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在vegas的小镇上跟人搏斗时, 身体开启了自动保护机制, 让他感觉不到疼,那么现在,自动保护机制过后,就是妥妥的地狱模式。
贺猗发誓他第一次上擂台被人单方面KO的时候都没这么遭罪过, 在医院度过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做了一趟手术,原因是外伤导致的肺出血,肺腔淤血过多造成肺部肿胀,需要进行肺部手术治疗。
一开始嘴里流血的时候他完全没注意到是肺出血的缘故, 当时还以为只是单纯的牙龈出血,手术过后, 因为难以自主呼吸, 医生直接给他准备了一台呼吸机。
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贺猗隐隐约约听到傅时靖被连夜送回国的消息后, 才终于安心的闭眼睡了一觉,只是这一觉一睡,再次清醒过来时,就是一礼拜后了。
今天简单吃了止血药后,他已经用不着呼吸机辅助了, 摘掉氧气罩后,贺猗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属于血的腥锈味道在他肺腑和气管里随着呼吸的进出掠夺了他整个嗅觉和味觉。
床前的窗帘被人拉开,属于vegas的阳光洒满了洁白的病房,床头被人放上了一束风信子, 浓郁的花香飘散进鼻腔里,隐隐驱散了些让他不适的血腥气。
贺猗被室内耀眼的白光刺得视线有些朦胧,他下意识抬起手来,透过指缝看到床前人的轮廓在白光中被淡化模糊。
“你的腿……能走了?”
贺猗动了动手指,冰凉的药水被注射进血管里一夜,让他手指现在都有些发凉僵硬,五月的温度明明带着烈火般的炙热,可他却觉得自己全身如浸入冰水中一样刺痛麻木。
他话说完,眼前的男生只是默不作声地把花束摆好,侧脸白皙清秀,微微卷曲的发梢被阳光涂上一层金粉。
“怎么不理我?”
贺猗见他要离开了,心里一时有些不安,连忙伸出手把人握住,裴双意被那掌心冰凉的温度刺的心头一跳,站住了脚步,就着他的牵引在床边坐下。
“你生气了?”贺猗又笑,唇角弯了弯,年轻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失血过多后的憔悴冰冷。
裴双意本来想冷他个几天,但是一见他这副样子,鼻子登时一酸,还是忍不住回他道:“我没生气。”
“没生气?”眼底的笑意加深,贺猗握着他胳膊的手腕上微微突出的骨节瘦削苍白,“你这样子不像是没生气啊。”
“你饿么?”裴双意不打算跟他在这个问题多做交流,反握住他手腕,把他胳膊放进被子里盖好。
“还好。”
“还好啊?”裴双意扯了扯唇角,“你还好,那我正好饿了,我也不指望你陪我去楼下餐厅吃了,你慢慢躺着吧。”
“哎……”
贺猗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心头微微一涩,想起身撵人却有心无力,这时,病房负责清理的护工走了过来,把今早已经消过毒的衣服拿给了他。
贺猗掀开被子动作僵硬地去了病房自带的洗漱间,只是一走进镜子前,就被镜子里那个精神看起来万分颓唐的人影吓了一跳,白光点缀下,紫青色的脉络在皮下清晰分明,贺猗顺着松松垮垮的领口揉了揉睡的酸痛的肩颈,吸了吸有些不通气的鼻子后,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掬了把水。
今早刷牙的时候,嘴里还是有血,他接连漱了好几口,才看着流进池子里的水不掺血丝渐渐恢复成了原有的颜色。
出来的时候,张媛丽正好在,把早餐在折叠桌上摆好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佯做不满道:“唉,你们男的都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吃都不见胖。”
“可能是你比我能吃吧。”贺猗勾了勾唇调侃道。
“哎?你个小兔崽子!”张媛丽难得听他嘴那么不值钱一回,反应过来后,气的都想踹他一脚,但是一见他那副毫无血色病殃殃的样子又忍住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老娘要不是看你还病着,你今天就惨了我跟你讲。”
贺猗笑了笑不说话了,只是看见桌子上的冒着热气的中式早点时愣了一下,“这里有做这个的?”
“这里当然没有。”
张媛丽抬了抬眉梢,语气里充满了酸溜溜的不屑,“这可是有人专门为了你跑了四条街,到中餐厅花了两个多小时买的,多香啊,要不是看你还饿着,我都想帮你吃了,还站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啊,不然一会儿人家的心血就凉了。”
贺猗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灌汤包咬了一口,鲜香流油的汤汁儿立马勾起了他胃里的谗虫,张媛丽替他把盖子打开,将桂圆紫米粥往他跟前推了推,“医生说你现在伙食要清淡点,你伤口还没好全,那些油腥荤辣的都吃不得,还有酒最近也别喝了,对了,你这回不是刚做完肺部手术吗,我看你正好把烟也给戒了吧,天天烟熏火燎的,你不嫌呛啊。”
“嗯,我知道了。”
贺猗点了点头,埋头吃了几口,只是这时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没忍住问道:“裴双意……他人呢?”
