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好像陷入了一滩泥地里, 黏稠模糊让人难以自拔。
窗外的光影几经交叠,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贺猗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恍惚间, 望着屋内的景象只觉昼夜难辨。
床头放着一台HEPA和一台加湿器, 即便如此, 他还是觉得喉咙干涩的像被砂纸打磨了一样, 随时都能咳出血来。
“咚”的一声,靠近主卧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走动声,贺猗心头一跳, 房门就已经被人推开了。
“贺哥,你醒啦?”
这时, 裴双意正好端着刚炖好的骨头汤出现在他眼前。
“……”
贺猗看着那张恬静乖巧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油然而生出一阵毛骨悚然,饶是他反应再迟钝,他也早该在这一次次的相处之中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起来。
裴双意不正常。
然而裴双意心底却不这么想, 看着他略带防备的样子, 丝毫不以为意,在床边坐下后,一边用调羹在碗里轻轻搅动着,一边轻声念叨道:“这里没有中国菜,我知道贺哥吃不习惯,跟着我在这里受委屈了, 所以我今天特意开车跑了好远去市场买了排骨,回来给你做了冬瓜排骨汤,你最近火气好像有点大,不如降降火吧……”
贺猗看着已经递到他眼前的碗却完全没有要伸手去接的打算,裴双意也不介意,就这么端在半空中,也不怕手酸。
五秒,十秒,二十秒……
长久的对峙和沉默过后,贺猗终于忍无可忍,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暗哑,“你到底想干什么?”
“……”
裴双意看着他,原本伪装的安然自若的神情,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裂缝,只是那眼底此时却明晃晃地装满了失落。
“贺哥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的发脾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还是想回家了?”
见贺猗不答,他又恍恍惚惚道:“你该不会是还想着傅总吧,也对,你上次为了去救他,连我都不要了……”
“啪”的一声,手中的瓷碗摔碎在地,霎那间飞溅了一地的狼藉,裴双意手腕一痛,天旋地转间,就被贺猗一把拽住胳膊捞上了床,然后他就被人死死地摁在了床头上。
他回过神来,骤然觉得后脑被磕的有些生疼,可还是忍了忍竭力睁开眼来看向贺猗,就发现眼前的男人眼底一片猩红,此时的贺猗与其说是像一只被人惊扰了地盘的野兽,可更多的是像一只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羚羊。
“裴双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尚未开口,贺猗陡然怒喝出声,抓住他胳膊的力气顿时也没了轻重,在皮肤上掐出一道道深红的印子来。
“你是想诚心逼死我,还是觉得跟我谈不下去了想趁早逼着我主动跟你分手?”
“……”
“你要是有毛病你就去治,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觉得这样装模作样的有意思吗?”
“……”
一直等到贺猗将一通怒火全部宣泄完,裴双意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屋内的气氛一时下降凝固到极点,靠近着窗台的枫树被风吹动,在沉默中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良久,见贺猗好像渐渐平静了下来,裴双意才终于扯动了嘴角,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现在还生气嘛?”
“……”
这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让他浑身无力,贺猗这会儿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说不清的疲惫袭上他心头,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待下去,迟早会变成神经病。
他一言不发地松开了裴双意的手腕,翻身下床,连鞋也不穿,赤脚踩过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等着他穿过了走廊,下了楼梯,推开大门,走出庭院,离开别墅时,他才把理智从极端的愤怒中渐渐抽离出来,恍惚察觉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带,即便是出来了又能去哪儿?
