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十一月, 天气凉爽。

    赵言一向喜欢有规划的生活, 他花了半日时间制定今年年末的新规划。一切按照孙夫所提的道理来:拙用勤补, 日就月将。

    然而他忽然发现, 经过这次游学, 在他认知当中, 他能新掌握的东西忽然变少了。

    赵言正在思考出路时, 孙夫子寄来的信却是提前到了。

    他从中就提到了这件事,问他是不是感觉没什么可学了,找不到可以进步的空间。

    接着他一语道破, 说他思维还未转过来, 直接点明告诉他:游学的目的是学习新知识, 汲取各地人写文章的长处, 掌握的是科考的技巧;而这两年备考, 应该抛弃原来的思维, 把该巩固的知识巩固好, 不要再纠结着学什么新知识新技巧,只有在底子打好的基础上, 你才能把所学的技巧使用出来。

    他在信尾又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两年时间可长可短, 不要再纠结于旁的事, 该将注意力回归四书五经了, 每日复习的时候, 可以再尝试运用上所学的技巧写一写诗赋和拟杂文。

    总之信中强调的只有一句话:注意力回归。

    赵言揉着眉头, 他这个性子太好学了, 也有缺陷, 他近来接纳的知识不少,一时陷入这种迷茫和陷阱之中是正常的。幸好孙夫子点醒了他,不然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

    前头寄的那封信可能还未到孙夫子手中,赵言又着手写了一封寄过去,告诉他他已经懂了,并感谢夫子的提醒。

    赵言只能又重新制定计划,才计划到一半,方仲礼和吴瀚相约过来了,他们表示想同他一起温习。

    赵言点头应允,“可以,”

    因而李松山修书一封,告诉他想来找赵言一起温习时,他也同意了。

    李松山一向低调,他直接在赵言所在院子的巷子尾租了一家大院子。

    他过来找他们时,不自在地道,“我家院子比这里大,买了几张桌子,你们要不要过来”

    若是不知道他的脾性,赵言可能会误以为他在炫耀。

    吴瀚哇了一声,“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赵言合上书,“那就去你那吧,”

    李松山租的院子在巷子尾,关键是,去了他家的院子,耳边好歹能安静一些,他回来这些日子,不少人明面上找赵梨花聊天的,私底下却在讨论他婚事。

    赵言告知了他阿姐一声,背上他的大书箱,沿着巷子去了李松山的院子。

    吴瀚忽然想到一件事,“柳书宇还没来,我们要告知他一声吗”

    方仲礼一听这话就叹气,“他成亲以来,一直都在家拘着呢。”

    “嗯”赵言一时疑惑。

    方仲礼尴尬地道,“柳书宇他爹娘,想抱孙子了。”

    赵言和吴瀚面面相觑,吴瀚红着脸道,“那与温习有何关系”

    生孩子也不妨碍的吧。

    赵言来了一句,“成亲了会分心是正常的事。”不过要看个人定力。

    柳书宇成亲前还力争去游学,赵言相信他是个好学有定力之人。

    他们几个未成亲的小子,不好再谈论此事,话题到此为止。

    学习的环境能多舒适就该布置得多舒适,李松山是在赵言身上学到的。

    李松山租的院落,比赵言家的大三倍不止,宽敞的院落,两边摆着常青盆栽,不见一片落叶。

    他又专门辟了一间屋子做书房,屋中有一张宽大的圆桌,六张三脚圆板凳,上面还铺着一层布料,布料上是李松山挥笔画上的山林瀑布图,他还给树上了颜色,两边窗户大开,宽敞明亮,探出头还能看到院落中的景色。

    赵言忽然发现,李松山也是个显山不露水的人啊。

    吴瀚绕了一圈哇了两声,道,“松山,你可以啊。”

    李松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们喜欢就好,”

    “喜欢,我们当然喜欢啊。”吴瀚道。

    李松山看向赵言,赵言笑着点头,“真的挺喜欢的,布置得很好。”

    让他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时间也不难熬了。

    赵言要重新回归四书五经,他让吴瀚他们将帮忙背的笔记拿出来。

    几摞堆放在桌上,一下占据了五分之二的地方。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个字:学

    柳书宇是三日后过来的,要说成亲后的他变化也不大,只是似乎更容易害羞了,身上又多了精心缝制的荷包一类物品。

    吴瀚他们一开始还频频好奇地打量他,赵言问了他一句是不是也想娶媳妇了,他猛地摇头,老老实实做功课。

    赵言考中举人,从去年开始就有银钱领,他以前还存了不少,两年后的路费是凑够了且还有盈余。

    他们目前居住的院子,赵梨花和张高前两年在他的劝解之下就买下来了,他们也算是彻底定居在洪来县了。

    家中的土地也租给了张山,每年收个租子。他们一家人生活踏实安逸,尤其是赵言之后会在家呆上两年,赵梨花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与他亲密的小豆子,更黏他了。

