荔枝往上送, 宁韶立在太后身侧接了过来,剥了两颗喂给太后。
贵妃瞧着宁韶那副温顺娴熟得样子,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 笑容多出些嘲讽意味,“不知道的看见还要以为六娘是哪位伶俐的姑姑呢。这般会伺候人,嫁进谁家,那家的公婆都是享了大福。论贤淑本宫当真是不及六娘。”
太后张口吃了荔枝又吐出核,宁韶以手铺着帕子接了。
一旁的汪栗看得都是暗暗佩服,不说宫中的诸位妃嫔,就是这启祥宫中也没有几个宫女能及得上宁六娘对太后贴心尽力。
这般温柔的女子也怪不得太后会如此喜爱了。
太后转头看向宁韶时面上笑意柔和许多,她拍了拍宁韶的手背,“辛苦六娘了,快坐下,这些杂事便让下人来做吧。”
宁韶抿唇微笑,柔声道:“我知道娘娘疼惜我,我身为晚辈本当尽孝,六娘为娘娘做什么事都从不觉得辛苦。”
贵妃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太后面色淡淡的看向她,“湘仪忙了这么多日,怎么今日是不忙了?”
贵妃让太后看了这么一眼,多年的余威之下让她心中一慌,口中连道:“不忙了,不忙了。”
说完却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太过谄媚,与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太相配,有失贵妃的体面,暗恨着掐紧了掌心。
太后在后宫中说一不二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惯例。别说是她,就算是皇后在太后面前大多时候也是谨小慎微的。
莫说是后宫,就连宁家也是仰仗着太后的鼻息,为她马首是瞻。
如今身怀龙胎,贵妃自觉多了些底气,她隐晦的看了一眼太后,眼底暗色一闪而逝。
太后当年就是先帝颇为宠爱的贵妃,如今能走到这种地步,岂不让她心痒?
况且她比太后当年可好得太多了,她的父亲如今已经是大齐的肱骨之臣。
当年太后在宫中孤立无援,得宠之时,先帝已经年纪很大了,诞下幼子晗王没过几年好光景,更来不及等到长大些跟几位哥哥争一争太子之位,先帝便薨了。
如今英宗年富力强,太子病重,她诞下麟儿,必定能再进一步。
届时,她大齐国母,麟儿是太子,这后宫之中自然该是她说了算。
太后压了她这么多年也该退一退了。
太后一手撑在椅子上,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汪栗,“那左小姐还没来?”
汪栗摇了摇头,她面色一沉,“这左小姐真是太不像话,竟敢让娘娘等了这么久。”
贵妃冷笑了一声,“呵——,这有什么奇怪的,姑姑你是没见过这左小姐,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半点人话都听不懂,牙尖嘴利的很。乡下来的野孩子能懂什么事,怕是以为如今做了太子妃就万事无忧,这宫中的一切都可着她的心意来呢。要是不给她正正规矩,日后怕是有得烦。”
太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贵妃,“看来你是见过这位做小姐了?听说今日皇帝会下赐婚的圣旨就是因为你一力举荐这左小姐。湘仪既然这般厌恶她,为何还要举荐她?”
她口中问着,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还能是为何。
正是因为恨极了才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位左小姐推进太子地火坑里。
她这侄女生了一副聪明相,做事却总是这样蠢得可笑。写在脸上得聪明不叫聪明,坏的旁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得行事又怎么能算得上高明。
贵妃笑得越发得意,“太子身子都埋入土了,还想着要见她。本宫自然是要成人之美。若是没等及穿上喜服就先穿上了丧服,岂不是有趣得很?”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宁韶,“总不能真让本宫的妹妹去嫁给那个病秧子做寡妇。这姓左的勉强拿来用用,也算她一条贱命有点用处。”
太后勾了勾唇角,她漫不经心的挠了挠黑猫的下巴,黑猫舒服地摊在她地膝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这侄女这副蠢相倒是蠢得有几分可爱了,脑子不好使也没什么要紧。
她的目光在贵妃的面上落了落,至少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便也够了。
宁韶面色为难,她看了一眼贵妃,羞恼道:“姐姐!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与太子本就没有什么干系。谁做太子妃与我又有什么相关呢?”
太后拍了拍宁韶的手背,对贵妃轻声斥责道:“湘仪,你失言了。六娘性情单纯,这些话你切莫再说了。”
灵玉一路上都在事无巨细的嘱咐着左云裳应该要做的事情要说的话,以及一点太后的脾性。但一肚子的话没等她说完,她们便已经到了太后的寝宫。
灵玉仍觉得自己有许多未来得及嘱咐给左云裳的东西,她无奈的看了一眼左云裳,低声道:“事出紧急,现在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跟您讲所有事情都讲到了。等会儿进去您就灵活应对吧。”
她本想着许多事情不必着急,若是左小姐日后当真能与主子修成正果,她一点点教给左小姐宫中的规矩,让她变成能完美应对宫中人情来往的太子妃也是能来得及的。
况且听说左小姐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宫,很多东西自然更不用向她讲了。太子对她的嘱咐也就是让她照顾好左小姐的日常起居,以左小姐开心为第一要务。
谁知道竟会从天而降一道赐婚的圣旨。
这圣旨不止打蒙了左云裳,也完全打蒙了灵玉。
左云裳走出东宫这一路上都如同走在云端上一样没有实感,直到走到太后的寝宫前,看到这座阔别已久的熟悉宫殿方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她恍惚着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太后时的场景,似乎也是为了圣旨谢恩。
原本走过宫闱重重,亲眼见着宫人对太后满脸的敬畏,听着大哥语重心长的嘱咐。太后在她的预先设想中应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灵玉拽了拽左云裳,“左小姐?左小姐?”
左云裳被拽得从回忆中拔出神,她眸光复杂的抬头看了一眼太后寝宫前的匾额。
隔了一世,她竟又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心说这可真是孽缘。
灵玉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左云裳,“左小姐,您今日怎么一直在走神?等会儿见到太后可不能再走神了。”
汪栗沉着脸从门后走出,上下看了一眼左云裳,才冷淡的开口道:“你便是获赐的左云裳吗?”
眼前的汪栗倒又是个年轻些的熟人,引得左云裳稀奇的多看了两眼。
她点了点头,“臣女前来谢恩。劳烦姑姑引路。”
汪栗这才对左云裳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已经等了许久,请左小姐与奴婢来。”
灵玉在一旁瞧着这人对左云裳摆脸色,看得难受,偏偏汪栗虽然脸色冷淡,但说话做事寻不出丝毫错处。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跟在左云裳身后往里走去。
迈过大门,这才能窥见太后所居的启祥宫之壮伟雄丽,沿着长路往前走,绕过长廊,一重又一重的门。
沿路的景致处处雅致,来往宫人皆衣着鲜亮更胜他处。
迎面遇上几个廊下正在嬉闹的宫女,她们见了汪栗便消停了下来。
一个宫女惊艳得多看了左云裳几眼,对汪栗笑着问道:“汪姐姐,这是哪一位新来的小主吗?”
汪栗似乎与对方熟识,她脚步一停,看了一眼左云裳,淡淡道:“这是东宫的左小姐。”
宫女投来的目光中徒然多了几分震惊,她面上的笑容都变得古怪,“东宫的左小姐呀。”
四周宫人投来的目光中更多出许多意味,轻鄙,怜悯,得意。
左云裳听到有人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在她背后窃窃私语。
“快看,快看。那个就是要嫁给太子做寡妇的左小姐。“
“嘻嘻嘻,太子妃,太子还能活到大婚的时候吗?”
“真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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