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在熙熙攘攘的官道上徐徐地前行着,紫衣少年时不时地撩起帘子,兴奋地往外探看,连带着头上的红翡滴珠金步摇也微微轻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阿宴,先前阿嬷教的规矩你都忘了吗?”祁钰失笑道,都已在京都多留了两日,他这弟弟还是瞧什么都觉得新鲜,成天就嚷嚷着出去,还在集市、商铺里买了好些讨巧逗趣儿的物件。

    “大哥,京都好玩的地儿可太多了,不像我们西陵,除了山就是湖,连官道都比这儿窄一半,没劲儿。”祁宴撅了噘嘴,依旧伸着脖子去看沿路热闹的商铺。

    “你呀,也忒夸张了些···不过,这回来京都就是给你相看妻主的。”祁钰轻嗔了一眼,讨好道:“等你嫁到了京都,往后还不是随意出游,总有你腻味的时候。”

    祁宴一听到类似“妻主”、“嫁人”之类的字眼,便如点燃的炮仗般,“哗”地扯下了帘子,红着脸反驳道:“按照年纪,大哥也理应先出阁的,你今儿都十八了!若是没有一点心思,会为了这劳什子的品秋宴跑这么远吗?”

    谁人不知这品秋宴名曰赏秋,意在联姻。一年才这么一回,应邀的皆是些皇亲贵胄,高门之女,是多少官家男子挤破了头都想入席露脸的。西陵比不得京都,当地女子的家世门第自然也差了一截,祁宴和族中儿郎们都有些志气,也多亏他有一位贵为郡子的父君,自然是能轻松拿到帖子的。

    祁钰似乎丝毫不将少年的娇纵无礼放在心上,从从容容地笑了笑,只是声音有些微微发涩,

    “我的出身哪及你,府里的弟弟们也是盼着你能结一门好亲事,沾沾贵气。”

    祁宴被这一番话哄得眉眼舒展了许多,他睨了祁钰一眼,挑刺道:“大哥也千万别妄自菲薄,虽说你不是我父君亲出,倒也从小就养在父君膝下,也算半个嫡子,这一趟出来怎么能不作打算呢?就连那西陵裴家,都遭了那番变故,家中儿郎俱是声名败落,倒还一直想着法儿到处去求帖子呢。”

    西陵裴家··祁钰没想到祁宴竟过分到把自己同那西陵裴家相提并论,那裴氏一族虽多出美人,然而现今门庭是何等衰败,裴家当年颇负绝色之名的嫡出长公子未能嫁入皇家便罢,还沦为罪臣之夫,贬入了奴籍,连带着裴家这边的儿郎们也几乎乏人问津,更别提再挑拣门第了。

    “阿宴,我虽不如你,但也不必去提那西陵裴家了吧,何况父君在咱们临行前也叮嘱过,在皇城脚下别说那些晦气的。”祁钰看着祁宴淡淡地提醒道。

    祁宴一时哽住,只听得外头响起马夫的呼喝声,他掀起帘子往外一看,已是到了赵府。

    祁钰低头拢了拢自己的素绒翠纹云锦袄,刚要起身下车,身旁的少年冷哼了声,先他一步,由侍人的搀扶着进了赵府。

    赵府如今可不再是过去的征北将军府,眼下门庭煊赫,来往车马络绎不绝,赵府此次在伐北战役中表现不凡,立下了累累战功,回京的第二日赵家母女便被召进宫中领了赏,赵将军一跃升为骠骑将军,而其女赵觅才区区十八岁,便已官至卫将军,可谓是青年才俊,仕途不可限量,一时间引来京都诸多贵族公子爱慕,议亲的人都快踏平了门槛。

    祁钰跟了上来,沿路遇上了不少赵家的侍郎家眷,他皆微笑着与他们点头示意,那些侍郎们倒是没想到侯府家的嫡公子竟如此平易近人,受宠若惊地连连地向两人行礼。

    听说赵家家主赵子淑有十几房夫郎,最小的才满二十,而赵觅不同于她的母亲,极为洁身自好,眼下房中只有一个侍郎,听说还是在北漠时纳的,身份低贱,已经十九了。这些祁钰都打听的很清楚,他其实是很动心的,他家父君与赵觅的父君是表亲,现在赵家显赫了,他若能嫁过来,真真是个难得的好归宿。