可他现在只要一回头看一眼那个他这段时间生活过的地方,他就觉得憋闷,一阵前所未有的憋闷和压抑。
这种感觉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待在这里的一个多月一点点慢慢积攒上心头的,从一开始裴双意似有若无的逼迫,再到那房子里奇奇怪怪的画面和各种让他感到窒息的暗示。
和裴双意待在一起确实让他感到愉悦,可这种情况下,他只知道他再这么沉迷下去,迟早会连最后一点底线也让出去,让裴双意越来越得寸进尺,而他也变得越来越不像他。
冷风穿过胸膛,逐渐冰冻了他那颗焦躁火热的心脏,贺猗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脚底一阵刺痛,他低下头看了看,就发现趾踝处估计是被玻璃碴扎伤了,这会儿有鲜血顺着划伤的脚心漫了出来,在粗糙的沥青路面上留下一道深色印迹。
算了……
他现在已经不想管了,比起再次回到那个四处都透着古怪的房子,他更宁愿一个人在外面待到天黑。
……
今天好像是阴天,连天穹处的云隙都泛着一丝昏暗乏味的光,贺猗一个人穿过脚下还沾着露水的草地,不知不觉间,就看到有一座高耸的圆锥形塔尖房屋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记得郊区附近有一座教堂,每到周末都会有附近的居民前往做礼拜,今天正好是礼拜天,教堂里传来整齐的祷告声,他远远望去,里面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随着祷告声结束,沉静动听的赞美诗响起,在这片净土上传播,贺猗站了一会儿,没有选择进去,而是就近找了一只长椅坐下,时不时有几只信鸽扑腾着翅膀在他身边落下。
他垂下头默默地听着祷念声,手指被凉风吹的冰凉,可心情却渐渐舒缓了下来,一直等到礼拜结束,人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堂,肩头忽然被拍了拍,贺猗睁开眼来,就发现是一位穿着黑色会衣的修女。
奥莉薇娅是贺猗上次陪裴双意遇见的那位修女姆姆。
听裴双意提过,他很小的时候是随着父母在加拿大生活经商,之后父母因故去世后,曾被待在修道院有三十多年资历的奥莉薇娅收养照顾过一段时间,再然后修道院改建,姆姆替他找到亲戚后,裴双意就被接走送回了国,一直到了大学毕业后,才选择重新回到加拿大读研工作。
而奥莉薇娅也在其他修道院重新开始自己的任务,经常会在老城区的教堂四处传播福音做些公益性接济工作。
“为什么你不选择进去和他们一起祷告呢?”
奥莉薇娅在他身边坐下,湿冷的凉风吹过她黑色洁整的头纱,虽然奥莉薇娅今年已经五十了,但是她精通多种语言,所以贺猗用英语跟她对话起来,不会跟法语一样吃力。
贺猗摇了摇,没有多说,奥莉薇娅注意到他出来穿的很单薄,面容慈爱的用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握了握他冰凉的手心,起身带着他去了教堂后面的住所。
炉火上煨着一小罐瓦罐汤,贺猗不禁被香味引诱了过去,发现里面是用羽衣甘蓝和西芹马铃薯乱炖的酱汤。
贺猗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他只要知道饿,那估计是过了挺长时间了,奥莉薇娅盛了一小碗递给了他,接着又给他拿了块黑麦面包。
要是平日,贺猗肯定吃不惯这些,只是现在饿了,难免会觉得这奇奇怪怪的酱汤也变得香浓可口起来。
吃饭的时候奥莉薇娅问了他一些问题,大多是跟裴双意有关的,贺猗也没瞒她,就把这些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他性格确实有些问题,他没告诉过你吗?”
奥莉薇娅思考过后,给他说明道:“他当初曾被诊治过患有重症抑郁,主要原因还是来自于他的父母亲,当年意外发生时,他的年纪太小,没有人知道他会把这件事记住,甚至还在心理留下阴影。”
“意外?”贺猗愣住,“方便问一下是什么意外吗?”
奥莉薇娅神情严肃,“一场枪击案。”
“……枪击案?”
