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城中各家得了‘左云裳平安回来’的信递了帖子要来左家探望的贵女一概被拒之门外,说是左云裳一回家就病了不方便见客。
传闻中病的很重以至于不方便见客的左小姐这会儿正躺在床榻上让丫鬟上药。
月白抓着她的脚踝,温温柔柔的嘱咐道:“小姐您别动,您这一动脚上的药就涂不匀了。大夫说了,这几日您不能下地。这样可以好的快一些。涂完脚上的药,您等会儿还得在脸上涂个晒伤的药,我再将帘子全都拉上,您得避上几日的光好好养一养。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您只管吩咐我们几个。”
丹朱心疼的瞧着左云裳,“哎呦,这么多个泡,看得我都心疼。”
左云裳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的笑,“月白,哈哈哈哈,你,哈哈,快些涂,哈哈哈哈,痒,痒死了。哈哈哈哈哈。”
涂完脚上的药之后,丹朱贴心的端上来一碗颜色奇怪气味难闻的药膏。
左云裳惊恐的往后缩了缩头,“快拿去倒了,这么臭的东西我才不要涂。”
丹朱笑嘻嘻的继续往前送,“没关系的,这都是大夫专门给您调的药膏,听说不但对晒伤有奇效,还能帮你的皮肤恢复白皙水润。要是不涂这个,您想想您顶着这两坨红以后可怎么出门?你可不知道这两日咱们府中收了多少帖子要来探望你,城中的姑娘们一向对你避之唯恐不及,此时多半都是为了上门亲眼瞧一瞧你的笑话。您可不能真让她们称心如意的瞧了笑话呀。”
左云裳半点都不买账,她嫌弃的皱着眉头躲得更远了些,“我想出门就出门,不想出就不出。谁敢笑我?还不快点给我把这东西倒了。”
月白在一旁认真的盯着左云裳看了几眼,看得左云裳都有些发毛,她才柔声细语道:“这一次小姐回来肤色变黑了许多,脖颈上都晒出印子了。孙婆子看着比您都要白皙些。”
丹朱说话时,左云裳根本无动于衷。但此时听着月白一脸认真的话,她犹豫的咬了咬唇角,低声问道:“当真?我当真晒得那么黑了?”
月白看了一眼丹朱,丹朱忙不迭的点头,一叠声道:“那是千真万确。您现在比以前可差太多了。以前咱们小姐就是天上的仙女,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肤如猪脂。”
月白在一旁提醒,“肤如凝脂。”
丹朱恍然大悟,“对对对,凝脂。肤如凝脂。现在不是凝脂,现在是锅灰了。”
左云裳怒气冲冲的瞪了丹朱一眼,抬手就将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丹朱从容的用一只手接了枕头,另一只手里端着的药碗一点没撒,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哎呀,小姐别生气。咱们涂了药,过不了几日,便又是凝脂了!”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就是为了骗我涂药,”左云裳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但到底是慢吞吞的蹭了过来,硬着头皮仰头抬起脸让丹朱涂,“这药要是没用,我就去打断那庸医的腿。”
月白点头,“那奴婢替您堵路望风。”
丹朱嘿嘿一笑,“我帮您打他,您说要断哪,我就给他断哪。”
左云裳哼了一声,“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还能逃了?你们两个的月钱我也要一并扣上半年!”
这二人都比她大上三岁,丹朱是她六岁那年小舅舅送来她身边伺候,她会些拳脚功夫,不知道是小舅舅从哪里买来的人。
月白则是家生子,自小随她一起长大。
上一世左云裳接到赐婚的圣旨时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至于赴京的行囊与礼物自然是毫无头绪。当时魏淑柔自告奋勇要跟着她娘帮忙,为她准备去京城的一切。那时左云裳感激涕零的想着这个妹妹实在是贴心懂事。
有一日魏淑柔不知为何和丹朱吵了起来,明面上说自己原谅了丹朱,不与她计较。
可过了没几日她便拿了丹朱的错处来私下劝她,说丹朱行事鲁莽,跟着她入了东宫恐怕会为她招惹事端。左云裳虽舍不得,却还是将丹朱留在了左家。
后来左家获罪,也不知丹朱有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但不管怎么说,阴差阳错总归能逃出一条命去,总比跟着她这个糊涂蛋进宫好得多。
月白跟着她一道入了宫做了女官,仍形影不离的伺候在她身边。发觉她有意于晗王,月白便总是苦口婆心的劝她。只是可惜当时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只觉月白烦人管得太多。
直至月白为了替她挡罪被太后当庭杖责五十,活活打死在阶前,她才生了悔意。
丹朱一面往她脸上涂,一面心疼的脸都皱了起来,“别呀小姐。我还准备给自己攒嫁妆呢。”
月白在一旁笑,“小姐扣了我们的月钱做什么?是要拿去给捡来的小郎君买衣裳吗?”
左云裳瞪了月白一眼,“就你有嘴。好啊,现在你都敢笑起我来了。不过下午你们去看了没有,他现在可醒了?”
月白收了收脸上的笑容,温声宽慰左云裳,“我中午去看过一趟。老爷夫人心善,给这小郎君安排住在了景苑,又特意请了吴大夫来诊治。虽然那小郎君现在还没醒,但大夫说他只是身体虚弱太过疲乏,好好养上半个月便好了。大小姐,你就放心吧。”
左云裳移开眼,“谁说我不放心了。”
丹朱模仿左云裳的表情和声调,"是是是,咱们大小姐放心着呢。也就是一天问个十几遍,‘你们可去看了?’‘他醒了没有?’‘他在哪里?’罢了。"
要不是这人脚上起了泡,脸上又有晒伤。她们摁住了不让下地,只怕左小姐这会儿早按耐不住自己亲自去了。
日影西斜,左央将手中的空药碗在一旁的小桌上放下,侧首询问一旁的老人,“这一碗药服下,今日他便不用再吃药了吧?”