“不知道。”
“……”
张媛丽看他那副哑然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打算跟他敞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怎么说呢,我原本是不同意你们俩在一起的,你虽然现在没签合约公司了,但是还在圈子里经营业务的时候,我是不赞成你谈恋爱的,再加上你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对你有一定的影响不说,对裴双意也不好,你知道么?”
贺猗垂下眼帘,“我知道。”
“但是呢。”
说到这里,张媛丽话锋又一转,“双意这孩子,我跟他也接触了一段时间,人确实挺不错的,什么都会又善解人意,我原本还觉得他跟你不合适,但是现在想想……”
“想想什么?”贺猗见她忽然停顿,没忍住问了一句。
张媛丽面无表情,“你们还是不合适。”
贺猗愣了一下,被她逗笑了,“为什么?”
张媛丽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道:“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是比较偏袒你的,你以前就是再不听话,我也舍得没动手打过你一回,但是这次,我是真的忍不住了。”
她直视贺猗道:“你觉得你有一点喜欢他的意思么?”
“……”
“没有,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张媛丽替他说了,“你们俩的相处方式看的我都替你着急,反正狗粮我是没吃到,倒是被你那跟对待甲方一样兢兢业业的态度给震惊到了。”
“……”
“贺猗,你要是不喜欢他,其实大可以不给他眼色看的,他喜欢你又怎么样,你只要不给他机会,他早晚会心灰意冷主动离开你的,这下倒好,你们在一起了,但是不管再怎么样,你好歹跟人家有上关系了,你现在最起码得有点做人男朋友的自觉吧,这回把他一个人丢下,头也不回的去救一个跟你早就八竿子打不着的……”张媛丽忍了忍,还是把“人渣”两个字憋了回去,“你觉得合适么?”
贺猗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
“反正啊,我也只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随便跟你唠两句,你也别太当回事儿,其实你跟谁好我都没意见,唯独有两种人我是绝对不赞成。”张媛丽顿了顿,“一个是裴双意这样的,还有一个就是姓傅的那样的,不过最终,你选择跟谁在一起,还是看你自己,我只是希望,你跟人交往的同时,在别伤到自己的前提之前,注意也别伤到了无辜的人。”
吃完饭后,张媛丽替他把餐具收拾完后便离开了,这会儿裴双意还没回来,贺猗想了想,没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等了快要半分钟,才等到人把电话接起。
“喂?贺哥,怎么了?”
贺猗听见扬声器那头有风吹过,似乎声音还不小,他滚了滚喉头,语气艰涩道:“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吧。”
……
贺猗穿过医院对面的街区,上了一家茶餐厅,正好看见裴双意一个人坐在露台边缘吹着风。
旁边种满紫色花藤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小叠甜点和一碗红茶,不过甜点一口没吃,茶也被风吹散了温度。
“贺哥。”裴双意见他过来,仰起脑袋看他,就注意到他胳膊上原来被子弹擦伤的地方还绑着一层绷带,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不穿件外套挡挡?”
“你没吃饭吧。”贺猗没有回他这句话,看见他被凉风吹的微白的脸色,心里忽然就有些慌乱,“我……对不起。”
裴双意愣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么突然的就给我道歉了?”
“这次的事,怪我,是我没能顾及……”
“媛丽姐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了?”
裴双意笑着打断了他,“其实我不是在怪你这个,毕竟人命关天,无论你去还是不去,我都不会介意,我只是……”他说到这里,动作小心翼翼地拉过了贺猗的手腕,看着那手背上一片青紫的针孔,眼里的情绪有些失落,“我只是生气,你怎么不照顾好自己,还弄得一身伤回来……”
贺猗闻言,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伸手揽住他后背,揉了揉他脑袋以示安慰。
裴双意也没再继续开口,只是坐在凳子上就着姿势抱住他腰,埋首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
良久,才声音很轻的叹了一口气,“贺哥,其实我说不介意,那都是假的。”
“……”
晨风吹过鬓角,五月的阳光在热闹非凡的街区隔空撒下一片耀眼的金粉,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鸣笛声,笑谈声,给这个在沙漠边陲建起的城市换上了一副崭新的面孔。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双意坐的双腿微麻,他刚要放手起身,肩膀忽然被人一把按住,他错愕地抬起头来,就注意到他喜欢的人此时此刻正逆着光影面对着他,而那宽阔高挺的身形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明媚的暖辉。
恍然间,就像是阴霾万里的空中陡然天降了一场拨云见日的晴时雨,有人俯身朝他低下了身子,距离一时太近,以至于裴双意能感受到那喷薄在肌肤上的滚烫气息。
“贺哥?”