“这件事大概是十几年前,就在蒙特利尔xx大学校门口曾发生过一场恐.怖.袭击,有歹徒当街开车持枪射杀,造成2死14伤的杀戮惨案,虽然歹徒早在多年前认罪伏法,但是这件事的动机至今不明。”
贺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两个数字,有些难以置信,“所以那两个遇害的人就是……”
“正是如此。”
奥莉薇娅沧桑的眼里露出惋惜,“他当时大概才五岁那么大,事后是一位警察开枪冲出人群打爆了歹徒的车轮上前抢险,他才幸免于因为油箱着火而车辆随时会发生爆炸的危险中,听说救援队去时,他的母亲正把他紧紧护在怀里。”
贺猗突然就有些说不出话。
“我们都以为他事发时年纪太小,这些悲惨的回忆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两个月后在当地一家教育机构入学时,他曾因性格怪异被同学排挤欺凌,最后校长不得已亲自把他送到了修道院,一直留在我手边教养,在此期间,我和他相处了整整两年零十一个月二十七天。”
贺猗默然,“那这期间他的家人没有来找过他?”
奥莉薇娅摇头,“我们曾试过很多办法去联系他的家人,但在当时的信息技术并没有现在那么发达,所以一直都没有确切的消息,直到最后,还是一个自称他哥哥的人来接的他。”
贺猗想起裴双意曾提起自己有过一个哥哥的事。
“那,然后呢?”
“然后……”说到这里,奥莉薇娅露出欣慰的笑容,“虽然这分别的这十多年里,我们没有再联系过一次,但是直到五年前,他突然只身来到魁北克与我相认,并提出要主动赡养我后半生的请求。”
“我这一生总共收养了三个孩子,一个因为先天发育不足,在我收养后不久就夭折了,一个在我抚养他到十五岁时就独自出走打拼了,至今杳无信息,最后一个就是Noah。”
“Noah?”
“对,Noah是圣经里拉麦的儿子,传闻他曾活了950岁。”奥莉薇娅解释道:“Noah这名字又象征着新生,而Noah小时候受苦受难体弱多病,我为他取这个名字的意义,自然是希望他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说到最后,奥莉薇娅握住他的手心像是祷告一样在胸口画着十字虔诚道:“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发誓,Noah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的真心绝无半点虚情假意,还请你一定要相信他,圣经里也曾说过,爱是不加害与人的,所以爱就完全了律法,Noah性格固然极端,可是我愿意用性命去相信他,他对你是真心的。”
贺猗离开教堂时,阴霾的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奥莉薇娅转身去教习见习修女之前送给他了一块怀表。
怀表像是上个世纪的老物件,古旧的金属表盘下是一枚雕刻精湛的马耳他十字架,他打开翻盖,指针历经多年仍旧不眠不休的走动着,听说这是裴双意父母去世后,他们身上唯一一个保存下来的物件。
当年裴双意离开修道院时,把这块怀表留在了这里,而现在却被奥莉薇娅转而送到了他手中。
指尖摩挲着怀表平整的外壳,他低下头忽然看清了上面刻着的一行意大利斜体英文——
“love covers over all wrongs.”
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
“贺哥。”
斜风吹细雨,天色忽已晚。
教堂大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裴双意撑着一把黑伞独自伫立在绿草如茵的空地上,飘渺细雨一点点淡化了他清秀明丽的轮廓。
贺猗闻声抬起头来,这时教堂的钟声正好敲了十二下,震走了黑色圆顶塔沿上将要振翅高飞的信鸽。
晚上,裴双意没有跟以往那样做些他不爱吃的加拿大日常菜式,而是贴心地做了几样中式家常菜。
饭桌上,裴双意也没有再跟之前那样,说话时总是刻意流露出让他困惑的神情,甚至比初次见面那样还要小心翼翼,贺猗突然就觉得这顿饭吃的比之前还要心累。
他刚放下筷子,裴双意就紧张地抬起头来。
视线交汇下,贺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你不好好吃饭,老看着我干什么?”
“因为贺哥总是让人看不够啊。”
裴双意弯了弯唇角,竭力想向他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然而这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贺猗眉头皱得更深,“好好说话。”
“……”
裴双意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唇角一耷,可怜兮兮,“我怕你……还在生气。”
“然后呢?”
