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灶房里头热气腾腾, 被烟熏黑的土墙上倒映着灶膛里火焰跳动的影子,堆叠的柴火烧得正旺,时不时地蹦出噼啪的火星子。随着女子掀起木盖,馋人的香气在整个院子渐渐飘散开来, 是秋日刚从秸秆上打下的新米在旺火中蒸闷出来的醇香味儿, 混杂着极其浓郁的肉香,惹得隔壁院里养的狗儿都叫了几声。
曹鳏夫微阖着眼, 眼皮儿跳了几下,难得也往灶房多瞧了一眼。他一向懒怠, 还是年轻夫郎时就是如此, 家中四处积灰,杂乱得不成样子,那短命的妻主见他凭着算卦保媒颇能赚些银钱, 嘴上也很少怨言。
他醉心于卦象, 便日渐随意敷衍。而女子远庖厨,即便是乡间的女人也很少会踏进灶房, 锅里常年都是白水煮芋头或是几根玉米。久而久之, 他那妻主便循着这个由头,用他的银钱偷偷养了相好,在外头开了灶···
“开饭了!我做了几个菜,快来吃吧。”江盛娆将饭菜端到了屋里, 那木桌也是有些坑洼不平的,上面积着的灰被少年刚刚用布仔细擦过,连带着桌脚边的蜘蛛网也不见了。
曹鳏夫挪着步子过去一看, 是香喷喷的红烩肉,两盘鲜炒时蔬,一碗白菜豆腐羹。乡里的风声传得快,周围的七大叔八大伯们都极其热衷于打听别家的家事,平日里除了下田干活,便见天地与人说道着家长里短。待李家父子一走,便三三两两地带了些刚从田间摘来的蔬果上门来了。
江盛娆倒是很好脾气地应付了一下午,留下了那些菜和果子,嘴里却是套不出半句实话,把那些大叔唬的一愣一愣的,个个如同斗败的公鸡般失望地走了。
那肉是何家大郎回门分给曹鳏夫的谢礼,包括些镇上带来的糕点和喜饼,以及一大包饴糖。
光看菜色,竟都是极像样的。曹鳏夫不由地多看了女子好几眼,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倒是老夫未算到的,小姐竟有这番好手艺。”曹鳏夫夹了一块肉,入口肥而不腻,咸香中略带一丝甜味,和镇上酒楼的有些不大一样,却也滋味甚好。
江盛娆只会做几个简单的家常菜,其中就包括红烧肉,可惜没有冰糖,她就用曹大伯竹筐里的饴糖代替了,吃起来是有点甜口的,少年应该会喜欢,就不会那么讨厌吃肉了吧。
当然,周全考虑,她还多蒸了一小碗甜蛋羹。
少年也坐了下来,他看了眼女子端到面前的蛋羹,又等了一会儿,才发现好像只有一碗,是给他的。
对于这样暗里特别的举动,顾照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由地望了江盛娆一眼,却见女子却还极为明目张胆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那双清媚的桃花眼里满是俏皮的神色,肆无忌惮的,像是在说“专门为你做的哦”。
少年狼狈地撇开视线,瞬间脸热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忽而站起了身,也不知是对着谁很快地丢下一句:“我用饭就可以了。”
说着,他就进了灶房,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大概有些晃神的缘故,一不留意就盛多了,竟是满满的一碗饭。
屋里也就三个人,江盛娆与曹鳏夫相视一眼,自然都明白这话是对她说的。
真的很傻,连拒绝别人都那么笨拙。
就这会儿功夫,曹鳏夫已经大半碗饭下肚了,心想这小夫郎好看是真好看,光是杵在那儿都赏心悦目的,脾气也是真的古怪别扭。他对这顿吃食大为满意,趁着夹肉的间隙,往少年身上瞅了眼,难得多嘴道:“你妻主给你做了蛋羹,也算是会疼人的了。远的不说,你与乡里的儿郎相比,身量虽高,身板儿却单薄的很,是该多补补,不然以后可怎么生养孩子。”
听到“妻主”时,少年微垂的长睫就已经抖了一下,他本来就不擅于表达,这些天里,尤其是在女子编出了那样的谎话之后,他就更不知道怎么说清楚了,只能在心里加上一个“不是”。他低头很慢地吃了一口饭,紧接着就听老者说到了“生养孩子”。
“咳··咳咳···”少年似乎是被饭哽到了,手肘撑着桌子,低垂着脸咳了好几声,从耳根一直到修长的脖颈都泛起了红晕,连凤眸都咳得浮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意。
女子连忙抬手替他拍了拍背,轻声道:“曹大伯只是说笑的,你别当真呀···”
少年身形一顿,不再咳嗽后脸上的潮|红也很快褪去了,肤白如雪,神情清冷如常,看着却是越发的沉默了。
为什么好像不开心了?刚才还好好的啊,难道她说错什么了···
“你也别只吃饭不吃菜呀。”江盛娆往他碗里夹了几块肉,又夹了几筷子菜。
少年低头吃着碗里的饭,全然不需要菜似的,就那么一口一口的白饭,像是在勉强地搪塞着旁人,也不嫌无味。
曹鳏夫扒拉完碗里的饭,只觉得这对儿小妻夫倒也新奇的很,这小姐与寻常女子不大一样,出乎意料的耐心细致,竟会进灶房做饭。而这小夫郎命格不祥,原以为应是极会勾弄风尘的尤物,结果性子却与俊美张扬的长相截然相反,少言寡语,沉沉闷闷的,让人摸不着在想些什么,却很明显是被女子游刃有余地笼在手中的。
他吃饱喝足,懒得收拾碗筷,也不多搀和,悠悠地迈回了自个儿的屋里。
“顾照宁,你怎么这么别扭呀?”江盛娆看着少年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根本一点都没动,饭倒是浅下去一个坑。
听到女子轻微的叹气声,少年流畅的下颚绷地更紧了,略微透出几分倨傲凌厉,握着筷箸的手也顿了一下,指节微微地有些泛白。
为什么会想到以后,不会有以后的···大概很快,很快她就会不耐烦了,这样,他也不用总是去想,什么时候她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厌恶他。
“蛋羹凉了会有点腥,放了糖哦,甜甜的。”江盛娆把那一小碗蛋羹往少年手边推了推。
少年的内心实在是太敏感脆弱了,江盛娆又想了会儿,觉得少年估计是因着“妻主”的事儿生气的,柔声商量道:“你要是不喜欢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妻夫,那就··姐弟?其实我只是不想让太多人觊觎你,在外人眼里我们之间总要有个合适的身份呀。”
嗯··这话儿怎么她自己听着都有点像个油腻的渣女发言。
过了半晌,少年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江盛娆才发现他眼尾微红,漂亮的凤眸也隐约有些水光,似乎刚刚都在强忍着泪意,神色倒没有方才那般消沉了。
“不要。”他说。
少年虽然很努力地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哭了,但是又低又哑的音色却出卖了他。
“那你为什么可以管赵觅叫赵姐姐?嗯?”这一茬其实江盛娆一直都记着,就是根刺儿哽了好久了。
“···她比我大。”少年面对着女子好整以暇地质询,莫名地有点慌张。
“那我也比你大,你怎么不叫我姐姐?”
“···”
“既然不肯叫我姐姐,那看来还是只能以妻夫相称了。”江盛娆又叹了口气,语气充满遗憾而无奈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更一章 前几天有点忙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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