    祁宴剜了祁钰一眼,不等他客套,也不拿正眼瞧那些侍郎,快步进了花园,却没想到正巧撞见赵觅与一男子在庭中赏花。

    “妻主,你瞧这芙蓉花开得多好看啊。”秦思玉柔弱地倚着赵觅,琥珀色的水眸状似天真地望着她。

    赵觅似乎有些出神,半晌都没理会男子说的话。

    秦思玉微微低下头,眼里泛起一丝焦躁。自上回从刑狱司回来后,她就经常这样,会来寻他,却总是魂不守舍的,或是沉着脸,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前几日,他还在书房外听到她同手下的人说什么翠柳楼、寻人之类的,想也知道,还在找那顾家三公子呢。来到赵府的这些天,他万般不受待见,足足受尽了委屈,唯一宽慰的是,她回府后倒是经常与他行|房了,只是快要尽兴时嘴里总是叫着“顾照宁”,事后还定要让他喝避子汤。

    “祁二公子回来了~这一天可玩得开心?”秦思玉抬眼瞧见祁宴,忙热络道。

    赵觅略一惊讶,才意识到有人来,便和气地戏谑道:“阿宴回来了,又买了些什么稀奇物件儿?”随后,她又瞧见那祁钰也走了过来,朝她客气地行礼,赵觅知晓他是主君膝下的庶子,便只点了点头。

    “觅姐姐就知道说这些话戏耍我!”祁宴不好意思道,他晓得赵觅身边的男子是她的宠侍,顿了顿,还是给了几分面子:“京都如此繁盛,玩得自然是很开心的。”

    “是呀,不过这几日我与阿宴实在是叨扰赵伯母与宴姐姐了。”祁钰走近了几步,望了眼赵觅身边的男子,有些歉疚地开口道。

    “何必如此生分,论辈分,阿宴的父君是我的表亲叔父,既是来往甚密的血亲,在府上住几日又怎能算得上叨扰。更何况··谁也不知这品秋宴临了还会改期,你说是不是?阿宴。”赵觅对着祁宴倒是有几分纵容和耐心,明里暗里都忽略着祁钰,一来他只是个庶长子,真要计较起来,跟赵家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二来祁宴虽有些娇蛮,却有几分难得的率真和单纯,这同她喜欢的人性子有些相像。

    “当然了,觅姐姐对阿宴很好的,才不会觉得叨扰!就是不知道品秋宴到底何时才能开席。”祁宴看着祁钰故作贤良,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简直是畅快极了。

    秦思玉早年混迹于瓦肆,自然是瞧得分明,他看这祁家大公子的扭捏做派就知道他肯定对妻主存了几分心思,不过刚刚听下来,妻主显然不喜他,是个没有丝毫威胁的。他亲昵拉着赵觅的手,瞥着祁钰怅然却依旧得体的模样。

    赵觅抬手点了点祁宴的脑门,“我看你整天在外都玩疯了,明日开席,仍是在三皇女府中,辰时六刻,我带你们一同去。”

    “啊···”祁宴失落地拉长声调,不是说三皇女又目无皇法,作乱闹事了吗··怎么还在她府里办···三皇女何许人也,连他们远在西陵,也知道她是个暴虐贪|色,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头···

    “你也不必害怕,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拿你如何··”更何况你和你长兄也不过还算俊朗秀雅,怕是在美人如云的京都根本入不了眼。赵觅这后半句话没说,只是安慰道。

    祁宴一下子便放心了,喜笑颜开起来:“那好,明日同觅姐姐一块儿去!觅姐姐现在年少得意,又有军功在身,可要在宴上好好寻个貌美的贵族公子给我作姐夫啊~”

    秦思玉心里一紧,连忙去看女子的脸色。果然赵觅原还带着笑意的脸又有些掩不住地暗了下来,他柔声地添补道:“无论是什么身份样貌,这主夫总还是要妻主中意的才行。”

    “行了,你们快回房歇息吧,明日也好早些起来梳妆打扮。”赵觅不再看祁家二人,偏过脸道。

    祁宴毫无察觉,道了声谢便高高兴兴地走了,而祁钰是个心细的,他虽知祁宴说话一向口无遮拦,但刚刚那句话分明是很讨喜的,实在也想不出赵觅暗恼的缘由。

    照宁,你既不在那勾栏之中,也不在刑狱司,那我明日能在皇女府中找回你吗?还是··你已被那残暴无度的三皇女折磨至死···

    赵觅望着一池森冷的秋水,沉沉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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