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了这个名为太宰治的少年, 刚从医院中醒来的费奥多尔总算是有了渠道,可以得知关于异能力者的一切。
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抱有怀疑的态度,笼罩在心头的违和感过于浓重。就像是身处迷雾的旅人,在迷途之中隐约看到前方很远的地方有着灯火闪烁, 竭力想要靠近, 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寻得前行的路径。
有什么东西在阻碍他接近真相。
费奥多尔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有问题。按照护士们的说法, 他是在四岁时彻底陷入昏迷的。如今十一年已过, 哪怕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步入高中的年龄,意识也该停留在四岁幼童的程度才对。
这么年幼的孩子,可能拥有逻辑缜密的分析能力吗
在那之后,他确实从太宰治那里得知了许多。
比如说, 异能力者的出现并非完全随机,却也不是先天就能拥有这种力量。目前世界上所有的异能力者,都是到了一定年纪后觉醒, 并且得到的力量与自身十分契合。
就像太宰治,觉醒的能力跟他中二时期给自己的人物设定十分相像。
黑手党最年少干部, 浑身上下缠满绷带, 因头脑与常人不在同一次元,时刻都因看透这世界而感到无趣。兴趣爱好是自杀, 却总是被地狱拒收, 为他哭泣过的女人能绕横滨一圈。表面上看起来与组织首领互相忌惮,实则却是对方隐藏很好的私生子, 这份浮于表面的忌惮也是对他的保护。
没多久,觉醒了异能力的太宰治就发现,自己想要使用能力的必备媒介是缠绕在身上的绷带。
想要将能力发挥到最强, 必须得作黑手党干部的打扮。
于是他特意偷来了森鸥外最贵的一件黑风衣外套, 缝在自己小西装的肩头, 哪怕再热也要浑身包满绷带,作为自己发动能力的依凭。
向来对自家孩子特别放心的森医生,发现家中小儿子进入传说中的中二时期,露出了名为欣慰的目光。顺便有事没事拍照留念,给自家孩子留下无数黑历史。
有时候孩子太过让人放心,做家长的完全没有养成的成就感。
而那位名为织田作之助的红发青年,觉醒的异能力也跟此类似。在得到名为天衣无缝的能力之前,他对于危险的规避就远超出常人。
比如说吃咖喱饭时,在服务员上错菜的情况下,还没有下口便能感觉到拿到的咖喱并非辣味。大老远听到狗叫,就能知道隔壁森医生家的那个卷毛小朋友,又去招惹附近哪家老大爷的柴犬了。并且在连同自己被一起追之前,捞起太宰治转身就跑。
如今哪怕是有了能够预测未来的能力,对于织田作之助来说,除了与梦魇的战斗以外,平日里很少能有用到的时候。
并非全部的异能力者都擅长战斗,也有不少人的能力完全是辅助类别,但这之中最吃香的却是可以战斗的类型。
毕竟对于异能力者们来说,想要长久使用能力,免不了补充所需的能量。就是不久前太宰治与之战斗名为梦魇的怪物,从中掉落的晶石是唯一能补充能量的来源。
战斗总是伴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为之丧命的人也有不少。对于那些不愿放弃异能力,也无法通过与梦魇战斗得到晶石的能力者来说,花钱购买便成了仅剩的途径。
属于异能力者的小社会自成一体,晶石的购买渠道、货源等,早就有了成熟的商业链。然而这一切,无论是哪国政府都无法做出丝毫干涉,甚至极有可能连异能力者的存在都不曾得知。
这种状况看起来荒谬无比,却有着不得已的原因。
异能力者通常会对自己的身份缄口不言,理由也很简单,有一条施加于他们身上的规矩,无声束缚着所有人的咽喉。
绝不能向普通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如若违反,包括透露者本人在内,所有知情人士将会共同迎来“意外”死亡,直到销毁所有证据灾难才会停息。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先例。
将身体孱弱到连走路都困难的费奥多尔带回病房,坐在他病床旁边的太宰治举了不少例子。
最普遍的就是车祸死亡,或者是毫无征兆的坠楼、跳海。某些波及范围稍大的,通常会由中小型事故结束,类似煤气爆炸、大巴车刹车失控坠崖等。
而日本这边异能力者的历史上,范围最大的一次灾难直接引发了一次地震,伤亡不计其数,作为最为惨痛的警告牢牢印刻在每个人的心头。
至于他能将这一切告诉费奥多尔的原因,是因为他隐约感受到这家医院有一位潜在者,不会出差错。对于潜在者而言,异能力的觉醒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类人提前得知了相关知识,也不会引发所谓的惩戒。
