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说的恐怕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一年前,太宰治手术结束后被诊断为终身残疾的那段时间, 青年曾不要命似的疯狂接任务。他一改曾经懒懒散散的常态, 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气死人不偿命的熊孩子变成了极为可靠的大人,替港口黑手党赚取了非比寻常的利益。
然而他不顾及到自己身体的极限,不眠不休完成大量工作的行为,在森鸥外眼里看来就是想要篡位的前兆。
在组织内树立威望, 展现足够的实力, 就像是选举拉选票那般,试图更进一步提高他在港黑成员内心中的地位。
然而似乎是身体的残缺让太宰治感到一阵紧迫, 混乱之中, 他做出了让本该缓慢进行的计划在短时间内完成的决定。致使这一切行为太过明目张胆,以至于被自己察觉到事件背后暗藏的含义。
如果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靠在基层散播荒谬谣言来消除首领的警惕心。
那些未曾见识过太宰治手段的基层成员,竟然真的会相信太宰治残疾之后害怕被组织抛弃, 不得不通过奋力工作来证明他港口黑手党带来利益这种鬼话。
而当时的森鸥外却把这些当成了笑话,流言蜚语也很快因中原中也的整治迅速消弭,力求不传入他残废的搭档耳中。
如今看来,这或许就是这孩子当年的真实想法,从来没有那些他以为的弯弯绕绕。
害怕身体残缺的他成为组织的累赘,害怕成为港口黑手党中可有可无的边缘存在, 也害怕被身为首领的森鸥外被自己丢弃。
这孩子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他之所以会像是人格分裂一般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原因只不过是为了不引起监视他的某人的注意。也因此,几年以来太宰治都以厚重假面示人, 没人能看穿他隐藏在这之后的真实。
就连自己, 直到现在才察觉了这孩子对他的忠心。
果然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名叫潘多拉亚克特的男人。
清冷月光洒落在青年卷曲的发梢, 他低下头去,注视着地毯上两人模糊不清的影子,再也无法隐忍住声音的哽咽。
“我真的好累好痛苦”
晶莹剔透的泪珠滴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漆黑一片的室内,身形过于瘦弱的青年肩膀不断抽动着,在中年男人的注视下很快便泣不成声。
不知是否是因为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被胸腔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席卷的太宰治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到。
恋人的早逝,挚友的死亡,以及来自“父亲”的驱逐,种种事件叠加,足以让这个命运多舛的青年陷入绝望的境地。
面对无法拯救织田作之助的困境,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个轮回的太宰治,却遭到了潘多拉亚克特无情的揭露。
这个世界不会再迎来轮回。
他未能救下的织田作之助,也永远躺倒在遍布硝烟与血腥味的冰冷的地砖上,在那座破败洋房中失去了生息。
而他甚至连最后的遗言都没能听见。
遭受监禁的半个月,青年在密闭房间中不吃不喝,抱紧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仿佛不过是一具躯壳,太宰治的意识被封锁在内,承载了巨大悲痛的他只能在永夜中彷徨。
他在黑暗中绝望哭喊着,无法感知到白昼与黑夜的空间逐渐让他失去了时间感,只能通过揪痛的胃部勉强推测出时间的流逝。
直到潘多拉亚克特再次威胁他,说下一个死去的会是森先生,太宰治才顶着虚弱到在垂死边缘的身体前来进行最后的道别。
能够如此轻易的闯进来也是利用了逆行的缘故。
实话说,为了能在洗白期间内光明正大逃脱异能特务科的监视,拿着小可怜剧本的津岛修治憋笑已经快要憋死了。
被洋葱熏红的眼眶仍在不断汇聚着泪水,就好像青年此时此刻泪腺坍塌那般,被刺激出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散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洇湿一片水渍。
他听到森鸥外的呼吸一僵。
津岛修治将头埋得更深,像是久久得不到答复的孩子,在寂静无比的空间中随着时间流逝让心底深处的惶恐绽放。
得不到爱的青年,生怕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遭受厌弃,只能咬紧牙关,艰难止住了自己的哽咽。
不用抬头他都知道森鸥外会是怎样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养了好些年的孩子直到今天才知道真实性格,以往以来的冷静沉着全部都是伪装。会撒娇、会哭泣,暗中对被他视为父亲的港黑首领献上全部忠心,这才是真正的太宰治
所谓篡位的念头,不过是森鸥外以己度人的猜测罢了。
中年男人的眼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复杂过,久久凝视着眼眶通红的青年,呢喃道“是吗这才是你的真实性格吗”