他心慌意乱间,贺猗就已经捧着他的脸吻了下来。
……
“你说什么?”
A市私立医院,傅成学等待良久,忽然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指了指病房,“你再说一遍?”
医生只能很抱歉的安慰道:“傅总,其实会发生这种状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您不必惊慌,关于傅先生的失忆也只是一种暂时的,虽然这损伤大多不可愈合,但伤害不会是永久性,他只是对当时发生的事件出现了遗忘,也就是说,他只是选择性的失了忆,这在医学上叫作逆行性遗忘……”
说到最后,傅成学已经听不下去了,傅时嫣看他失魂落魄,俨然快要站不住的样子,只得给一旁的护工使了个眼色,匆忙把傅成学扶下去后,她才忐忑不安地又确认了一遍,“周医生,你说的这个逆行性遗忘是指……时靖他在国外发生的那些事全部都不记得了吗?”
周医生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
“那,还会记起来么?”
“这个,其实怎么说呢,这种情况不是很常见……”说到这里,周医生抬头看了看周围,忽然朝傅时嫣靠近了些,“傅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问?”
傅时嫣狐疑道:“你问。”
“其实这个遗忘症一般还真的不多见,傅先生他被脑后锤击造成的外伤,最多也就是脑震荡,我更多的是怀疑……他是不是被喂食了什么药物,才导致现在这个样子的……”
傅时嫣语气凝重起来,“你什么意思?”
“通常这类症状的出现,都是伴随着药物的副作用而产生的丧失性药物记忆,多数是跟药物剂量种类还有血浆浓度有关,比方说某种药物剂量没有控制得当,就很容易对他造成记忆遗忘,发生记忆性扰乱。”
“我知道了……”傅时嫣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假如时靖他真的被人喂食了药物,那产生的这种影响,是不是无法恢复了?”
周医生点了点头,“不过傅小姐也不用太担心,虽然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不会对傅先生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最多也就是记忆可能会出现空白或者短暂的倒置,这一点需要配合后期药物治疗,以保证在日后不会出现大脑性永久损伤……”
短暂的谈话过后,内心的不安像是终于平静了下来,傅时嫣站在走廊上深深交换了好几口气,这才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时靖?”
床边此时正背对着她坐着一道身影。
傅时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身蓝白色的病服包裹着他宽阔挺拔的背脊,后脑的碎发因为手术缝合需要,被剃掉了一些,重新包裹上了纱布和绷带,但是丝毫不影响他整体形象,毕竟失忆归失忆,傅时靖还是跟以前一样讲究。
似乎是听见门开了的声音,床前的男人回过头来,立体分明的五官被窗外投射进的阳光映照的越发深邃俊朗。
待他看清傅时嫣后,还是跟以前一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唇角冷冷一撇,“你来干什么?”
“……”
短暂的沉默过后,傅时嫣松了口气。
看傅时靖这个样子应该不像是装的,毕竟他要是还有那段在vegas被人绑架的记忆,回来之后看到她的第一眼,按照傅时靖的性格,怕是会直接冲上来掐死她。
“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你。”说着,她放下提包走了过去,扫了一眼桌上丝毫未动的饭菜,“你怎么不吃饭?”
“不想吃。”傅时靖懒得再看她,“出去。”
“……”
傅时嫣也没生气,反倒是笑了一声,“怎么?我就那么让你不待见?好歹也是你姐姐,你对我这个样子,落在外人眼里,别人会怎么想?”
“要是饿了就吃一口吧,你难不成还怕我害你不成?”傅时嫣隔着他在床的另一头坐下,“医生说了,你现在大脑受了损伤,得每天配合药物治疗,不然现在年纪轻轻的,提前得老年痴呆的机率可高着呢。”
“哼。”傅时靖忽然笑了一声。
傅时嫣皱眉,“你笑什么?”
“你不是巴不得我忘了么?”
“……”傅时嫣登时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傅时靖半侧过身子转头看她,一只手撑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大腿间,微敞的领口间锁骨分明,“我要是出了事,你难道不是第一个拍手称快的人?什么时候还那么关心我了?”
“……”
“猫哭耗子,装什么慈悲,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收起你那不值钱的同情心,从我这里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脉脉不得语”×1灌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