全程乖巧窝在病床上的费奥多尔,当做完美的聆听者,接纳着太宰治所述说的一切。即便内心对于异能力者诡异的生存现状表示怀疑,肤色苍白的少年表面上也没有展露分毫。
违和感。
异能力者不该是这样,以及所谓的规矩,简直就像是有什么超出异能力者的存在,静默观察着世间的一切。
给予想要破坏游戏规则的人惩戒。
感情与肉体的分割,对费奥多尔造成最大的麻烦就是他的言不由衷。
在那之后,他一直与太宰治保持着联系,两人看起来成为了极为要好的朋友。熬过复健阶段的少年,也利用自己父母打来的抚养费,成功搬去了横滨生活。
他成功转学进入太宰治所在的高中,两人也一直是同班同学。对方击退梦魇的时候,也会将他带在身边,作为异能力觉醒之前的预习。
然而费奥多尔的能力迟迟没能觉醒,便迎来了谁也未曾料到的变故。
那是个平凡的下雨天,空气较日常用的阴冷潮湿许多,天际聚拢了无数灰暗积雨云,遮掩了本该散落在大地上的阳光。
或许早在那个时候他就该料到,接下来的一系列悲剧早有预兆。
最初是毫无征兆失去联系的与谢野晶子。
森医生家这位十分有个性的女儿,独自一人离开横滨,前去大阪上大学。就在前不久才打电话告诉了家人她找了男朋友的消息。
在视为监护人的森鸥外的软磨硬泡下,对方终于肯发回来她与男朋友的合照。
那是位看起来十分秀气的青年,神色淡雅,与他如今的工作相同,很喜欢在无事时捧着一本诗集翻阅。照片中的与谢野晶子相比起离开家之前,头上多了一枚看起来颇为厚重的金属蝴蝶发卡,似乎是对方所赠予的礼物。
两人的感情进程十分顺畅,即便年龄差距略大,这并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身为嫁女儿一方不放心的家长,森鸥外也曾经偷偷摸摸跑到过大阪,暗中视察了一番。确定这个姓立原的小子并无人品问题之后,总算勉强放下心来。
本以为再能接到两人的消息会是喜讯,没想到在那之前,在诊所中忙碌的森先生,接到的却是警方打来的电话。
那个姓立原的青年在公寓中上吊身亡,上吊用的绳索早已断裂,地板上残留了无数砍刀划过的痕迹。满屋都是他的血迹,却无法在身上寻找任何伤口,体内血液含量也属于正常范围。
而与谢野晶子不知所踪,疑为头号嫌疑人。
似乎就是在那时开始,一切浮于表面的平静开始坍塌,分崩离析。
接到消息后,执意一同赶去大阪的太宰治,在现场附近发现了梦魇活动的踪迹。那种可以诱导人主动步入死亡的恶魔,不知为何会盯上他的家人。
有着异能力者这方面的情报网,少年的探察速度比起警方还要快上一线。没过几天,他便在一栋废弃已久的建筑物内发现了失踪多日的与谢野。
在太宰治完全不知情的时候,自家这位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感情却不比亲姐弟差的姐姐,同样步入了异能力者的行列。
她的能力觉醒,是在男朋友死亡之后。
想要救他这样强烈的感情,让所谓的奇迹降临。然而请君勿死这种能力只能治疗所有的外伤,却对已经死去的人无能为力,无论她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挽回恋人的性命。
一切都乱了套。
事件的最后,与谢野晶子虽说摆脱了嫌疑人的身份,也无心继续停留在这片只会让她感到伤心的地界。办理了休学手续的她,回到位于横滨的家中,沉默无言的靠时间愈合着伤口。
随后又是三年的时间度过。
被困在这具身体中太久,费奥多尔发现他的意识与身体本身隐隐有着融合的迹象。
高中三年时间,他几乎与太宰治形影不离。因为感到莫名其妙的厌烦,主动规避了其他所有社交,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能与异能力者世界有所交集的太宰治身上。
似乎是因为体质的问题,费奥多尔特别容易受到梦魇的袭击。到了后期,甚至不用共同行动的几位能力者出去捕猎,只需要定期蹲守在这位身体缠弱到只能维持最基本生活的少年身边,便能解决掉不少敌人。
跟他做了三年同学的太宰治很是头疼,生怕哪天一个不注意,费奥多尔会挂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为了让他早日拥有自保能力,顶着一头卷毛的少年没少出歪主意,试图通过他仅有的经验,让适合费奥多尔的异能力早日出现。
他兴致勃勃地掏出一个贴满各种黑暗风格胶带的手账本,翻过了书写自己设定的那几页,开始为这位表情日常冷漠的俄罗斯人准备同类的设定。
毕竟有了三年的相处时间,太宰治对于费奥多尔喜好特长再清楚不过。
他首先设计了一个呲牙怪笑的疯老鼠o,之后便根据自己对俄罗斯人的印象,画了一套混合了各种元素的奇怪制服。
包裹住整个小腿的棕红色雪地靴,努力尝试跟东正教沾边、最终成品却只是普通盘扣的两件套。再加上通常在俄罗斯作为女款的白色毡绒帽,毛边黑色大披风。
名为死屋之鼠盗贼团的首领魔人便新鲜出炉了。