森鸥外对自己的评价极为准确,他平时就像一座逻辑精密的机械,万事追寻着最优解,从来不会将感情作为判断因素。
也因此,他没能理解到太宰治对自己的感情。
憋笑憋到脸部即将抽搐的津岛修治反缓之又缓地点点头,用沙哑又颤抖的声线回答道“嗯,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演戏的必要了。”
毕竟按照剧本他还要去开启武装侦探社的地图,不能继续在港黑耗时间了。
森鸥外拆开了那封内容简洁无比的辞职信,静默注视着明显有着被泪水洇湿过痕迹的纸张,语气晦涩地回答道“可以,我批准了。”
即便是早已知晓的结果,他还是看到了青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身为港黑首领的男人轻轻叩了叩桌面,终于将那柄握在手中已久的手术刀放下,安抚似的解释说“不过要是想回来,干部的位置我会一直替你留着的。”
他看到青年的眼神明显一亮,但是很快便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好不容易落入些许光芒的鸢色瞳孔再次覆盖上一层模糊不清的浓雾。
“不用了”津岛修治低下头去,念出了对于黑时宰这一角色过于违和的台词,“我并不喜欢呆在黑暗里。”
反正按照剧本他是不可能有机会回来了。
更何况,森鸥外这通看似挽留的话语,到底蕴含有几分真情实意他都不得而知。只要太宰治跟超越者潘多拉亚克特的关系一天未解决,那么他便一天是枚定时炸弹。
这只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将他安心放在港口黑手党内
只不过又是一次彼此心知肚明的表面功夫罢了。
那张辞职书笔迹工整,全然不似太宰治以往亲笔书写的任务报告书那般随性。除了早已干涸的泪痕以外,他甚至没有在空白处画成排的简笔画蛞蝓,足以见得书写这份单薄纸张时的混乱心情。
森鸥外眉头不自然地皱紧。
能书写出这般工整的字迹,说明太宰治的双手并无异样,可是他先前的表现却并非如此。
就好像又回到了被诊断为终身残疾的那段时日。
男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对方过于纤细的手腕处,短短半个月内消瘦了一圈的太宰治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病态,终于将两人见面起就开始困扰他的疑惑询问出声。
“说起来,太宰君又是为什么坐上了轮椅你的身体不是早就好了吗”
这孩子整整一年的复健他也有所耳闻,原本肉眼可见好转的身体,此刻却羸弱到几乎下一秒就要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一般。
织田作之助的死对他真的影响这么大吗
还是说,这孩子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
进入飚戏模式的津岛修治咬紧下唇,完美演绎了被无意间掀起伤疤的模样,一副想要独自隐忍痛苦的表情,轻声呢喃着,“因为没有用。”
他的表情格外脆弱,被上帝精心雕刻的皮囊宛若早已破碎的玻璃制品,勉强维持着原有的形状同时,浑身上下却早已被细密裂纹占据。
只需轻轻触碰,便会彻底崩坏碎裂。
“身体健全又能怎样,靠我一个人也能打败iic又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青年注视着自己不断颤抖的手掌,恍惚中,似乎有着刺眼的殷红占据了全部视野,沾染在他什么都无法握住的掌心中。
那是无数次轮回之中织田作之助的血迹。
“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我希望。”
原本神色冷静下来的森鸥外身形毫无征兆的僵硬,在仅有些许月色洒落的黑暗中,那双酒红色双眸深处被惊愕填满。
他确实对于太宰治如今的处境感到唏嘘,直到刚才为止,他都不会后悔将这孩子赶出港口黑手党的决定。
哪怕青年自始至终都对他忠心耿耿,从未对首领一位抱有多余的想法,那太宰治的定位也不过是一个随时有可能让港黑被迫站在超越者对立面的干部。
若是将这枚定时炸弹丢出去的同时能得到异能开业许可证,并且免除了组织被超越者记恨的可能。相比较之下,一名干部的叛逃并不算得上什么大损失。
但是这孩子刚刚说了什么,他能一个人打败iic
难道就连真实实力也在太宰治的隐瞒范畴内吗
本想着立刻追问的港黑首领却未能得到解答,不知何时,原本只有两人存在的首领室突兀出现了第三个人。
那是一名身着暗黄色纳粹款式军装的青年,毫无征兆出现在了太宰治所坐的轮椅后方,轻抚着对方惨白一片的面颊。
他的前刘海被编成麻花辫的形状固定在耳后,脸上挂着戏谑笑意,然而那双与轮椅上青年完全一致的鸢色双眸却冰冷无比,没有夹杂任何感情。
青年的脸与太宰治一模一样,宛若孪生兄弟那般,除了气质以外看不出他们的任何差别。
“告别完了吗”潘多拉亚克特并没有理会来自港黑首领凝滞的视线,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轮椅上的青年身上。
在明面上消失多年的男人本应遭受各国政府追捕,身后还紧紧跟着想要将他挫骨扬灰的超越者米哈伊尔,然而他的举止却不慌不忙,仿佛这样的天罗地网不过是茶饭后的娱乐活动罢了。
潘多拉亚克特就这样大摇大摆回到了横滨,前来回收他离家出走多年的小衍生体。
“嗯。”
太宰治微弱的应答着,被混乱与畏惧填满的眼底只剩下一片虚无。
“那么走吧,是我放纵你太久了,该回到你真正归属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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