    在吴瀚每日念叨着什么时候可以去京城的时候,时间恍然一下过去了。

    在赵言十九岁生日这年,洪来县的冬天格外得冷。

    年底赵梨花和张高要回张家过年,小豆子舍不得让他一个人留在这,拉着他衣摆道,“舅舅,若不然我留下来陪你吧”

    赵言揉了把他的小脑袋,“舅舅的好友会过来,不用担心舅舅。”

    何况张老头和刘氏年纪愈大,每年也期盼着能见见这孩子。

    小豆子肩膀瞬时塌下来,闷闷不乐。

    赵言被他逗笑了,“别想那么多,好好回去给你爷他们拜个年。”

    “好。”小豆子点头。

    他们舅甥俩时常黏黏腻腻的,张高已经习惯了,只是该酸的还是得酸。

    对比起游学那年在外头过年的日子,能待在家中,赵言已经很满足了。

    想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出发去京城了,赵言兴致一来,带着小豆子出了门,买了红纸和年货以及鞭炮。

    拎回来堆满了整张桌子,小豆子两只手扒拉着桌沿,“舅舅,你是这么过年的”这么丰盛比他回老家过年还要滋润。

    亏他还担心呢,小豆子委屈地撇撇嘴。

    赵言摸了摸鼻子,“咳,”

    只是过了一会,赵言翻出好吃的递给他,他立即咧嘴笑了,“谢谢舅舅,”

    小豆子放下心,他阿姐又拉着他说了不少话,“我给你做的新衣服,你过年那日洗漱完换上知道没还有院里的公鸡,我叫你姐夫提前一日帮你处理好,你自己别忘了炖着吃,灶房里有土豆,用土豆炖着香”

    赵梨花如今也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了。她就像对待小时候的他一样,扯了下他手腕两边的袖子,有些短了,她道,“等过完年,再给你做新衣服。”

    赵言无奈笑,心中一暖,“知道了,阿姐。”

    赵梨花并没有停,接着又提醒他过两日还会降温,让注意保暖别冻着了。

    事后,小豆子拉着他舅舅,皱着鼻子道,“阿娘对你不放心哪,比对我还要不放心。”

    赵言伸手捏他脸蛋,“你阿娘是关心我呢。”

    这种关心,在他长时间离家在外有关系,赵梨花恨不得将这些年落下的都补给他。

    小豆子哼唧了两声,接着又被赵梨花拉进去换新衣服了。

    赵梨花和张高第二日便带着小豆子回了张家。

    家中早已经打扫干净,赵言拎着年货进了灶房,还未开始烧火,门就被人敲响了。

    “言哥儿,我们来陪你过年了”来人是方仲礼和吴瀚,两人穿着喜庆的红色衣服。

    “进来吧,”赵言眼底有笑意。

    方仲礼和吴瀚他们,进了灶房便开始帮他的忙,一个洗菜,一个烧火,虽然有些忙乱,但慢慢熟悉之后,手下动作逐渐有条不紊起来。

    方仲礼是第一回见他煮饭,他挨着他站,见他挽起袖子熟练地炒菜,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也不知往后有哪个姑娘,会入言哥儿你的眼。”

    赵言往锅里倒了两小勺水,笑了笑没说话。他还从未想过这事。

    这顿晚饭虽比不上府里的,但都是方仲礼和吴瀚亲手帮忙做的,两人非常赏脸,下筷迅速。

    赵言方才炒菜出了一身汗,他进去换了一身衣服才出来,手里还带了一小瓶兑了水的淡酒,问,“喝不喝”

    “喝”吴瀚两眼冒红光。

    赵言看向方仲礼,见他点头之后,给他们分别倒了小碗,约摸一人五口左右的量。

    他又藏宝似的拿出一小碟花生米。

    吴瀚当下夹了一个丢进嘴里,咔嚓两下咬碎,“你是提前准备好的吧”