“”
望着手账本上那张灵魂画作,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又觉得好像哪里都对的费奥多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太宰治看似胡来的设定很合他心意,尤其是那个咧嘴呲牙大笑的老鼠,完全戳在他的审美上。
即便如此,他的能力也迟迟没能觉醒。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
从自我封闭世界走出来的与谢野晶子,同样加入了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的小圈子,再加上费奥多尔这个绝佳诱饵,猎捕梦魇的效率飞速提升。很长一段时间,横滨这座城市都因为他们三人的活跃,自杀率急速下降。
本以为日常就该如此持续下去,直到费奥多尔也觉醒他的能力,正式步入异能力者的世界。
然而永远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率先到来。
那是被称之为幽灵的巨型梦魇,源头已无从考证。它满世界游荡,带来一次又一次灾难,无数人因此身亡。因为它能够预知未来的特性,至今无人能解决。
除了异能力同样能预知未来织田作之助。
它前来横滨的时间太过凑巧,彼时,与谢野晶子刚得到害死她男朋友的梦魇的信息。决心报仇的她,独自一人前往目标所在地,停留在横滨的只剩下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两位异能力者而已。
结局也不出乎费奥多尔的预料,织田作之助与名为幽灵的梦魇同归于尽,留下重伤昏迷的太宰治,在重症监护室中接受治疗。
这种情况下,他完全不能接受请君勿死的疗伤,否则便会触发那条戒律,让所有知情人士通通完蛋。
只能以旁观的身份见证这一系列悲剧的费奥多尔,隐约察觉到了事件背后无形的推手。
有什么存在,故意引导着与谢野晶子离开横滨,并且在同一时间将名为幽灵的梦魇驱赶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让织田作之助将其彻底解决。
费奥多尔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安慰那个与他同龄的青年。
太宰治好不容易出院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甚至连织田作之助的葬礼都已经错过。继续追寻某个梦魇的与谢野晶子再次离开横滨,难掩深藏在眼底的疲惫。
身形消瘦了一大圈的卷发青年,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独自一人跑到费奥多尔居住的公寓中,扑到他怀里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几年时间已经习惯了对方性格的俄裔青年,只不过是沉默无言的回抱住他,紫红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的意味不明的暗光。
那时的费奥多尔,居然觉得这样下去或许也不错。
两人身份调转,向来作为保护者的太宰治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放在以前,费奥多尔看到他露出不带任何阴霾的笑容时,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反胃恶心,如今这种状况已经有所减淡。换做如今,太宰治的举止中表现出毫无保留的信任之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希望这种状况维持下去。
就好像对方只要能在他身边停留,而不是作为相反立场的存在,是他十分乐见其成的事。
或许异能力者的存在注定是悲剧,其他范围与太宰治联系过的异能力者,也在这些年来一个个单方面断了来往,似乎同样死在了梦魇手中。
没有想到接下来会轮到与谢野晶子。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月色被薄纱一般的云雾遮掩,只流露出极为浅淡的光华。夏夜无风,燥热感充斥满每一处空气,即便居住在公寓高层,也无法阻挡蝉鸣声的侵入。
床头灯光微弱的小夜灯驱散一室黑暗,落在卷发青年紧蹙的眉头上。他在床铺上蜷缩成一团,无意时间摆出了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在横滨仅剩下太宰治一位异能力者的时候开始,为了保护费奥多尔的安全,他便经常夜晚跑去对方家中留宿。