裴双意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贺猗,就发现贺猗没有跟以往那样,在他每次装可怜时都会抢先一步缴械投降给他看。
脸上的神情冷冷的,眸中无悲无喜,像是一座冰雕。
“……我错了。”裴双意这会儿真的要哭给他看了。
贺猗无视他脸上的神情,唇角微动,“错哪儿了?”
“不该瞒着你。”
“瞒我什么?”
“……”
半分钟过去,贺猗见他没有要开口的迹象,不耐烦道:“你在挤牙膏啊?再不说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说了。”
裴双意憋了很久,才抠抠搜搜地挤出一段,“我不是故意的,以后贺哥的东西,我不会再随便碰了,以后你想穿什么衣服,我也不会插手了,你想用什么味的牙膏,我也不会多管了,还有以后睡觉前,我再也不给你讲鬼故事了……”
“裴双意!”
话到一半,贺猗突然忍无可忍地拍了一把桌子。
顿时震得桌面上碗筷齐震,裴双意被他吓了一跳,眼眶瞬间就红了下来。
“你还演?演够了没有?”
“……”
贺猗一看他这副样子就脑仁疼,但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他之前看到的那些足够让人惊骇的画面,想了又想,他决定还是说出来,“地下室是怎么回事?”
见裴双意呆住,他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那天,地下室的动物尸体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是不是……”
“贺哥。”裴双意这时忽然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
贺猗忍无可忍,他压着怒火道:“你是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我动手逼你说出来?”
“我……”裴双意像是被他吓到了一样,不可思议道:“什么地下室?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
贺猗决定不跟他废话,直接起身一把拽住他往地下室走去,裴双意也没挣扎,只是真到了地下室时,贺猗伸手拉开木门后,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没有浓烈刺鼻的恶臭味,没有堆积腐烂的动物尸体,也没有那只抓伤过他的黑猫。
眼前的地下室更像是一个很普通的储藏室,堆满了木材和泡沫板,把整个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贺猗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裴双意却在他背后解释道:“如果贺哥是想问上次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在这之后,裴双意带着他去了二楼的书房,那里放着两台监视器,其中一台监视器是一楼花园里正对准地下室入口方向安装的,还有一个就是正对着别墅大门口的监视器。
基本上在国外,为了防止入室盗窃和意外发生,不少家庭都会因为需要安装两到三个摄像头。
裴双意把事情调到六月五号,也就是他去地下室的前一天,监控时间显示当时是早晨六点二十五分零四十九秒。
在这个时候,镜头里出现了他的身影,贺猗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因为地板渗水去了地下室察看,结果发现里面一堆动物的尸体,再到后来,他就听见了裴双意的声音,再然后……他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从台阶直接摔进了地下室。
可监控显示器上却显示,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甚至他当时是他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摔倒在地,事后时间过了约莫十多分钟,镜头里才出现了裴双意的身影,然后把他背起来慢腾腾地移进了别墅。
“怎么会……”
贺猗难以置信地盯着显示器中的画面,反复观看了四五次,最终确认从头到尾,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贺哥,你是太累了,你晕倒那天我请了医生来家里看过,他说你是短暂性脑缺血,所以才会无缘无故的晕倒。”
“脑缺血?”贺猗疑惑,“我怎么不知道我脑缺血?”
裴双意又从抽屉里取出了医疗单子还有照过的脑部CT片子给他,那上面各项数据都显示的一清二楚。
裴双意补充给他听,“短暂性脑缺血跟你长期受累情况相关,虽然不至于要命,但是长此以往会让人头晕乏力,甚至影响人的记忆力和出现幻觉等一系列精神失常行为……”
“精神失常?”贺猗觉得这答案简直离谱至极,他出口否认道:“我一个正常人好好的,怎么会精神失常?”
裴双意叹气,提醒道:“你从拍戏到现在有好好休息过么?动不动就受伤,每天过得跟疲于奔命的难民一样,即便是身体再好的也杠不住这样折腾,你是真的觉得自己身体很好,还是已经糊涂了,被体内的各类激素给迷惑了?”