    “嗯,”赵言承认了,“特意找你们来喝酒的。”年龄最小的他也已经十九岁了,所以尝一点没问题,何况兑了水已经喝不出酒味了,不会醉人。

    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像今日这般坐在一齐干脆地聊天喝酒。

    吴瀚大大咧咧没听懂,方仲礼倒是懂,他们几人一路走来,往后必定会迈向不同方向,他低头抿了一口酒,可能兑的水太多了,味道极淡。

    “还有吗”方仲礼问。

    赵言刚想说没有,吴瀚轻拍了两下桌子,“有,我带的包裹里还有,”本来他是怕碰上梨花阿姐他们,才没舍得拿出来。

    赵言见两人都还想喝,心想一年难得一次,便依了他们。

    “在我房间里,”赵言方要起来,吴瀚已经起身跑进去了。

    吴瀚带的是从他爹那偷偷顺来的酒,也是很小的一白瓷瓶,瓷瓶外头点缀着红色的小花骨朵,酒塞一拔,酒香馥郁。

    方仲礼嗅了嗅,“这是梅花酒吧”

    吴瀚点头,“应该是吧,”

    倒进杯中,尝上一口,入口甘醇,绵长回甘,赵言眯着眼睛,似乎还有种铺面而来清冽的梅花香气,身体一下暖洋洋的,果然是好酒。

    两瓶酒一分,他们喝了不过十口的量,前者极淡,后者香醇,醉是没醉,只是情绪被吊起来。

    大冬天的,大堂的门敞开着,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正对着院落,赵言贴心地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床小被子。

    一桌的残羹冷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梅花香。

    赵言起身,转身去灶房提了热水,替他们泡了杯花茶,“缓缓,还要守夜呢。”

    “嗯,”吴瀚迷迷糊糊地坐起,“这日子实在太舒服了。”

    方仲礼叹,“是啊,”

    听他们谈论着,赵言又用盘子装好瓜果甜点一类的端出来。

    他挽起袖子收拾碗筷,方仲礼他们掀开毯子站起来,过来帮他的忙。

    用完晚饭,时间还早,赵言提议玩一个游戏,诗句接龙。

    “好啊,具体怎么玩”吴瀚和方仲礼好奇。

    赵言说了规则,他不要求前后字一样,只要后一人诗句中有一字是前一人诗句中的最后一字就行。

    过年的日子,图个开心。

    这个规则很容易理解。最后赢的人可以惩罚输的人。

    游戏第一回,赢的是赵言,他让他们做他教的俯卧撑十个。

    “来,再来比。”吴瀚爬起来,兴致极高。

    这一闹,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三人已经累了,安静等待新年的到来。

    “言哥儿,过年好”

    新的一年,赵言收到了两个好友的祝福。

    赵梨花和张高以及小豆子在张家住了三日才回来。

    赵言早早地将家中打扫干净,笑眯眯地迎接他们回来。

    只是他没想到,五日后,吴瀚一来就是一阵哭哭唧唧的,因为他偷酒的事被发现了,吴老爷揍了他一顿,之后得知酒是几人一齐喝的,且其中还有赵言,他又变得热情,问他还要不要,愣是让他带了两瓶过来。

    吴瀚一时怀疑他是不是他爹亲生的。

    赵言见状当下拒绝了,也就是喜庆日子尝一尝即可,平日少喝最好别喝。

    吴瀚扭不过他,只好又将酒水拎了回去。

    春暖花开的时候,赵言送小豆子去私塾,回来时碰到了碰到了一个算命的,拦住他给他卜了极好的卦象。

    赵言一脸莫名,看着那算命的拄着拐杖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瞧了眼手中巴掌大的手刻的小鱼。

    才一转身正好同他阿姐碰上。

    赵言走过去摊开手道,哭笑不得,“阿姐,”

    赵梨花方才也瞧见了这一幕,“他送你的”

    “嗯,还给我卜了个好的卦象。”赵言点头。

    赵梨花从他手中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很普通的一个雕刻物,只是细节之处处处用心,笑道,“那就收着吧,信则有,不信则无。”

    赵言嗯了一声,他知道这事是巧合,不过若说把事情归结为运气或其它,其中最重要的他够努力。

    这件事只是一个插曲。不过赵梨花看着他发呆的时候变多了,明显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只是用来安慰他的。她还将那小木鱼用绳子串起来,让他随身带着。

    上半年的时候,赵言拉紧了弦,等下半年六月之后,他更注重锻炼身体一类,尽量将身上的压力排解出来。

    待到了八月份,刘偐参加了八月份的考试,因为提前向他们取了经,他这些年也一直刻苦,并未松懈,所以他吊着车尾过了。

    赵言他们拎着礼物过去祝贺他,吃了他家的酒席。

    九月上旬,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京城。

    去往京城的路途十分遥远,若是抛弃走水路,走官路大概要两个半月时间。

    这时候吴瀚的优势便显现出来了,如此重大的考试,吴老爷直接修书一封到京城,让他大儿子提前租好房子,且房子要离考试院近。

    吴老爷又另外去雇镖师,倒是没想到,李松山提前雇好了。

    赵言忽然发现,他的小伙伴个个都是有能力的。

    知道他是要去京城参加会考,小豆子一改不舍,只是为他鼓气,“舅舅,你可以考中的”