不知原因为何,袭击费奥多尔的梦魇数量越来越少,这段时间已经很少再出现。但是安全起见,太宰治还是不肯放心对方一人居住,执意陪在体弱多病的青年身边。
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面无表情的费奥多尔从床头捞过对方手机,看到的却是一片字迹模糊的来电号码。与手机质量毫无关系,更像是病毒一样的存在。
青年瞥了一眼被自己塞上降噪耳塞的太宰治,再加上床头那杯空掉的加了安眠药的牛奶,即便平日里再怎样浅眠,也很难在这种时刻醒来。
为了让精神几乎濒临极限的太宰治睡个安稳觉,自己可算是费尽了心思。
费奥多尔屏住呼吸,接起了那通十分诡异的来电,听到的是被杂音覆盖的与谢野的声音。
不要让滋滋用滋异能
那是陷滋滋滋梦魇的是
“与谢野桑”
费奥多尔的表情逐渐凝重,几次呼唤都无人应答之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挂断的盲音。
然而在此之前,率先传入青年耳中的却是如同金属被碾碎一般的刺耳声响,若他的推测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对方的手机彻底损毁。
不安感彻底笼罩了他的心神,费奥多尔抿紧双唇,久久凝视着蜷缩在床铺上仿佛陷入噩梦的卷发青年,神色晦暗不明。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切事情串联起来,才能看出这是个局。
自己醒来的时间太过巧合,三年前,为什么偏偏是太宰治跟随家人出游的期间,已经成为植物人十一年已久的病患会毫无征兆的醒来
通常的异能力潜在者,波动会小到趋近于无,不然为什么太宰治跟与谢野晶子在同一个家庭生活这么多年,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也没能察觉到对方的身份。
为什么自己身为潜在者,如此轻易便让对方感知到那又是为什么,直到今天他的异能力从来都没有觉醒的征兆
意识与肉体的不契合,恐怕也是因为这一点。
这具身体的主人本该永远沉睡下去,而不是被一个外来者篡夺。
他从来就不是费奥多尔。
这些年来,梦魇的行动完全遵循了他的潜意识。以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尝试着将对于太宰治而言,所有重要的存在通通剥离。
家庭的毁灭破碎,重要友人的死亡,再加上无时无刻都会遭受梦魇袭击的自己。如此就能彻底占据对方全部的精力,让他再没有私人时间可言。
对于异能力者而言,绝不可以向普通人袒露身份的铁律,已经成功让他们与普通人之间有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能够交流的人只有彼此,能够彻底坦露隐情的也只有同类人,孤独感将永远如影随形,没有能将它舍弃的一天。
费奥多尔缓缓走向窗前,隔着冰凉玻璃窗,在黑夜中注视着不远处的住宅区的风景。似乎是电路出了什么问题,街道上的路灯不知何时熄灭,只有零星几家习惯熬夜的住户,才会透过窗户流露些许暗淡灯光。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是
剧烈火光冲天而起,那一瞬间,过于刺目的光亮让黑夜宛如白昼。紧随其后的是如同雷鸣般的轰鸣声,火光占据了青年的全部视野,就连玻璃窗也因为这阵剧烈响动不断震颤着。
汽车报警声不绝于耳,远处漆黑一片的居民楼也逐渐亮起灯光,无数人因为深更半夜的变故起身,注视着冲天火光。
是爆炸。
费奥多尔转过身去,表情冷若冰霜,缓步来到床铺前,轻轻抚上了被困在噩梦之中青年的面颊。
如此你就是孤身一人了。
在异能力者之上,并且能通过这种方式定制规则的存在,就是“自己”。接近太宰治,无声无息借由梦魇之手,摧毁了他全部依靠的也是“自己”。
冰凉的手指轻轻碾过陷入沉睡青年的唇瓣,得到了对方一声不满的呜咽。太宰治不满地咂咂嘴,慢慢吞吞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气质倏地变得冷清的费奥多尔。
紫红色的眼眸微阖,肤色苍白的青年收回手,他在自己的胸腔部位。
又是这种心脏传来的抽痛。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既然能够通过潜意识操控梦魇,恐怕也不可能是人类吧。
这种能让眼眶湿润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并不是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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