“不可能……”
“我知道让你这样接受事实很难,可这就是现实啊,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害你吗?”
“……”
“就算我真的想害你,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对你动手?还要给你留下可以用来怀疑的时间?”裴双意突然觉得自己万分无辜,“更何况,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去害你呢?如果是因为之前的矛盾,我承认,是我自私,不想让你离开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彻底留在身边,但是我也可以发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
贺猗闻言,突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即便裴双意的话都是真的,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从头到尾只是自己精神出现了问题,如果说地下室的那些画面真的只是他的幻觉,那二楼的那个工作间呢?
裴双意像是知道了他心中的想法,直接拉着他去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可真到了眼前时,贺猗却止步了。
“贺哥,你害怕了?”
贺猗还是忘不了当初这房间里令人作呕的场景,他刚想转身就走,裴双意下一刻就把门直接给拧开了,然后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他,“你可以看看,那里面都是一些很正常的东西,真的,我不骗你……”
裴双意说着一把扯过他,让贺猗去看,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整个人瞬间僵直在原地。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窗明几净,屋子干净整洁,甚至连空气中还漂浮着一丝丝玫瑰精油的香气。
可贺猗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明明记得他当初看到的景象不是这样的,而是屋内整整四面墙都摆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容器,那些容器里装得都是各种解剖或病变的人体.器官,还不止这,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正对着门口的那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装着的一具尸婴,硕大的脑袋跟只皮球一样布满了红血丝,两颗突出的眼球明晃晃地正看着门口。
浑浊的血水和褐黄色的粘稠物漂浮在容器上方,更不用说周围那些泡发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肢体和生.殖器。
当时他只匆匆看了几眼,就因为这些东西足足恶心了一整天,他甚至都想不明白裴双意一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男生为什么要喜欢收藏这些东西,甚至因为这强烈的反差带来的冲击下,让他越发坐立难安。
可到头来,现实却告诉他,这都是他的幻觉?
这怎么可能……
“贺哥,你累了,真的需要休息好好休息了。”
裴双意却抬起头神色怜悯地看着他,伸长了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轻声道:“脑缺血并不是什么不可治疗的绝症,只要你肯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吃药,会尽早痊愈的……”
说到这里,贺猗就感觉到腰上一紧,裴双意趴在他胸口上紧紧抱住他,安慰道:“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明天可以带你去医院亲自找医生确诊一遍,顺便再带你看看心理医生,如果这样你仍是觉得不安,请给我点时间,等我把姆姆安顿好后,我们就尽快回国,好吗?”
良久,穿堂的冷风轻轻吹动着走廊上挂着的紫色风铃,贺猗从房中渐渐收回视线,他垂下眼帘,伸手揉了揉怀中人柔软的发顶,末了,神情木然地动了动唇角,“好……”
事实证明,确实是他出现了问题。
医生一番诊疗结果出来后,贺猗没什么反应地接受了现实,好像这些日子里他遇见的所有怪异的景象只是因为他太累了而导致头脑产生的幻觉,连心理医生都再三嘱咐他让他注意休息,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自从心结解开,情况全部摊开说明后,裴双意果然正常了不少,不,应该是说,他正常了不少。
他不会再看见那些令他心慌意乱的场景,而裴双意也慢慢学会了改变和包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他逼得那么严实,适当给他留了一些得以喘息的空间,而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从一夜之间变得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愉快。
“贺哥,你看,是上次那只黑猫。”
午后,裴双意突然拉着他往窗台望去,贺猗低下头就发现二楼的花园中有一只黑猫正趴在院子的秋千上来回扑腾。
翠绿色的眼眸忽闪忽闪,漆黑柔软的身体矫健灵活,不是在地下室那只他看见的死气沉沉的黑猫,而是一只活的。
一只真实存在的黑猫。
所以说,又是他的幻觉么?