    “好,”赵言笑着点头,着手将包裹打了个结。

    他们是九月初六出发的,按照吴老爷的说法,这日宜出行,是个好日子。

    他们不是头一回出远门,却是头一回参加如此重大的考试,甚至之后可能还有机会面见皇帝 ,心中免不了一阵发怵。

    一路走走停停,路程虽远,但有小厮打点妥当,并未受半点罪。

    北方已经提前入秋,赵言一路加了好几件衣服 。

    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不少离得近的学子,早早就在京城租了房子温习。

    赵言他们算是比较靠后的一波,方一到居住的地方,颠簸了几月的他们,洗漱完便在床上一躺。

    翌日,赵言见到了吴瀚的大哥,是个高大的男人,长相与瀚哥儿有三分相似,他的目光落在瀚哥儿身上,极其温和,“好好考,”

    不要说吴老爷,就连吴舟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他那个娇气包弟弟,能走到今日,他以前甚至还想过,弟弟那么爱哭,他多为他挣些钱,省得被人欺负了。

    想到这,他目光落在赵言身上,对他点了点头。

    赵言惊讶之下又了然,对他笑了笑。

    租的屋子中只有他们四人住着,而李松山又另外的地方住,他在京中也有人。

    该学的他们也已经学完了,剩下的时间调整好情绪待考就是。只是赵言担心会出现以前的马政算题,他又着重给他们补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赵言私下还找人问了下租房子的价钱,随后记在了心中。

    京城的冬天很冷,赵言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年底是在吴瀚大哥府中过的年。吴舟怕他不自在,单独准备了一个院落让他们相聚,府中的长辈都未过来打扰他们,而瀚哥儿跑去跟他大哥大嫂那拜了年,又带着他们回到租的院子中。

    会试在春二月,也叫作春闱,由礼部主持,主考官四人,分别是进士出生的大学士、尚书、副都御史以上官员;另有18名同考官,多由瀚林充当。

    一共有三场,三日一场,同乡试类似。

    今年扩了人数,录取人数由三百名增加到三百五十名。只是全国涌来的人数只争那几名,就算扩两百名也是不够的。

    参加会试的都是全国各地的举人,竞争力更大,且如今个个身经百战,心态上大部分人都是没太大问题的,那么要看的便是他们的学识了。

    二月初,在他们紧张期待之中,会试来了。

    不止是考生,全京城人的情绪都被吊了起来。

    考场设在内城的东南方。

    会试比以往要严得多,进考场前要脱衣脱鞋检查,赵言觉得,能让他们进屋中检查已经是很人性化的事了。

    古人穿的衣服,一般不露手脚,衣服一脱,白皙的皮肤甚至可以与女子相比。

    为了方便官差检查,他还主动将鞋袜脱了,连抓髻的头发也让官差查看里头有无藏东西,他算是很配合的了。

    进屋前,大部分考生还是紧张得白了一张脸,然而被检查之后出来时,脸色是又白又青,一个个哆嗦得捂紧了衣服,一边还要抱紧考篮,考篮也是很重要的,不能离开视线,否则被人丢了东西进去,那若是被发现了这场考试基本就毁了,官差可不会管是谁丢的,就算想管,你也没办法从这么多考生中揪出来是谁弄的,最后还得自己认栽。

    赵言抱着考篮,跟着官差过去。一路上他也没瞧着瀚哥儿他们,而七绕八绕,他也总算到达了自己的考场和号房。

    官差带他进去之后就离开了。

    赵言仰头看了眼号房的房梁,又仔细检查了有无漏雨之处,幸运的是,他所在的号房除了有些异味,不存在其余的问题。

    在这个考场中,他算是比较早进来的。

    天还未黑下,听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他只能和衣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只是一夜之中反反复复冻醒,睡得一点儿都不踏实。

    翌日一早的天气极冷,赵言的手指都是僵的。待安置好,发卷前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接着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官差巡逻考场,监考官宣读考场规则。

    待发卷那会,天色已经亮了。

    赵言的号房靠后,趁着这间隙,他顺带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和指关节,又扭了两下脖子,就这样反复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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