吴大夫与左家也算交情深厚,每月定期都要来探望两次。
他一贯与左央相熟,上一次见到左央守在床边给人喂药还是三年前左家大小姐伤寒。
一个路边捡来的无名小儿如何能与左家的爱女相比了?
他惊讶道:“大老爷何不让丫鬟去喂这药。”
左央低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少年,神色一正,低声对吴大夫说道:“这孩子与我有旧,其中旧事说来话长。今日请您来问诊,日后出去不管谁问您,劳您替我遮掩着些。”
吴大夫是城中的名医,一向被城中各家都引为座上宾,后宅阴私看得比城中最八卦的妇人都多。
他知情识趣一句多的都没再说,只是认真说道:“大老爷也是清楚我的,我最是嘴严。您放心。”
左央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了少年身上,“他何时才能醒过来?要是一直不醒,光喝药总不是办法。”
府中二三郎都是与太子年龄相仿的少年,太子与他们相比,身形未免也瘦弱太多了。
他双颊本就无肉,这般躺下去,怕不是要饿成一把骨头。
“这两日肯定会醒的。若是您实在不放心,每日可以喂他一些米汤牛乳。”
左央起身说道:“有劳吴大夫跑这一趟。”
吴大夫摆了摆手,“哪里的话。不劳您送了。”
送走了大夫,左央在叶裕衣的床边坐下,心神却飘到了另一个方向。
不知道这会儿他的云娘怎么样了?
待会儿便去看看云娘吧。
床上躺着的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双眸茫然的注视了坐在床边的左央片刻,似乎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环顾四周又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了左央一眼,“你是何人?”
这个着一袭华服的男人立时跪下对他激动的行了大礼,“微臣左央拜见太子殿下。您终于醒了。”
叶裕衣没有作声,他用迟缓的脑子消化着这句话。
左央?
左央是谁?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好像有一点印象,他反反复复的思索着,终于想了起来。
哦,左央是一个名士,出身熙州左氏。
宫中有一个叫左廷的御前奉笔,不知道和这一家有没有什么关系。
“左廷是你什么人?”
那个人跪在地上回答他,“是我的长子。”
是了,他在熙州遇刺。
左家正是熙州的名门,御前还有他家当差的大公子。那左廷他也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
他在熙州出事,左家会救他也算合情合理。
叶裕衣用一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左先生不必多礼。”
少年表情平静,眼神冷淡,长睫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愈发显得脸颊瘦削。
很快一个老人就推门进来,一进门就是跟左央如出一辙的大礼。
“臣左悉拜见太子殿下。”
“老先生请起。”
少年靠在床头,静静的听着左悉与左央说了许多,却没有听到自己想知道的。
他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救我时可有看到一个身着银红外袍的姑娘?”
他的目光从左央的脸上移到左悉的脸上,眼底藏着一点忐忑。
好似一滩平静的湖水,终于投进一块石子泛起了波澜。
左央惊讶的问道:“姑娘?”
左悉也有些惊讶的样子,“那沙漠中还有另一个姑娘?”
左云裳被找到的时候是跟叶裕衣在一起,而且听当时江家人说自家娇娇儿一直求着他们救人。
这会儿叶裕衣倒像是根本不知道左云裳身份似的……他哪怕只知道左云裳的名字,也不该在左央自报家门之后还问出这种问题。
最大的可能是左云裳连姓名都没有告诉他,说不准这两个人同行了一路却连彼此的身份姓名都不曾知晓。
左悉左央父子两人连日提着的心这才算是一松,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下定了同样的决心。
绝不能让叶裕衣跟左云裳再扯上关系。
叶裕衣侧头回想着记忆中的那只小山雀,唇角不自觉地有了一点弧度,“对,一个小姑娘。生的很好看,手腕上带着一对金镯子,上面是‘平安如意’的纹饰。她应该也是熙州人。”
他说起这些时,就连语调似乎都染上了一点温柔。
老人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我们找了太子殿下许久,最后他们是在一片沙子里找到昏迷的您。当时您快都被沙子埋上了,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
老人的话说的太出乎意料,叶裕衣脸上那一点笑意便如闪烁的烛火让人一口气吹灭了。
“我说了会护你平安无事,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我活着也不允许你死。走不出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好了。”
“我说了不走,我就绝对不会走。托亚不在了,你就不想跟着我了,你根本就是为了托亚才认我做大哥的。呜呜呜,你是不是想认托亚当大哥。”
她牵着他的手往前拽,哭着对他发火的样子还在眼前,声音都仿佛仍在耳边。
可他被左家所救时,她竟不在他身边。
她到底还是舍下了他。
那些誓言其实跟以往那些仆从的阿谀奉承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他慢慢垂下眼忽地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竟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口中的誓言。
左央跟着附和道:“对的,对的,当时我们再去晚一点您只怕就死了。冒昧问一句,这个姑娘跟您是什么关系?她叫什么名字?”
靠在床头的少年沉默了许久,方才抬起头冷淡道:“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左悉叹了口气,“沙漠那种地方,那姑娘怕是见太子您昏了过去以为您救不醒,就自己走了吧。”
左央倒是十分贴心的建议道:“要不您再说说,她到底是什么样。我们进沙漠接着找找看?只是如今距离您被救出来也过了许久,我们再赶去恐怕就算找到情况也不乐观了。”
叶裕衣抿了抿唇,“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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