想到这里,贺猗不禁垂下眼帘,眸中忽然泛起一丝波澜,他把手指轻轻搭上了窗台,骨节分明的指节乍然间舒展开,像是凭空舒了一口气。
……
“你说什么?!”
A市,典明郡公馆里,梁厉琛刚刚从赛道上下来,在外等待已久的小秘书就急急忙忙地追到了更衣室里,可等他听清真相后,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差点儿让他当场暴走。
小秘书不敢多做耽搁,只能哆哆嗦嗦地又重复了一遍,“距离五月二十九号案发时间当晚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三天了……这期间我派人去确认过很多次,那具男性尸体极有可能是我们的人……”
在此之前,梁厉琛曾让她派人去加拿大魁北克和蒙特利尔这两个地方寻找并跟踪裴双意所在的确切位置,然而接连几天过去,没有任何音讯不说,现在事实却告诉他,他们派过去的人可能早就遭遇了不测……
“你确定是真的?”梁厉琛皱着眉头不确认地又问了一遍,“大使馆那边的消息呢,目前还没有人前去认领?”
小秘书内心苦涩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更衣室里的网络电视,匆忙道:“梁少要是不确定,可以打开电视看一眼新闻,是昨天的消息,就在魁北克旧城区的公园长街下城河道里,曾发现了一具亚洲面孔的男性尸体,目前确切死亡时间是29号七点三十八分当晚……”
梁厉琛在小助理哆嗦的声音中打开了电视,调到昨天的新闻频道,回放重播,果然看到有中国记者前往案发现场播放当地情况,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死者是中国人,身份以及姓名都一一核对得上,至于死因,目前尚不明确,只是在后脑发现了有被硬物钝击的痕迹,只是这一点,还不足以造成致命伤,所以有人推测是被推入河道后失去自主行动能力的溺水死……
看到这里,他的思绪陡然变成一团乱麻,如果新闻是真的,死者也确实是他们的人,那么……作案凶手是谁?
裴双意?
可一想到这里,梁厉琛几乎是立马就否定了。
不可能,他跟裴双意在加拿大整整生活了五年,这人平日里胆子那么小,去厨房做饭连条活鱼都不敢杀,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可如果不是裴双意,他真的想不到还会有谁会在异国他乡对一个陌生男子抱有这样的动机了……
小助理慌慌乱乱间又说了些什么,梁厉琛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简单吩咐了小助理赶快去联系被害人的家属,做好后期安排和抚血金发放后,并一定要严防死守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任何人得知跟他们有私下的利害牵扯,只是在他刚迈出公馆的前一步,迎面就撞上了傅时靖。
晚上零八点整,位于近郊的赛车场地里依旧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可谁也没料到,这时的夜晚会大风突降,扬起地上的沙尘嚣张肆虐地暂时模糊了他所有的视线。
梁厉琛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车灯陡然直线打了过来,紧接着傅时靖就神色阴沉地从车上走了下来,突然,毫无预兆地当场就是一脚,直接踹中了他的胸口,身体瞬间跟只断了线的纸鸢一样倒飞撞在了公馆两旁的雕像上。
后背蓦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梁厉琛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傅时靖就直接大步冲了上来,青筋暴起的双手死死拽住他衣襟把他整个人提起,狠狠按在雕像坚硬的基座上!
他忍着疼痛,脸色苍白地抬起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彻底看清傅时靖眼底攒动的神色时,浑身陡然一阵血凉。
此时此刻,男人眼底的情绪像极了一团在天穹处剧烈翻滚的阴云,周身的气压更是一瞬间强行降到最低。
傅时靖低下头死死瞪着梁厉琛,强忍着当场暴走的冲动,骨节泛白地抓住他的衣襟,唇齿间带着一抹咬牙切齿的杀意,几乎是一出口,就让他的大脑当场宕机!
“要是让我知道贺猗出了丁点儿子破事,老子就他妈让你跟那个贱人给我一起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121”的灌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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